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人海之中再度出现了些许支持他的声音。
“我还是相信，何大人是被冤枉的。”
有人似是在为他鸣不平，怒声开口道：“就是……难道以前何青天的名号是白叫的么？”
……
“肃静。”
眼见台下的气氛又开始变得混乱，三号却罕见的没有发怒，语气很是平静，“公道自在人心，究竟有没有被冤枉，一问便知。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视线落在何正华的身上，他停顿了片刻，继续出声问道：“孙氏灭门一案，你公然包庇犯人黄云化，对此，你作何解释？”
“……”
何正华没有回答。
“不作辩解么？那好，对于勾结妖族，坑杀潭洲修行者一事，你又作何解释？”
“……”
沉默，良久的沉默。
在面对着三号的追问之时，他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
“已经放弃了么……相信各位也已经看到了，即便是那潭洲的朗朗青天，也有着堕落的时候。”
三号的脸上露出几分悲痛之色，沉声道：“以前的我，同样很是敬佩何大人，可当真相摆在眼前，我只觉得很失望，也很痛心。”
说到这里，他躬身弯下腰去，微微行了一礼。
“希望各位引以为戒。”
听完这番话，连刚才那些为何正华感到不平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
————
片刻之后，打破这片沉默的，是那即将流尽的沙漏发出的轻响。
瞥了一眼身旁的士兵，三号沉声开口道：“时间要到了……准备行刑吧。”
“是！”
那士兵恭敬地应了一声，旋即上前扶起了何正华。
“何大人……好久不见。”
凝视着他那憔悴的眼睛，那士兵的神色变得很是黯淡，却也有些掩盖不住的失望之色。
“你是……周凯？”微微定神一看，何正华认出了来人，嘴角不禁泛起些许苦涩的笑容。
这是他名义上的弟子，也是当初陆长歌两人进官府之时，拦住他们的那位守门士兵。
“嗯。”
缓缓给他扣上数道枷锁，周凯弯下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即便大人您犯下如此罪行，但……您走了之后，每年我都会来祭拜您的。”
见状，三号瞥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些许不着痕迹的笑意。
“唉……”
何正华只得一声叹息。
过于刚正不阿，这是周凯的缺点，而三号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想要来进一步摧毁自己的心防。
他明白了三号那抹笑容的含义。
那不是你的弟子么？我想让你知道，被最崇敬你的人所杀死，究竟是什么滋味。
……
————
嗒！
最后的一点沙尘也彻底流尽，见状，为首的号兵高喊了一声，嘹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刑台之上。
“午时已到！”
“呼……”
身体止不住地有些颤抖，三号环视了一圈寂静的人潮，沉声道：“女皇陛下有旨，予以犯官何正华魂魄之刻，刀斧之刑！午时已到，即刻行刑！”
“女皇陛下万岁！”
闻言，众人尽数拜倒在地上，而这一次，已经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很好，接下来……”
低声自语了一句，三号缓步走到了刑台的前方，凝视着被扣在枷锁之上的人影，冷声开口道：“第一道刑罚，就由本官亲自来出手。”
唰！
话音未落，磅礴的魂力迅速凝聚在他手心，旋即化为无数把细小的刀锋，洞穿了何正华的身体。
万箭穿心。
噗嗤！
何正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跪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猩红的血液蔓延在刑台之上，大多数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也偏过了视线。
灵魂深处的声音像是在告诉他们，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第二式。”
三号丝毫不为所动，再度抬起了手臂。
“且慢！”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动作，与此同时，拥挤的人海缓缓分开，一道人影站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中。
那是……
“赵养心？”
“是赵大人？！”
见到来者，许多人都感到有些讶然。
“何城主一案或有疑点，且身为潭洲城城主，岂能如此草率的处斩了事，本官赵养心，请求隔日重审。”
感受到无数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赵养心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愤怒，沉声开口道。
没有人回应他，四周的人群再度往后退开了几步。
“哦？请求重审……”
话音未落，三号那本是平静的脸上瞬间闪过几分凌厉之色，冷声道：“女皇陛下圣旨在此，赵大人，难道......你想要违抗旨意么？！”
话音急转直下，一股雄浑的威压降临到他头顶，不过瞬间，赵养心的身躯竟是直接塌陷下去，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唔……”
钻心的痛感传遍全身，他的口中溢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违抗旨意，依律当斩，念你为无意冒犯，此次且饶你一命，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三号的声音宛若审判一般在他头顶响起，赵养心很是艰难的抬起头，同那跪在刑台中央的人影对上了视线。
“何城主……”
凝视着那道满是血污的清瘦身影，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与之相反的，何正华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时，嘴角浮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嘴唇微动，不着痕迹地做了几个口型。
他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
“是吗……”
沉默了不知多久，赵养心颓然地低下了头，嘶声开口道：“卑职赵养心……遵命。”
“退下吧。”
见状，三号眼中满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得意之色。
“……”
赵养心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地站起身来，脚步不免有些蹒跚，那落寞的身影逐渐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
————
片刻之后。
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赵养心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拳砸在了墙上。
“什么圣旨......什么狗屁圣旨！”
砰！
鲜血四溅。
“何大人......”
靠在墙边的身体缓缓划落，不知何时，他已是泪如雨下。
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对方虚伪卑劣的阴谋，但，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这一切。
本想牺牲他自己来换取一个让何正华活下来的机会，可到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明白了何正华所说的是什么。
那样做，没有意义，我不希望你被我拖累。
养心，走吧。
……
“走吧，走吧……”
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那句话，他的眼神变得很是空洞，缓缓抬起了手臂，却又颓然垂下。
“可你走了，我又能去哪儿啊……”
……
————
噗嗤！
“魂魄之刻完了，给他上刀斧之刑。”
擦了擦飞溅到身上的点点鲜血，三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觉察的快意。
“是！”
身旁的周凯迅速催动起早已备好的法器，一柄形状怪异的狰狞巨斧缓缓升起，高悬在了何正华头顶上。
“结束了......”
灵魂深处传来一阵刺骨寒意，何正华那黯淡的眼眸恢复了些许神采，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头顶的巨斧。
“是啊，结束了。”凝视着他惨淡的面色，三号眼中的那抹痴狂之态越来越盛。
“不说两句最后的遗言吗？作为昔日的同僚，我还是会替你传达一声的。”
他伸出手臂，轻轻抚摸过何正华的脸颊，嘶声开口问道。
“帮我......”
“帮你什么？”
何正华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连三号都不得不把身体靠近了几分，仔细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告，告诉，陆长歌……”
“陆长歌么……我会替你转告他的，不过，是在他死之前告诉他。”
脸上泛起一抹狰狞的笑意，三号贴在了他耳畔，声音很轻。
“我……做到了……”
“你做到了？”
噗嗤！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道猩红的气旋轰然爆开，瞬间肢解了他的身体。
“终于……做到了……”
何正华有些艰难地收回手臂，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安然的微笑。
这是他曾经在重明城中学会的秘术，斩魄一式。
从华重山身上强行掠取了大量血煞之气融入体内，同他自身的气旋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更可怕的力量。
高度凝聚的气旋破坏他的肉身，汹涌的血煞之气灭杀其灵魂，他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完美的袭杀时机。
而这一切，也正如他所料。
他做到了。
“你……”
轰然栽倒在地上，三号的眼中还依稀残留着几分错愕。
或许，直到他临死之际，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看见眼前的景象，本就安静的人潮彻底陷入了死寂之中。
……
“假，假的吧……”
过了不知多久，人群中才传来一阵颤抖的声音。
“何城主，杀了唐大人……”
“唐大人死了……”
……
涌动的人潮迅速陷入了慌乱，没有人能料想到，事情竟会是如此戏剧般的展开。
“该死的东西……！”
感受到三号灵魂的彻底消散，那刑台上的另外几名士兵瞬间冲了上来，眼中满是噬骨的杀意，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旋即脱手而出。
噗嗤！
锐利的剑锋洞穿了何正华的身体，将他钉死在了地面之上。
“犯官何正华，临死之际仍不悔悟，将唐大人杀害，实属罪无可赦，当株连九族！”
那先前宣读的士兵再度掏出了圣旨，嘶声开口道：“周凯，动手……杀了他！为唐大人报仇！”
数番波折之后，人群已经是陷入了彻底的混乱，闻言，众人似是如梦方醒一般地回过神来，脸上的惊恐也迅速化为愤怒之色。
“杀了他……”
“杀了他！”
......
听着那整齐而诡异的高喊，那士兵朝一旁的同伴出声问道：“人心，现在足够了么？”
“加上城内其他的几处地方，足够了。只是……三号死了。”
“已成定局的事，我们也无力去改变，剩下的，就留给一号吧。”
脸色骤然阴沉下去，那士兵死死地凝视着倒在血泊中的那道人影，嘶声开口道。
……
漫天的嘶吼之声回荡在耳畔，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何正华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了那激愤的人潮。
他所能见到的，唯有他们愤怒的面庞和那眼中的狰狞杀意。
万夫所指。
果然，和以前一样……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释然的笑容，只是，那笑容中难免带着几分苦涩的意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