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6日,礼拜天。
才刚刚过了元旦新年,街上过节的气氛还未完全褪去。
景乡胡同也是如此。
街面打扫得很干净,胡同两边挂上了不少的红灯笼。
原本质朴的旧街,在星星点点红色的映照下,看着就让人觉得很喜庆。
不过许家人却顾不上欣赏这个景色。
他们今天有个重要的约会。
他们一个个一大早就都起床了,包括一到冬天就赖在被窝里不肯起的家安。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全都在挑挑拣拣,挑选合适的服装。
这个时候,娄晓娥的重要性就出来了。
一会儿这个喊,一会儿那个叫,全都是让她帮忙参谋的。
把她给忙得,大冬天的,竟然热得都要出汗了。
一通忙乱之后,大家伙儿终于满意了,全都换上了自己觉得最好看的新衣。
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脚上的鞋也都刷得一尘不染。
壮壮在昨天晚上就被他爸妈接回去一家温馨了,现在只有许家的一家七口人,刚刚好自家的面包车能坐得下。
因为东侧的过道过于狭窄,车压根儿就开不进来,平常就只能停到饭馆斜对面的公告栏旁。
那边地方比较宽敞一点,车停在那里不会阻碍街坊们的出行交通。
看到他们一家穿戴得这么整齐,手中还拎着礼品,路过的熟人就在问了,
“哟,老许啊,一个个穿这么漂亮是要去喝喜酒吗?”
许父只是笑笑,随意点了点,“虽然不是喜酒,可也差不了多少了!”
旁边就有另一个人搭话了,“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我家一下子要赶两场喜酒,另外还有几家认识的人也是放在今天结婚。”
“哎呀,那你的钱包可要大出血了,喝喜酒可不好空手去的!”
“可不是嘛,我这个心疼哟!”
“哈哈哈,你这个老李……”
就这样,听着街坊们的打趣,一家七口按顺序上了车。
今天的驾驶员是许大茂。
由于平时车都是娄晓娥在用,所以一般节假日,这驾驶员的工作就落到了许大茂的头上。
一来是让娄晓娥歇一歇,二来就是他得多练练手,省得手生了。
如果拿了驾驶证之后,因为手生而不敢开车的话,说出去怕是要把别人给笑晕。
他开车,娄晓娥就顺势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
然后,许父跟许母就坐到了第二排。
至于车尾的三个位子,自然就属于家国三兄妹了。
他们年轻,经得住颠簸。
今天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蜀香轩。
不过,他们今天可不是去饭店视察的,而是去赴宴的,由徐家请客。
元旦那天,徐立武亲自登门,第一就是向许家人发出邀请,说是要请他们在六号这天一起吃个饭。
第二就是请他们帮忙了。
6号这天是个吉日,又恰好碰上礼拜六,蜀香轩那边的包厢早就订出去了。
徐立武在那边碰了壁,不过他也没有太着急,因为他想起来许大茂曾经说过,他们饭店有一间特殊的大包厢,一般情况不往外预订,都是留下来作为备用,以防不时之需的。
这不,他就想请他们帮忙了,看有没有可能把这个包厢匀给他,只是中午那顿而已。
大股东当然不是白给的,只是订一个包厢的事情,简单得很,也就是一个电话、一句话的功夫,事情就解决了。
三下五除二,娄晓娥就跟饭店那边落实好了。
徐立武这才松了口气,才有心思跟他们细说是怎么回事情。
原来,这次不是并不是普通的请客,而是雪松的订婚宴。
这个消息如同一枚炸弹般,把许家人都给惊着了。
两家人走得这么近,徐师傅高兴了就会过来小住,雪松也是。
还有许大茂,隔三岔五就会去徐家看望老爷子。
他们竟然是一点风声都没听着。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就是家国了。
他当时硬是愣了近五分钟才回过神来。
“这不可能——”
这是家国的头一个反应。
可是看着徐立武那张板正的大脸,他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任谁也不会拿儿子的婚事开玩笑的,更何况是徐伯伯这个正直的人了。
只是,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作为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他跟雪松可称得上是无话不谈了。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的铁哥们竟然瞒着他干下这么一件大事。
虽然说,自打上大学以后,因为雪松他们学校管得比较严的原因,两人见面的次数比之前少了。
可两人从来就没有断了联系,见面不方面的时候,他们电话可没少打,信也没少写。
只要在一起,从来都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的话题非常广泛,从学校说到家里,从学习说到理想。
当然,女生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话题。
同为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他们对这个话题的兴致还颇高。
不过,他们都是避开大人们和弟妹们,俩人悄悄在要私底下说的。
两人的喜好是完全不一样。
雪松说他喜欢那种个子小小的,娇俏可人的女生。
家国看着他那五大三粗的身材就直想笑。
要真找个这样的,那从背影看上去,人家还会以为是父亲领着女儿呢。
家国他就不一样,他希望自己将来的另一半最好有共同的兴趣,共同的爱好,这样平时能玩到一起去,说起话来也有共同的话题。
长相肯定不能太差,要不然后代的相貌就要受影响了。
至于身高,肯定不能太矮了,因为自己个子比较高,太矮的话,他会觉得很别扭。
不过,两人有一个观点是相同的。
那就是,作为有志青年,一定要先立业,后成家。
所以谈对象的事情不着急,先把工作稳定下来再说。
真没想到……
这小子,真是个叛徒。
家国是气得牙根都痒痒的。
但他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相反,还要面带笑容向徐伯伯说恭喜,
“徐伯伯,真是恭喜您了,不过今天雪松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以前他关在学校里见不着,可毕业到研究所上班了,还是整天不见他的人影!”
家国嘴上说着,心里却突然反应过来,是啊,自己跟雪松联系密切好像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最近这一年,这小子经常就跟失踪了一样。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雪松毕业那时候,确定工作落实到了京城某研究所,家国为了向好兄弟表示祝贺,请他到外面的饭店去搓了一顿。
然后,好像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后面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不是他有事情,就是雪松有事情。
而大部分时间,都是雪松没空。
合着这小子是跑去花前月下了。
徐立武听到家国的问话,尴尬一笑,他也知道自己儿子这事儿处理得有些不地道。
不过他也没办法,因为雪松这小子直接给他来了个个先崭后奏。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压根就没多久。
至于孩子他妈,那就更不用说了,整天就知道在医院忙忙忙,知道得比他还晚呢。
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的。
不过,不管别人信不信,他还是要说的。
也就是十二月初的样子,那几天下大雪,徐师傅嫌屋子里太闷,硬是要把窗户开着睡午觉,可不小心把窗户缝开得有点大了,然后就着凉了。
老人家的身子太虚,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显得很严重。
其实也就是热度稍稍有点高,应该吃点药就能好了。
可老爷子不这样想,他很怕自己挺不过去,就把儿孙们叫到自己的床前,开始第不知道多少次的交待遗言。
和往常一样,徐立武开始安慰他,说这只是个小毛病,不碍事的,医生说过了,只要好好休息,乖乖吃药,要不了几天就能好。
可他老人家压根就听不进去,还在那里自顾自的说着,
“哎,我这辈子啊,别的都算圆满,就是还没有看到重孙子,这万一到了地底下,见着你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待啊!”
徐立武:“……”
合着自己刚刚费劲口舌说了那一大通,这老爷子是一句都没听见?
他也真是无奈极了。
正当他努力搜刮着肚皮,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劝父亲时,雪松突然开口了。
他说出的话,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给惊住了。
“爷爷,您老人家可千万要挺住,我跟您说啊,您孙子我已经有了对象了,如果您能赶紧好起来,我就答应您把她带来给您看看!”
老爷子这时候耳朵可灵敏得很,他是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
“你说真的?”
老爷子立马就坐了起来,也不哼哼了,整个人也变得精神百倍速起来。
“赶紧的,快把我孙媳妇领来给我看看!”他大声要求着。
雪松有些哭笑不得,“爷爷,她只是我的对象,还不是您孙媳妇呢。”
徐师傅白了他一眼,“真是个傻小子,你赶紧把她娶进门,那就不是你媳妇啦!”
雪松带来的这个消息,宛若给老爷子打了一针强心针般。
他是头也不疼了,人也不软绵了,胃口更是好了。
过了两天,他感冒彻底痊愈之后,就整日嚷嚷着要见孙媳妇。
雪松被他磨得无法,最终在几日后的某个礼拜天,把对象领回了家。
那一整天,老爷子的笑容就像是被焊在了脸上一样。
等雪松送完对象回来,老爷子就下命令了,
“这姑娘不错,你小子努努力,赶紧把人家给娶回来!”
雪松仰天长叹,
“爷爷,您也太着急了吧!
才刚刚见到人,就开始催婚?
不过,您着急也不行啊,我今年才21岁,法定要22周岁才能结婚的。”
徐师傅一愣,转头就问儿子,“立武,有这种说法吗?不是说满十八了就可以结婚的?”
徐立武也很无奈,
“爸,十八岁结婚那已经是老黄历了,现在早就改了。
雪松说得没错,法定年龄男的就是要22周岁的。”
老爷子皱眉,“不能通融通融?武子你是公安系统的,跟人打打招呼呗!”
好家伙,一辈子没有走过后门的老爷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走后门。
徐立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好沈如月在一旁给老爷子解释,“爸,结婚的事情不归他们公安管,是民政部门负责的,更何况现在都提倡晚婚晚育,只能推后,不能提前的。”
老爷子还是比较给儿媳妇面子的。
听了这话,他眼珠一转,马上又有了一个主意,
“结婚不行,那订婚总可以吧?”
在徐师傅的紧迫盯人下,徐立武很是无奈地找了中间人,去跟人家女方的父母去沟通。
好在对方并没有责怪他们的冒昧,反而很是理解老爷子急切的心情。
就这样,雪松订婚的事情跟儿戏一般就订下了。
听完徐立武说完事情的原委,许大茂突然间就笑了,
“我说上次师父生病了,前一回我去看他时,他还在床上哼哼呢,没过几天我再去看他时,他整个人就生龙活虎了,原来是看到孙媳妇了,不药而愈啊!”
徐立武也笑了,“可不是么!好几年了,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生病这么快就好呢!”
“咦,不对啊,那后来我去看师父他老人家,他竟然一点口风都没有露,这老爷子可真沉得住气,还有你,立武哥,你可是也没跟我透露过一个字啊。”
许大茂刚刚才反应过来,原来师父他一直在故意瞒着自己呢。
徐立武苦笑,“我爸是什么想法我不清楚,不过我嘛,我是压根就没想起来跟你说,这件事情发展实在是太快了。而且订婚的事情也就是前不久刚刚订下的,要不然我也不可能连包厢都定不上啊!”
得知雪松是因为徐爷爷才自爆有对象的事情,家国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好么,这小子连亲爹亲妈都瞒着,不告诉他这个异姓兄弟也是正常的。
算了,不告诉就不告诉吧。
为了徐爷爷,这小子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
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背叛自己的情况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小子狡猾得很,今天让他逃过一劫,不过六号那天肯定不能饶了他,别的不说,罚酒那是肯定的了。
至于别的惩罚,那就视现场的情况而定。
家国暗暗想着。
他的反应,许家人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
他们也都知道了,雪松连他这个最好的朋友也瞒在鼓里。
家安这个丫头唯恐天下不乱,
“哥,看来你跟雪松哥的友情也是稀松平常嘛,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对你一点口风都没有露?”
被她这么一拱火,原本已经没那么生气的家国,那心里的火又腾地一下起来了。
来到蜀香轩,在服务员的“娄总好”“许总好”的问候声中,一家人熟门熟路的来到了二楼。
这个名为喜上眉梢的包房,就在走廊的尽头。
此时的包房里,只有徐立武夫妻跟女儿雪茹在跟徐师傅说着些什么。
主角雪松却不见踪影,估摸是应该是去接他对象一家人去了。
一见到许家人进来,他们赶紧站起身来。
两家人寒暄过之后,就分别找位子坐下。
许父就向徐师傅表示恭贺之意,
“徐老哥,今儿这事儿一半,您心里的石头该落地了吧?”
对于徐师傅的心结,作为经常跟他在一起下棋的许父,那是一清二楚。
“唉,可惜孩子的年龄不够,要不然直接结婚该多好!
现在我心里那块石头啊,只能说落了一半。
另一那一半呢,要等他们结了婚,生了孩子,才能完全落地呢!”
徐师傅嘴里这样说着,可脸上的表情却骗不了人,那开心的样子,一看就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于是,许大茂就凑起趣来,
“师父啊,即便是订婚,您老人家估计也是高兴得不行吧?
不过有一点您可是不地道,我上个月都去看过您好几回,您可愣是一点口风都没露给我,上次立武哥跟我说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师傅拍了拍徒弟的手,笑着说道,
“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许大茂都要跳脚了,“师父,您老人家行行好,这哪儿是惊喜呀,完全是惊吓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