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明月高悬,北凉域又吹起了微风,惹得林渊裹紧了自己的衣衫。
他和秦伯庸坐在“半山书斋”门前的台阶之上,二人之间摆放着一坛花酿和两个小碗,还有一把花生米放在荷叶之上。两人就这样品酒赏月,谈天说地。
这还是林渊生平第一次喝酒,哪怕是甘甜的花酿都让他有些上头。
看着林渊侧脸微红,老头子拿起酒坛又给他倒满一碗,笑问:“今日在陆家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你这没心没肺的人借酒浇愁?”
林渊捏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中,他也不擦一下手指,便伸手插入了自己的头发之中开始抓弄,俨然一副头疼的模样。过了半晌的时间,他才停下了动作,手掌抵在自己的额头,侧首看着老头子说道:“秦伯庸,你知道生命在眼前流逝的那种感觉吗?”
想来林渊是真的有些醉了,都开始直呼老头子名讳了。
不过秦伯庸也不介意,他自嘲的笑言:“你忘了,我可是‘千人屠’啊,手上人命无数。”
“去你大爷的!”林渊笑骂过后,他放下了手臂,双手撑在身后的地面之上,仰头望着一轮明月,语气沉重说道:“那你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的过程时,你害怕吗?”
秦伯庸大致明白了林渊的想法,他也举头望天,轻言:“怕,怎能不怕。”
林渊一声轻笑,调侃道:“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能让‘玉面国师’害怕的事情。”
老头子同样轻笑,他端起酒碗放在嘴前,说道:“万事都有第一次。”
言罢,秦伯庸将碗中的花酿一饮而尽,林渊也拿起了酒碗,仰头豪饮。
奈何林渊还是不会喝酒,他喝到一半便觉得喉咙火辣,赶忙将头一歪连连咳嗽。
秦伯庸帮他拍打着后背,有些好笑的问道:“所以你是因为今天第一次亲眼见到了死人才情绪低落的?”
喘着大气将气息平复,林渊一个翻身直接躺在了地上,他也不顾四仰八叉的有失礼数,就这样看着天空长叹,随后两眼无神的说道:“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在想,如果,在我眼前死去的人是未央姐,或是三离,我会不会像今天一样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他们的生命流逝......”
“你在未雨绸缪?”秦伯庸侧首问道。
又是一声长叹,林渊将手臂搭在了鼻梁之上,小声言道:“算是吧。”
老头子轻拍林渊的大腿,随后探手抓过了酒坛子豪饮一口,喝光了剩余的半坛。
“在我看来,你大可不必为此劳心伤神。”秦伯庸手抓坛口对着林渊说道。
可这小子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躺在地上毫无动静。
秦伯庸摇头轻笑,他重新目视前方,侃侃说道:“以你姐姐五品大圆满的实力,在北凉域本就少有敌手,至于那个红衣小哥儿,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与其忧心他们二人,你倒不如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全。”
老头子说的却为实话,以林渊现在的身体素质而言,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正是因为他们都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我才害怕......”林渊没有起身,只是张口喃喃说道。
秦伯庸领会到了林渊的忧心,问道:“你怕接下来的危险将接踵而至,他们挡在你面前会身陷险境?”
林渊“嗯”的应了一声,他从冰凉的地面上爬了起来,垂头自问:“到时候我该如何?”
“那要不,你接着躲回栖凤山上?”秦伯庸淡笑着说道。
他的建议,引来了林渊奇怪的目光。
秦伯庸没有选择去看林渊的反应,他接着说道:“去山上做一个缩头乌龟,不就可以逃避这些问题了吗?”
还以为老头子会说出什么高见,没曾想竟是这般的馊主意。
林渊苦闷的挠着头,他说道:“哪有那么简单,况且我也不想逃避,我爹的事情始终是要弄清原委的,更何况......现下看来他可能还活着,我更不能退缩半步。”
“既然你没打算做一个懦弱的人,那又何必在此杞人忧天?”
犀利的发问,配上犀利的眼神,秦伯庸让林渊一阵语塞。
只见他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走下台阶,背对林渊而立,昂首仰望着漫天的星空。
“你觉得,先王与我在决定起义之时,可曾考虑过其间过程的艰难险阻?”
“你觉得,先王与我会事先想到北晋的建立,是要众多弟兄付献出生命吗?”
秦伯庸的问题,林渊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觉得蓬淼一战,先王有想过自己会命丧沙场吗?”秦伯庸又问。
林渊咋舌,他思绪一番后,不确定的答道:“应该......没有吧......”
“你错了!”秦伯庸一甩袖袍转过身来,他看起来有些激动。
“这些,我们在初遇之际便都考虑过了!我们知道要建立一个百姓安康的国度有多难!我们也知道会有很多人为此丧命!甚至于......先王云何处,当时就已经猜到了自己会在捍卫北晋疆土时战死!”秦伯庸的眼眶有些红润。
林渊缓缓起身,想要下去安慰他一下。但他刚起身,秦伯庸慷慨激昂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可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那时的天下以实力为尊,口口声声说的众生平等、殊途同归都是狗屁!修为有了建树便只想踏进那通州,去追寻登仙之道,又有几个人考虑过普通百姓的死活?”
“天下一片虚假的繁荣,随处可见的皆是民不聊生!”
“云兄与我当时不是没有害怕,我们也怕自己的成功是用旁人的血肉来铸成的!”
“但如若当时先王和我退缩了,那这天下的虚伪面纱何时才能被撕破?”
“如若没有那些将士的牺牲,北晋谈何为民谋生?”
“我们虽不能解救天下苦难百姓,但我们的坚持,至少让北晋的臣民过上了安逸的生活。”
“野小子,没有人能知道未来的事情究竟是好是坏,你可以去设想日后的事情,但不能害怕。只要你心生畏惧,那便只能原地踏步。”
此刻,林渊已经走到了老头子的面前,他淡笑着说道:“我就是单纯的瞎想而已,有必要用你的经历来教训我吗?”
秦伯庸背起来双手,他认真的盯着林渊,说道:“我与你认识也有些年头了,我不想看着你变成一个懦夫。”
“况且你和云兄,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了。”
林渊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忘年交,想来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林渊倒吸一口凉气后长叹,他举起手臂轻拍老头子的肩膀。
“你恐惧见到身边人遇难,但光害怕又有何用?你虽说不能修炼,但脑子好使,大可以智谋守护他们。”秦伯庸继续说道。
林渊点头,他应道:“放心吧,我不会退缩的,我爹可还没找出来呢。”
二人相识良久,随即没由来的笑出声。他们一同走上台阶,再次坐在了地上。
“所以,今日你在陆家有什么收获吗?”老头子抓了几粒花生米在手中。
一说到这个,林渊便有些头疼,他今日本想借陆明成之事,来逼问刘家雇佣杀手的资金是否和陆家有关,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搭上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虽说原本的目的没有达到,但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收获......”林渊尽量让头脑保持清醒开始梳理今日的种种。
“怎讲?”老头子问道。
林渊的脑子里开始回想那黑衣在临死前所说的话,可每当想起那带血的面庞,他脑海中就会跳出上午那几副恐怖的画面。
用力的甩了几下脑袋,林渊屏气凝神将那血红色的画面从脑海中驱散,他紧闭双眼,缓缓开口:“荒......荒凉山!”
“你说什么?”老头子有些没听清林渊的话。
林渊猛然的睁开了双目,他目光炯然有神,斜视老头子问道:“你知道荒凉山吗?”
秦伯庸听到这个名字,他的眉头突然紧锁,将送到嘴边的花生米都放了下来。
“你问这个做甚?”
“今日在陆家门前你看到的那个黑衣,他在临死前对我说,陆颢原是荒凉山上的,我猜他还有后话,但他还没说完便咽气了。”林渊解释道。
听完林渊的话,老头子不顾手上的油渍便开始摩挲自己的下巴,他若有所思,眼神也逐渐变得空洞起来。
“我听说,原先荒凉山是一伙土匪的地盘,但自盛世七年开始,北晋逐渐平复内乱,大多数的山匪要么弃山而去,要么就是被军队所剿灭,荒凉山应该也是这般的情况。”林渊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此时,微风习习,吹得栅栏之外的树叶莎莎作响。
秦伯庸思索片刻后便赶忙起身,径直的走回“书屋”之后才想起林渊还在,便在屋内大喊:“野小子你今日先回去吧!荒凉山的事情我来查!”
音落,木制的房门便“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林渊愣神的坐在原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便拿着荷叶站起身来。
“那我先走了!”
打过招呼后屋内没有动静,林渊也不做停留,便吃着花生米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