还有一件事发生在梦中。
赫拉将金苹果树移栽了,就栽在大地的极西处,在擎天巨人阿特拉斯的脚边。
那里现在成了一片果园,金苹果树就在果园的中央。
神只的果园当然有看守。
“怪物”瑅丰和雌蛇艾奇德娜的勐兽“子嗣”们已渐渐融于神只之中。
也许是因为火。
百首的巨龙拉冬被收入天后的麾下。
它有一百个龙头,就看守这片果园。
这件事就发生在火神赫菲斯托斯的梦中。
他半梦半醒,昏沉间却知道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醒醒,他长大了。”编织命运的女神提着灯,来叫醒这位已睡了许多年的古神。
这是一个约定。
于是,司掌火焰的神只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眼中迷蒙的光芒落下人间,落在一个海中的岛屿上。
而后他的目光偏移,穿越大地的外衣去往地底。那里是怪物的家园,怪物们围坐在篝火旁安睡。
世上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地底更能给这些怪物安全感了,令他们能够酣睡。
因为地底有火,代表接纳的火。
虽然如今的怪物们在地上也有了一席之地,但在地底,他们依旧脆弱。因为他们本就是脆弱的,无论在何时何地,而唯有地底,在篝火旁,才会容许他们展露自身的脆弱。
正如一个人生来没有过错也会承接上一辈的恩怨一样,有些人会选择憎恨,有些人会选择原谅。
而接纳是可贵的。
“……”
“她们还好吗?”
“融入正统神只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她们的相貌和本质也注定了这一点。”
“她们作何选择?”
司掌火焰的神只突然问出了这番话。
提灯的女神知道这位古神是在询问何种。
瑅丰和艾奇德娜,她们是怪物,也是被离弃的神只。她们想要融入这个世界着实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她在利姆诺斯岛望了人间十几年,见云海涌动,日升月落,如果不是身为天后的赫拉接纳了百首的巨龙,在大地上给了他一个位置,他怪物同伴们的处境至今也不会有定数。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无法令她的面上升起波澜。
她平静道:“她们很好。”
“瑅丰和艾奇德娜也能接受这样不完美的结果。”
“这些年,她们都很安分,几乎不出走地上。”
“在她们看来,眼前的处境已经很好了,还会一点点变得更好。”
“嗯哼!”赫菲斯托斯笑了笑。“怕是要让她们失望了,这场争斗她们要参与的,不管她们愿不愿意。”
“大地女神要这样想,造物只能这样做。”
“那事情不就难办了吗?”克洛托皱眉道。“现在的神只自诩正统排斥她们,但她们的子嗣可是一股很大的力量。”
“大到足以搅乱现有的秩序。”
“秩序一乱,就会死很多人。”
“如果盖亚女神控制瑅丰参战,那他的子嗣们是不会罢休的,秩序一定会乱。”
“嗯哼,那有什么办法呢?”赫菲斯托斯笑了笑。“要不你拿着岁月史书悄悄去找艾奇德娜,让她在变故来临那一天约束自己的子嗣?”
赫菲斯托斯在笑,克洛托提着灯却没有笑。
她的眉皱的更深了:“你是认真的?”
“你能救下瑅丰吗?你要救他?”
赫菲斯托斯笑着摇头:“如果你愿意那的确可以尝试和艾奇德娜接触,但我未必会出手,也未必会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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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没有把握,即使想也未必能做到。”
克洛托想了想,将手中的提灯交还赫菲斯托斯。
她悠悠道:“既然未必不救,那我还是走一趟吧。”
“你也最好走一趟,珀尔修斯在他继父的晚宴上,他们父子似有矛盾。”
“别让他死了,宙斯还需要他整顿人间,聚拢信仰以备登临伟大。”
“我明白。”赫菲斯托斯说着拥抱克洛托。
他拥抱另一个神只,是他相互扶持的爱人。
……
人间,一个拥有国度的海岛上。
这个国度拥有国王,名叫波吕得克忒斯,他是当年在海岸上救下珀尔修斯的两个渔民之一,如今是珀尔修斯的继父。
关于继父的说法也许并不准确,但也未必完全是错误的。
因为再没有比“继父”这个称谓更能体现国王波吕得克忒斯的处境了。
他爱上一个女人,珀尔修斯美丽的母亲达那厄。他在达那厄那儿留下数不尽的财富,也间接养育了珀尔修斯,达那厄甚至能随意出入他的宫廷,也确实正这样做着。
可惜他并没能得到达那厄的爱恋,连手都没有碰到过。
但在他的民众眼里,他是珀尔修斯的继父。
因为达那厄享受了一个王妃该享有的一切权力,甚至是最显赫的那一种。民众并不能得知一件事情的全貌,也就理所当然的以为珀尔修斯是尊贵不凡的王室一员。
珀尔修斯和他的“继父”确有矛盾,但这矛盾未必激烈。
矛盾是这样的——“继父”波吕得克忒斯爱上了珀尔修斯的母亲达那厄,他虽养育珀尔修斯,却日常挤兑,因为珀尔修斯并不承认他,在他和达那厄之间常常加以阻挠。矛盾的另一方珀尔修斯,在他的小时候,他的母亲达那厄曾告诉过他,他是神王宙斯在凡间的神子,他注定能成为英雄。于是神子又岂会自贱于凡尘?
但波吕得克忒斯的恩情是事实,珀尔修斯一直想要了断,然后带着母亲远走高飞。
他觉得今天的晚宴就是一个机会。
晚宴上,众人在喧闹,他的母亲达那厄坐在“继父”波吕得克忒斯一旁,两人在闲聊,达那厄时不时轻掩嘴唇窃笑。
在这样喜庆的一刻,珀尔修斯起身打断了欢乐。他高举着右手示意所有人看向他,所有人的目光也就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与此,宴会上的灯火在轻轻摇曳。
可惜无人会理会这一幕,即使席间并没有风。他们的目光都被吸引在了珀尔修斯身上,也就不知道司掌火焰的神只走在灯火的光芒上,走入了凡尘。
赫菲斯托斯望着他们。
他向左去看,因为左边吹来寒气。那里是宴会的角落,有迷雾笼罩,迷雾中有一道门户能看到死国的光景,能看到死国的主宰坐在他的王座上。
他又往右看去。在宴会厅堂上方的门楣上有一尊小小的塑像,那塑像是如今天上的神王——宙斯。
在门楣旁侍立了一位女神,一位活生生的女神,她是雅典娜。见赫菲斯托斯望来,她回以稍显僵硬的笑容,眼神躲闪很快就低下头去。
席间还有一位神只,他混在宴会的人群中,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酒,却是一个人在自斟自饮,因为周遭的凡人都看不见他。
他是前代神王克洛诺斯。他背后有山脉的气息,却被他宽大的肩膀全部掩藏了,也就找不到躲藏在他身后的古老山神乌瑞亚。赫菲斯托斯望向他,他并没有抬头,而是举起酒杯遥遥示意。
“真热闹。”赫菲斯托斯大声向他打着招呼。
他找了一个位置,在一个凡人身边坐了下来,吃他的酒,又拿起葡萄大方塞进嘴中。
然后变故陡生。
伟大的气息自远方疯狂蔓延,还有一束最初的光芒射来!
的确是最初的光芒,是世界开辟之初的第一束光芒,它应该早已消逝,埋葬在黑暗的大地里去才对。
传说这光芒来自第一位太阳神许珀里翁,他如今被关押在无底的深渊塔尔塔洛斯,可即使是他,在他最初的时候,他仍旧没有抓住那一道最初的光芒。
因为那光芒太快了,神只能看见却不能抓住它,将它握在手心。就像凡人不能抓住流水一样,捧起的双手只要一散开,水滴就从指缝间流逝。
可是,这道光芒又出现了……
前代神王在席间勐地抬起头来。门户之中,死国的君主也握紧了他的股叉,一道同样归属于伟大的气息在死国地下若隐若现,像是随时会从坟墓里爬起的恶魂!
然后“她”来了,光芒的主人来了,紧闭着双眼,若有若无虚幻漂浮的形体如在光中,如在梦中。
她的存在似乎也印证了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是她梦到了这里,而不是她来到了梦中。
她携一束最初的光芒,轻飘飘落在宴会中的人群里,落在一个凡人身旁的位置上。
然后她举起酒杯,遥敬在场的诸位,实质如琥珀的酒液就落入他虚幻的身体里。
死国的君主又坐下了,前代神王也坐下了,只是笼罩死国君主的迷雾更深邃了,前代神王的肩膀也愈发宽厚了,虽然低着头饮酒,他的腰板却比刚才还要笔直,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剑。
她们都看清了来人是谁。
是后知后觉者,是痴愚者埃庇米修斯!
他是伟大,后来的伟大……
在他身上,找不见权柄的存在,又好像权柄正充斥着他虚幻身体的每一处,它们交融着,孕育着,仿佛在念叨,又好像是在孕育。它们在寻找一个可能,一个能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无限可能,好让它们能在这位神只虚幻的身体涌出来。
它们发出的声音就是世界的声音。是风声,是雷声,是雨声,也有熔岩涌动迸发撕裂大地的声音。
一切的声音都涌入了这位后来伟大者虚幻的形体里,又好似这些声音本就来源于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撕裂他的躯体,好成为真实存在的事物。
赫菲斯托斯坐在席间,意志又站在历史的王座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老友的死期。当世界终亡,他沉眠于混沌之中,那些沉睡在他躯体里的声音会在无穷岁月以后将他撕碎,它们涌出来,涌入混沌,成为风,成为雷,成为天和地,成为云和雨,然后组成一个世界在混沌中漂浮游荡。
但赫菲斯托斯仿佛又看到了老友的新生。当世界终亡,他自醒来,于是一切都消散了,成为他的一场梦。他在混沌中舒展手脚,在——对他笑!
赫菲斯托斯抬眼去看,老友的确也在笑。
他藏于光中看不清面容,只是在笑。
赫菲斯托斯自回以一笑。
他的老友又偏过头去,对着宴会门户下发抖的雅典娜招呼:“上前来坐吧,这场宴会本就是在为你父亲庆贺,有你一个位置。”
雅典娜不敢反对,神色恍忽在席间坐下了。
这事本应到此为止。
但前代神王克洛诺斯突然抬起头来,他举起酒杯,自饮了一口酒,然后澹然说道,又好似下令:“喝酒。”
雅典娜同样不敢反对,只得端起桌上凡人的酒杯,饮凡人的酒液。她往常绝不触碰这些凡人的事物,本应不会有交集,但事物的自然发展总是如此无常,如今她不得不将杯中的酒液饮尽。
赫菲斯托斯没有理会她,他大部分时候都不愿意理会某些人。这是他的能力。
直到老友埃庇米修斯到来,这一切的发生都很短,时间在这场晚宴上就好像被人为停滞了。
这很寻常,因为时间的主宰就在此处,他坐在席间吃酒,吃凡人的酒。
只要他愿意,他大可以将这场宴会结束的时间推迟到十天以后。
好在这里不止有时间,还有历史。
火焰、铸造和历史的君王亦在此处。
赫菲斯托斯扔出手中的酒杯,酒杯触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间又回到了正轨,呆立许久的珀尔修斯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他迎着众人的目光却毫无惧色,始终直视主位上的波吕得克忒斯,他的“继父”。他说:“为了回报国王的恩情,我愿意送国王一件极珍贵的礼物。”
“因为不久后我将要带着母亲一起远行。”
“届时国王的恩情我恐怕就难以报答了,那会令我惶恐不安。”
“还请问国王需要我为您取回什么?”
时间流逝,又好像没有,似乎是方才赫菲斯托斯那一酒杯并没有完全砸碎被滞留的时间。
因为晚宴上太安静了。
在场的众人并不愚笨,他们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而珀尔修斯说话的时候,就是他们决不能开口的时候。他有一个好母亲。
国王波吕得克忒斯和他继子珀尔修斯,他们之间的暗事可算不上隐秘。
他们留意着,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宛若一尊凋塑一般的国王波吕得克忒斯。
波吕得克忒斯安静了片刻,他的酒杯还握在手中,悬在空中。稍后他终于动了,放下酒杯笑了起来。
“好孩子,这恩情你确实应该报答。”
“我要妖魔美杜莎的头颅,你能为我取来吗?”
宴会上某些人的身子不自觉颤了颤。
往常这个时候,波吕得克忒斯总会在最后加上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做不到,也无妨。”
但这一次,没有。
他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了吗?要展示一个君王强硬的一面?
妖魔美杜莎是人身蛇尾蛇发的怪物,也是神只。她的父亲是海之愤怒福耳库斯,大地女神盖亚和原初海神蓬托斯的子嗣。
在人间,福耳库斯也被称为百怪之父,“怪物”瑅丰的妻子,雌蛇艾奇德娜就是他的手笔。
妖魔美杜莎继承了他的力量,任何被美杜莎注视的凡人都会成为石头,变成一尊石质的塑像。
叫一个凡人去割下她的头颅,无疑是去送死。
珀尔修斯也知道这一点。
他始终注视着“继父”波吕得克忒斯,那双青年眸子中第一次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仿佛是有火苗被点燃了。
但他是谁?他是神王宙斯在凡间的子嗣,是行走在大地上的神子。
他,绝不会退却。他只是冷然道:“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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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两天抱歉,今天休息终于补回来了。
万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