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县羊府。
刘蓉恹恹卧在床榻之上。身旁医师全神贯注地替她把着脉,脸上辩不出忧喜。倒是身后郭媛、二蔡满脸地写着焦急。
待出得万年闺房,郭媛这才急问道:“大医,公主病况如何?”
“恭喜老夫人,公主有孕了。”旋即,却见那医师又转喜为忧,神色为难道:“只是……”
先报喜,再报忧,欲说还休。这种江湖手段着实教人折磨。郭媛于是追问:“只是如何?大医直说无妨。”
“公主天生体弱,又有久疾在身,加之忧戚过甚……老朽先开一剂药,待服用几日再观后事。”
羊安执掌冀州,万年又是金枝玉叶,郭媛自不疑有他,唯独不解公主何故忧戚。却是面色如常道:“如此,便有劳大医了。”
直到家中奴婢带那医师领赏,她方才喃喃自语道:“万年这孩子,好端端的,也不知何事伤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身后蔡家姐妹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神交流半天。蔡琬终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她二妹衣袖,小声道:“昭姬,要不你与君姑说罢。”
要说那蔡琬,也是温良恭俭让,五德齐身,加之身型、相貌俱佳,放在此时,自是旁人眼里婚配上选。唯独性子娇弱而又少了些许主见。
蔡琰见推诿不过,于是稍作酝酿,便快走几步,赶上身前郭媛。
“阿娘。”说罢,只见她一把搀扶住郭媛臂膀,一边回头朝蔡琬使了使眼色。
本来,家中众娘子里,蔡琰聪慧跳脱,最讨欢心,又是自小泰山看着长大。郭媛自不觉生分,只佯慎道:“你这丫头,还当是泰山之时?平白怎撒起娇来?没点主妇样子。教旁人瞧了,可不要说闲语?”
她话虽如此,心中却早乐开了花儿。
蔡琰不觉有恼,反而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
却说二人说话间,蔡琬亦如其妹一般施为。
说起来,郭媛与那曹孟德同岁,今年不过三十五、六,许是因未尝怀胎生产,看着后生不少。故今日羊府三女同框,若非知情,怕只当是姐妹三人。
却闻蔡琰开口道:“阿娘,妇近闻府上奴婢闲语,不知阿娘可有耳闻。”
郭媛回道:“你这丫头,怎也学会这般拐弯抹角,咱又非是外人,有话直说便是。”
蔡琰稍露犹豫,方才道:“妇闻府中上下有传太皇太后是为太后、大将军所害。”
若非熟知二女性情,郭媛怕要误解其别有用心、挑拨离间。
“太皇太后薨殁月余,怎便牵扯到太后、大将军?兹事体大,昭姬不可乱传。”
然待这一句脱口,郭媛方才领悟万年忧虑之事。只见其眉头一紧,忙唤来身后卢全上前,道:“老管事啊,往日泰山清寡,不似如今府上这般热闹。”
一句老管事教卢全听得亲切。没头没脑听来,亦不疑有他,只点头应是。
却闻郭媛话锋一转,又道:“只是这人多了,难免口杂,尤其是身后妄议家主,这事儿,你可得注意着点儿。如今万年有孕在身,若有何万一,可不是家法这般简单。”
…………
邺县冀州牧寺
“阿郎,你说那毛玠,既不受招揽,何故送来这许多卷政务心得?莫不是欲待价而沽?”
羊安看了一眼乔装的糜筝,回道:“欸~毛幼恭送书,乃是一片好意,小郎何故胡乱揣测。以怨报德,岂为礼乎?至于受不受我招揽。只怕是他志向高远,如今我尚不及入其法琰罢了。”
糜筝被他一呛,心中甚是不服,道:“哼!哪里是甚好意,依我看,分明便是他不识好歹,欲做作身价,又恐得罪于人,方才使人送书。”
羊安见她那撅嘴模样,甚是可爱,然配上一身男装却是滑稽异常,于是强忍心中笑意,佯怒道:“不可胡言,你家大郎便是这般教你的?”
“我只是替辛从事不平,如今他主州中钱粮,本就公务繁忙,又千里迢迢,吃这一趟闭门羹。”糜筝见对方脸色,却仍嘴硬一句。
羊安自识得她找台阶儿的伎俩,心中暗笑一声,却不愿教她借坡下驴。于是故意嘴角一搐,道:“你这小郎,指桑骂槐,该不是怨我让佐治受累?”
糜筝吓得慌忙摆手,道:“冤枉,我可没这意思,阿郎不兴冤枉好人。”
见她这般窘迫,羊安早乐不可支,却道:“行了,你是好是坏,我还能分辨不出,此事就此打住。”
那糜筝听闻羊安识得自己好坏,只当是对方夸她,心中自是美不胜收。然旋即,又暗嗔道:呸,你连我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还说之我好坏,你就胡说吧!哼,白瞎了一双亮堂堂的眼睛。
这有些人吧,一旦动了情,便喜欢没话找话说,这不,方才片刻清净,那糜筝又突问道:“坊间传闻,太皇太后之死乃太后、大将军是为,阿郎以为如何?”
“小郎不闻谣言止于智者乎?”
“谣言?”糜筝楞了半晌,方才反应道,“哈,阿郎,你骂我蠢笨。”
憋了半天,羊安终于按耐不住,哈哈哈的放肆大笑起来。旦见糜娘子眼中委屈与怒意见长,方才稍作收敛,“嗯嗯”的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衣襟,和颜悦色问道:“那小郎以为如何?”
若放从前徐州,糜筝哪受得这般委屈,怕早拍拍屁股,掉头走人了。奈何情人眼里出西施。既见羊安放低姿态,心中也就原谅他半分,于是稍抚情绪,方道:“我看啊,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不见得吧!”
“还请阿郎指教。”
“何氏若真欲害太皇太后,当日董重之时便可下手,可故要拖延月余?彼等若当真欲盖弥彰,亦不该此时下手,待回河间,再做密谋岂不更好?况今,大将军重用士人,正当收拢人心之时,而董氏失势,大势已定。何故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险招?便不怕天下离心离德?须知天下人能想到太皇太后一死,必与何氏有关,太后、大将军自然也能想到。”
糜筝消化片刻,将信将疑道:“阿郎是说,有人欲陷害大将军?那是何人?莫不是十常侍?”
羊安想了想,洛阳势力盘根错节,是何人所为,真不好说,却唯独不可能是十常侍。于是轻轻摇头道:“大将军手握阿衡,掌天下之兵,凡事予取予求。而于诸常侍而言,则如力举千钧,稍一不慎,便置泰山压顶,故不可能于此事激怒对方。”
糜筝不辩真伪,直觉情郎所言有理,心中崇拜之余,抬眼认真问道:“那阿郎以为是何人所为?”
那羊安许是调戏糜娘子上瘾,半刻得闲,便觉浑身不自在。这才好了伤疤,稍忘了痛处,又出言呛到:“我说小郎问这许多作甚?去,方才不还心疼佐治?若是闲着,往他那瞧瞧,看可有事帮得上手?莫要耽误我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