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钱唐。时值深夜,月明星稀,全城内外静默无声,剩得夏风阵阵,吹的枝丫作响,耳边只蝉鸣之声,声声入耳。这天夜里,一行人从街市上蹿了出来,他们借着微弱的月光想要趁着孙恩杀牛宰羊犒赏大军的间隙,在看守不备时冲出钱唐,投奔朝廷的军队。孙恩主力在兵围钱唐仅仅两日后便攻破了钱唐,太傅谢安之子虎威将军谢琰兵败战死。常言道:兵败如山倒,谢琰所节制的手下人马亦大多在失城之后流散。钱唐全县二十四家士族尽皆被孙恩抄家灭族,一个不留,昼夜之间,血流漂杵,全城哭声不绝,十日之内百里无鸡鸣,闻孙恩之名,天师道之号,婴孩不敢啼哭,恶犬不敢咆叫!在如此这般险恶的境遇之下,这群人能够临危不乱,筹谋着杀出钱唐,正因为其中有一个领头之人——钱唐令丁泰!钱唐毁堤淹田案暂时定案后,主犯前吴郡太守顾悦之流放岭南瘴雾之地,从犯钱唐县丞范殷以下诸人被廷尉王琨、御史大夫孙康、谒者仆射陶范三法司堂官合议论罪处死。丁泰因为及时悔改,吐露内情,坦白罪过,加上徐宗文从中斡旋,言明其曾以私人名义捐赠一千石粮食救济灾民,但因势力孤弱,为县尉朱桢、县丞范殷等士族把持钱唐政务,没有实权,故而延误治灾,虽有渎职但无大罪。是故,三法司仅以渎职判罚丁泰一年俸禄,由此丁泰不仅保得一条性命,还戴罪任职,仍担任钱唐令,不升不黜,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是这种结果。钱唐士族被抄,丁氏亦是难逃一劫,丁泰本也遭受株连,可他不仅是当地父母官钱唐令,身为钱唐丁氏家主的他一直深藏宗族中的一个秘密,那是历代丁氏家主都知道的一个秘密,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丁宅有一个密室,可以通向钱唐北门城门要说这密道密室为何不能直接挖到城外,那就要不免赘言说一说这钱唐城的构造了。钱唐城内外沟渠密布,水道纵横,尤以城北作甚。丁宅坐落城北,这挖到城门口尚且用了数代人的光景,更莫要说舍近求远挖到其他城门去,那更是难如登天!一个不易,触通了水道,不仅把密道给淹了,白白耗费数年之功不说,还一下子暴露了丁宅的秘密!是以,丁泰只能带领几个族人、家眷和仆役还有县衙仅存的几个差役夜半经密道想要冲出城门。“家主,根据这几日小人们的探察得知反贼军在钱唐的兵力不但没减少,反而还在不断的增兵!”“奇怪的很,白天城门紧闭不开,到夜里反而城门洞开,一辆辆的大车从城外运进城内,也已经多日,小的始终弄不明白……”丁泰靠着墙根,仔细听着仆役的汇报,一边在脑中快速做着分析。如仆役所说,反贼军的举动确实反常,听说朝廷大军云集吴县,这孙恩不思进军驰援卢循,怎么还停在钱唐,赖着不走呢?这么多的马车八成是运送粮秣,难不成是运送钱币?可是,根据投诚的朝廷军兵丁透露的消息,孙恩大军粮草辎重都囤积在乌程,这么多的粮草都运到了钱唐,那乌程那头?丁泰察觉到了一丝诡异!“不忙,这样,”丁泰指了指身后的家人和仆役们:“让他们都退回去,这些日子我们还是躲在地窖密室里,除了你们这些耳目,所有人哪怕是吃喝拉撒都得在里面,不能暴露!”“诺!”仆役弓着身子,眯了眯眼,略微想了想这其中关节,悄悄退了回去。孙恩微微皱着眉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钱唐城里一定有秘密!所以,他选择暂时不离开,必须要先搞清楚孙恩到底在钱唐要做些什么。谢琰虽然死了,可是听说朝廷派来平叛的援军是征北大将军徐骁帐下的精锐——骁骑军。若是能打听到钱唐城里的秘密,然后再想法子递送出城,这可就是一件大功劳!计议已定,丁泰自己个儿也回身离开,不一会儿一行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消失在街巷中,反贼军中负责巡视城内的哨兵硬是没有发现的!而就这丁泰离开未久,一支兵马借着朦胧夜色从钱唐北门悄悄离去……阳羡,章浦亭。一座矮山上,几人躺在杂草中,正昏昏欲睡,当蝉鸣声终于弱了些,其中一人翻身坐起,擦了擦眼遥望南方,口中心中一同祝祷道:“希望将军此战大捷,力搓孙贼北犯之谋,解吴县兄弟们被围之困……”此人是骁骑军幢主,狼卫将作营统领徐温,徐宗文半日前自堂邑渡江,一路南下至义兴郡,到了阳羡境内特意留下一队斥候,以保证大军后路通畅,而这重任便落在追随徐宗文左右的徐温身上。想当初,白狼渡之战前,徐温在漳水南岸的白沙之地倔堤坝以蓄水准备埋伏前去伏虎山追击徐宗文的慕容麟,结果忙活半日,连燕军的一根毛都没有见到,也没有接到开闸放水的命令,之后便传来慕容麟在伏虎山中计被俘的军情,让徐温懊悔不已!今日,徐宗文将后路交给了他,徐温心中发誓一定不能让孙恩的天师道反贼军趁隙断了大军归路!于是,徐温每到一个时辰便让巡夜的军士叫醒他,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未雨绸缪!“可有异常?”徐温见巡视的回来了,重新躺下,嘴里叼着一根草根,将注意力全部投在前方的山道上,头也不回的问道。巡视的军士小心翼翼的近前回话,生怕吵醒脚边呼呼大睡的同袍,低下身子答道:“头儿,还跟之前一样,连个鬼影都没有,压根没有反贼的踪迹。这天也真是的,白天还热的要命,大汗淋漓的,到了夜里就跟掉进了冰窟窿似的,冷的要命!鬼老天,明明是快六月的时节,还贼冷贼冷的……”到了后头,军士的话全都引到了天气寒暑之上。徐温也不知听了还是没听,嘴里嚼着草芯子,一手托着脑袋,还是远眺着山下的官道,那是阳羡通往乌程的捷径,吴县那边若是有反贼想要抄朱雀营的后路,唯一的法子就是绕震泽北上无锡再折转西南,走阳羡官道南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章浦亭东依震泽,西连矮山,只中间一条羊肠小道允许通行,最宽阔处不过容两三骑并行,两侧峡谷若是埋伏一支精兵,不用多,只需数百即可,那也足矣扼阻咽喉,使得来犯之敌有来无回,进退两难!是故,只要守住章浦亭便收住了阳羡,守住了阳羡便能使得徐宗文的主力大军进退有据,占据主动!“莫要大意,敌军若是奇袭并非只有南下一条道儿,别忘了孙恩可是海贼,他手下最不差的就是舟楫,万一贼军从大泽上过来,就凭我们这些人怎么能拦得住?”徐温对章浦亭的地势探察的十分仔细,虽说没有到了如指掌,胸有成竹的地步,那也做到了心中有数,脑中所记与实际地貌并无二致。“诺!属下立刻安排几个兄弟盯住大泽,一有动静,小的即刻来报!”孙恩军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优势往往也能成为最致命的因素!徐温久在徐宗文身旁,听裴卿、郗俭与郭裳等人议论军政,也颇有感悟,方才他死死盯着山下,实际上心思早已经飞到了身后的震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