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唔啊啊啊!”
亲眼见证了战友们最后的荣光后,仅存的兽人战士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眶湿润。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撇过脑袋,不去回想那令他心如刀绞的画面,吭哧吭哧地朝前方死命奔去。
因为他知道这是队友用生命给他争取过来的。
他一定要不辱使命,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务!除此之外,早已别无退路。
但过了几秒后由山底传来的几声闷响还是差点让他情绪挣脱理智的缰绳。
之所以选择他作为“最后的火种”,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是这八兽众里最为年幼、资历最浅、同时也是最弱的一个。
狮族部落在“兽人南征联军”这个大染缸里当真是有些与众不同,他们非但不秉承这那套“弱者就活该去死”的丛林法则理论,相反还很乐意将生的机会留给孱弱的年轻人!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能这么上下一心、齐心协力的原因所在吧。
暴力与胁迫只能换来一时的服从,可当你当真处于这么一种充斥着暴力与胁迫的大环境中时,继续摆出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姿态......就极有可能会被环境反噬。
“砰!”一声巨响将思绪混乱,只是机械地抬起、落下脚掌的年轻兽人彻底惊醒,那声音就像是有什么重物从天上掉在了前面的路段上一样,甚至还有些轻微的震动感。
‘可恶!难道又是敌人?’突如其来的怪响让他有点草木皆兵了,但只要一回想起慷慨赴义的战友们,迷茫与踯躅登时消退了大半,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之色,一咬牙一跺脚、怀揣着一种类似殉道者的精神,速度不减反增。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一名人类青年正颓然蹲坐在一坨造型奇特的雪堆之中,战服破破烂烂的,头发乃至半边脸都沾染上了一层厚厚的血污,整条右臂像是被抽出了骨头一样软趴趴地垂于身侧......整个人看上去就显得油尽灯枯,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亚瑟轻轻扭过头,目光平静地扫向已经呆若木鸡的狮族兽人,完好无损的左手撑住地面妄图站起,却徒劳无功,“噗”的一声再次跌坐回了雪堆中。
“嗡!”,一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效果音于年轻兽人的脑海中骤然响起,首先向他袭来的则是波涛汹涌的“恐惧”。
虽说没和亚瑟面对面接触上,但眼前近在咫尺的这个虚弱至极的男人无疑是刚刚以雷霆之势残杀自己的同胞的那个人类!证据就是他那头极为耀眼的金发!自己绝不可能看错!
‘可.......他不是,掉,掉下去了吗!?’大惊失色的兽人立刻用手扶住刀柄,两只眼睛机警地围着亚瑟打转。
在确认亚瑟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武器傍身后,他总算是可以抽出手来抹掉额头上的冷汗,一步接着一步缓缓前进。
刚刚泛起的恐惧仿佛跟着汗水一齐被擦去了一般,而紧接着燃起的却是炽热灼心的恨意以及一丝丝愧疚感!
不消说,随他一齐坠崖的战友们肯定被他杀死了!而这个卑鄙的人类不知用了什么邪恶的法术,竟然能从崖底回到栈道上!
不过此獠依旧付出了足够惨重的代价!不但魔力油尽灯枯,还身负重伤!
‘这是个好机会!这是个能让我为大家报仇雪恨的好机会!’此般想法如迅影闪过他的脑海,然后被不停地重复播放。
但当他和亚瑟那被几簇散乱的金发所遮挡的眼神正对上之时,这个声音又莫名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对方无疑是个高手,那么多比自己厉害的族人都接二连三的葬送于其手……自己不信邪地硬上又有什么用呢?说不准这厮就是在假装负伤,等着自己傻乎乎地自投罗网嘞!
想到此处,年轻兽人不禁寒毛倒竖,直接“噌”地一声拔出刀来,刀尖摇摇晃晃地直指着亚瑟,同时脚下依旧毫无停滞。
可是亚瑟却纹丝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双目似有神又似无神。
‘看他这样子,根本连动都动不了,我只要继续往前走,他就对我一点威胁都没有了。’狮族兽人一边移动一边进行着天人交战,‘只要我完成了公主交代的任务,就会有一大批战力涌上这座山,到时候他不还是必死无疑?’
‘是了,大家用生命为我换取的这次机会,即使是忍辱负重,我也一定要将情报带出去!’兽人的鼻翼微微扩张,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从理性的角度上分析,他这么做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的,既然付出了牺牲,那么就绝对要对得起那些牺牲,选择更为稳妥的做法;但从情理上讲,他的心理活动就未免显得有些太冠冕堂皇、贪生怕死了。
你身为一名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的荒野兽人,遇到这种情况居然不直接抄家伙上,而是在这里分析什么劳什子得失?!那个人类可是亲手残杀了你的六名同胞啊!你还有没有一丁点血性啊!
他心中又何尝没有这么一股声音存在呢?但事实证明,但凡一个人认准了一件事,无论多么牵强的理由都能想出来。因为他并不需要说服别人,只需要让自己暂时心安就足够了。
他倒是心安了,但另一位却开始“惴惴不安”了起来。
别看亚瑟这小子明面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其实内里却急得七上八下!左手五指都不自觉地在雪地上扒出了一个扭曲的图案。
‘他为什么还不过来砍我?难道他怂了?!该死!你快来啊!’
虽说刚刚那场堪称和死神跳贴面舞的战斗让他幸运地升了一级,可是升级却并不会让他“满血满蓝复活”、“异常状态全清”,也就说他现在仍处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状态——魔力所剩无几,半边身子剧痛难忍......说成是“手无缚鸡之力”有点太夸张了,但若想要主动出击的话,那还是不要说梦话了......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这个兽人像只举着蟹爪的螃蟹似地即将横着走出他的视野范围,亚瑟当真是怒火攻心、心急如焚,忍不住“哇”的一口瘀血喷在雪地上,咳嗽连连。
他们两个此刻的心境倒是颇为相近,都是挖空心思地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而亚瑟无疑在这番心理交锋中一开始就落了下乘,他在战斗时的各种应对以及临时反应好比是“千年一遇的天才”,但刨除暴力后,耍阴招这方面却是完全没有天赋。
通俗些讲,他就是一个道德底线稍高的人。
若是古涅在此,怕是现在都直接问候人家十八代祖宗了!激将法会不会啊?你纵使处于半残状态,但舌头总归可以动吧!
“咳咳咳!咳!”他此刻是一边疯狂地回复魔力,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应对之法。
思前想后,似乎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既然他打定主意为了自己的同袍们不惜一切代价,就难免要暂时降低一些道德标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像是着了魔一样,咧开腮帮子,不顾牵动肌肉所造成的阵痛,仿照古涅那样仰天大笑了起来。
狂傲、凄厉、古怪的笑声于空旷的山涧回响,就连下方兽人军队宏大的脚步声仿佛都成了它的绝佳伴奏。
虽说他临时抱佛脚的拙略模仿有些不伦不类,笑声更不够自然,但在这种双方神经都绷得死死的时候,效果已是足够。
“!”刚要离开亚瑟视线范围的兽人顿时被吓了一个激灵!闪电般地转过身,紧张兮兮地上下审视着狂笑不止的人类青年,就怕对方趁自己一个不留神,在后面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亚瑟见自己已经吸引到了对方的注意力,便不再虚张声势地纵声傻笑,反而是尖着嗓子,浓眉大眼的脸上硬挤出一副缺德样,极尽嘲讽地喝道:
“你们这群兽人可真是蠢到奶奶家去啦!居然……居然以为那样就能杀得了我?!哈哈哈!真是笑掉老子的大牙!”他刚开口时还有些生涩,但说着说着居然越来越流畅,仿佛这番话本来就在他心中憋了很久一样。
“你没看到掉下去的那家伙的表情真是太遗憾了,咳,那种发现自己视死如归最后屁用都没有的表情转换,啧啧.......”
而再看那年轻兽人的脸色,先是惨绿,随后又变成了一大块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跳,嘴唇颤个不停......显然是被亚瑟唬得气血上头了。
发现对方停下了脚步,转过来双眼喷火似的紧盯着自己,亚瑟更是要趁热打铁,疯狂运转有些昏聩的大脑,以求用最刻薄的言语来完成自己的目标
“其实也不怪他们,因为你们整个部落就是这副没脑子的鸟样啊!怪不得一个月前的那次野战会是我们大获全胜,只有最蠢笨的野蛮人才会什么都不顾地发起送死一样的冲锋!而你们领头的那位,脑袋现在还挂在城门上哪!”
他嘿然一笑,完全不顾黑着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杀气越来越重的狮族兽人,粗着嗓子为自己的搏命嘲讽画下了圆润的句号:
“咳、咳,哈,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以北境这天气再加上上好的防腐剂,他的脑袋绝对撑得到你们大败而归的那一天!”
不得不说他这几句话当真是卑鄙恶劣至极,颇有古涅的几分神韵,既侮辱了对方死去的队友,更侮辱了壮烈牺牲的狮族少族长......但效果自然是拔群,相信没有哪个兽人在听到这番话后会是无动于衷的。
“啊啊啊啊!”势若雷霆的一刀当头劈下,后发先至的破风声刺痛着亚瑟耳膜,无不向他证明着这怒意满满的一刀到底是具有多大的力量!
亚瑟虽然嘴上在骂骂咧咧,唾沫星子直喷,但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对方的手脚,因为他要的就是敌人主动出击,若是再不注意点,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咔!”亚瑟腰腹部猛然用力,再加上左手的一些推力,瞬间让自己的位置往后平移了一个身位!只看一道黑色的细线从自己的面门上恰好擦过,割得脸部皮肤自动裂出一道血痕!
由此可见,若是他躲避不慎、精神稍稍松懈一点,这一刀怕是就直接把他的脑袋一分为二了!
“蹬!”由于用力过猛,且亚瑟本来处于一个蹲坐的状态,精铁锻造的弯刀斩开白雪,率直地磕在了岩石表面上,震得兽人双手生疼。
而亚瑟早就在等待这个时机!他趁着敌人这个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挡,将左手食指与中指合拢,朝自己的方向轻轻摆了摆,登时一股细微的魔力波动便荡漾开来!
那是他刚才从“电线”上收回的魔力,虽说仅有一丝,但依旧能起到化腐朽为神奇的惊人作用!
可年轻兽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警觉!他虽然中了激将法,但此刻的五感却是前所未有的灵敏!他依稀听到背后似乎有什么古怪的声音,酷似枯叶凋零、为风卷起的残响。
他来不及细想,依靠着自己与生俱来的直觉迅速向前扑倒!可背部依旧传来了一股血肉被撕裂的剧痛!
“噗!”断魄宛如直升机的螺旋桨一般从斜上方的石壁飞来,扫过兽人的身躯,扎进了主人左手边的雪地当中。
亚瑟立即踉跄着起身,用左手拾起自己的佩剑,咬牙大跨一步,冲向了惨遭算计的敌人!“锵!”刀剑相击,火花四溅!两人隔着武器寸步不让地相互瞪眼,脸部肌肉狰狞得好比两个从石窟里蹦出来的天兵天将!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但凡谁敢一松劲儿,便要人头落地!
“唔......”虽说兽人也受了伤,但显然是亚瑟的伤势更为严重,更何况他还只用了一只手!而没有附着魔力的断魄其实只是一柄比较锋利的长剑罢了,还不能达到“削铁如泥”的境界。
“死!死!给我死!”兽人发现亚瑟明显体力不支,两只腿都在颤抖后,不顾淌着鲜血的伤口,狂吼着胜利宣言,刀上的劲力也是越来越强!
亚瑟的海拔随声矮了那么几公分,变成了一个苦苦向上支撑的不利姿势!混合着血污的汗水顺着额头流进了他的瞳孔,但他宛如未觉,依旧死死地抵住那离自己脖颈不到一寸的弯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虽说他现在还能勉强撑住,但显然撑不了太久了。
此刻亚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非但没有援军,反而要担忧兽人的援军!
那他到底在等什么?
年轻兽人感觉自己的双手突然变得格外有力,心情则是前所未有的愉悦,因为他马上就要为自己的战友复仇雪恨,为部落洗刷耻辱了!
只需要将刀刃往下推一寸,不!半寸!
就在他即将得逞的这刹那,一切都反转了,胜利的天平再次倾斜!
“诶?!”
他突感从躯干深处迸发出一种“无力感”,谨记!并不是那种循序渐进的“力量流失”,而是一瞬间的衰减!上一刻还精神饱满、跃跃欲试,此刻却直接成了肌无力!
那声讶然还没完全说出口,年轻兽人只觉喉咙处一阵微凉,抓紧机会后来居上的断魄迅猛地向左侧抽拉!
如风铃般空灵的声乐于寂寥中奏响,滚烫的红色染料泼洒在凌乱的雪面上,构造出了一片颇具美感的放射形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