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人来的快去的也快。看着远去的敌骑,羊安不晓得对方到底是往四下劫掠,还是就此罢兵与大军汇合。
也无暇理会乌桓人归还汉军将士尸首的动机。甚至不关心射杀乌桓将领之后会否引来更激烈的报复。
对侯三生死仍报一线希望的他,不顾众人阻拦,抢先下城。潘大朝着李响冷哼一声,便紧随其后。
李响当然晓得潘、太史二人这是怨恨上了自己。回想方才,凭着侯三逆行与断桥争取的时间,他将百姓尽数送入城中,却不料被二人突然从背后制住。这二人本就力大无穷,李响几番挣脱不开,只得任凭押赴羊安当面。
他虽心中多少对侯三有愧,但也自认此番处置并无不当。只是想到侯三于羊安的关系,心中难免忐忑。
而羊安手中挥起的马鞭,最终还是落在了他自己身上。将此事之过大包大揽后,又与诸将约定待退敌后自罚二十军杖。
李响于是对羊安钦佩、感激之情顿生。
卢奴城下,侯三浴血的尸身终究是破灭了羊安最后的一丝希翼。
潘大抱着那具没了气息的身体撕心裂肺地痛哭着。而一旁诸将也在羊安的带头下跪地叩拜。
这种看似不合礼法的行为,无形中却大大曾强了守城将士的凝聚力。
“儿郎们,夫乌桓先为匈奴所害,失其祖地而南附大汉。我泱泱天朝,素为仁义之邦,遂置幽北五郡使其居,让辽东之地使其牧。其恩之重,形同再造。”
“奈何其今,恩将仇报,骤然起兵作乱,占我土地,杀我兄弟,欺我乡亲,劫我财货。此不共戴天之仇也!”
“今十万乌桓不日将至,而我等亦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唯有拼死一战。”
“谓死战者,当有若全伍战至一人,尔便是伍长;若全屯战至一人,尔便是屯长;若我战死,则尔便是中尉,不战至最后一人绝不后退之决心!”
“儿郎们,值此身死存亡之际,尔等可愿以此肉身随我驱除乌桓,保卫家园?”
羊安不失时机的一番真真假假的动员,点燃了卢奴城内同仇敌忾之情。也不晓得是哪个先起的头,霎时“驱除乌桓,保卫家园,尔等愿随中尉一战!”响彻天际。
乌桓人并没有让羊安等的太久,二日不到的功夫,便已兵临城下。然而令众人不解的是,乌桓大军并为急着攻城。
城头上,戏志才一语道破天机:围而不攻恐是军中工匠在打造攻城器械。
事实印证了戏志才的判断,当浩浩荡荡的攻城器械列于城前时,羊安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坚守卢奴至援军到来。
许是张举已没了劝降卢奴的幻想,攻城伊始,便舍弃了试探。
一如既往的盾步兵开路,箭手随其后。不同于毋极之战的是,冲车、阑车(井阑)、云车(云梯)依次推进,而最末还有数十架发石机定点压制。
中规中矩,却又单刀直入,全力以赴,毫不留手的战法,仿佛欲毕其功于一役。
发石机与冲车羊安是见过的,此刻卢奴城内便有数架用于守城之用的发石机。
至于阑车、云车却全不似后世电视、游戏中那般。
阑车者,下有四轮,上高三层数丈,实是一座移动箭塔,可居高临下往城中射箭。而云车亦非寻常攻城梯可比,其同样下有四轮,上部则是坡度较缓的长梯。一旦云车近城,其一是不易推离,其二士卒登城时,如履平地。
说起来,发石机这东西,早在战国时期便已广泛使用。及至汉代,舟船之上亦常配置。然此时的发石机仍仅是一座固定炮台,战时由随军工匠搭建,用毕则拆。
羊安疑惑的是,既然此时已将四轮技术用于阑车、云车,为何不在发石机下也安装一个四轮底座便于移动?为何直到官渡时可移动的霹雳车(投石车)才运用到战场?
念头一闪而过,羊安及时止住思绪,此刻他还没有游刃有余到可以胡思乱想的地步。
转眼间盾步兵方阵逼近卢奴城。令旗之下城头千支火箭齐放,数只火油罐亦自发石机而出。
潘先的目标很明确,以火攻克制攻城器械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
然而下一刻,数十枚,二十余斤重的巨石从敌阵袭来。
卢奴终究不是洛阳、长安。裸露的夯土城墙亦也比不得外表包砖(石材)这般坚固。
一阵猛烈的晃动,潘先慌忙指挥军队重振旗鼓。却见数辆云车趁着卢奴城头短暂的混乱接近城墙。
“火油,掷火油!”
挥舞的令旗,传递着潘先的军令,守城将士的一轮火油抛投终算是暂时拖延住了敌军登城的脚步。
然而军力上的巨大差异,注定了这种拖延不会长久。不过半日的拉扯,白刃战便不期而至。
源源不绝的盾步兵从云车踏上城头,很快便站住脚跟。幸得太史慈及时引兵来救,这才勉强击退敌兵。
然,城头危急虽解,城下冲车又至。面对敌军环环相扣的攻势,饶是老到如潘先,亦觉应接不暇,忙又下令放火箭、火油阻挡。
第一次目睹冷兵器时代多兵种协同攻城的羊安亦是眼花缭乱。脑中一边佩服着张举非是庸才,一边又再一次质疑起自己来:知识与见识固然可贵,然临战之时的经验却同样重要,不能运用于实践的理论,终究是空谈。
同时亦再一次怀疑卢奴能否坚守至援军到来。
双方战至黄昏,方才罢兵。
中山相府,弥漫着血腥味的议事堂中,衣不解甲的众将围坐一团。虽白天大战一日,众人脸上却不现疲倦,取而代之的却是凝重的神情。
包括羊安在内的众人都晓得,今日虽击退敌军,城中损失却也不小。卢奴城本有张纯驻军二万,经一番精简裁撤,战前不过万余。而白天一战,却已折损近三成。如此下去,明日固然尚有一战之力,那后日又该如何?
长久的沉默后,没有多余的铺垫,羊安直截了当道:“我所惧者,唯贼之发石机,何人敢夜袭破之?”
在座众人自然见识了发石机的威力,也都晓得今日若非是它,张举未必便能攻上城头。然此时非同毋极,贼军新至未疲,人数众多又多骑士,便是将发石机尽数毁坏,怕也难以安然回城。
“某…某来!”
“大兄,不可,还是由某来!”
“子…子义,不…不可。”
人不如初。看着争执的潘大、太史慈二人,羊安眉头微蹙。此去十死无生,而先前又已折了侯三,他实在不愿兄弟二人再有意外,却奈何形式逼人。
正踌躇间,却闻一声“二位何必争来抢去,此事自当某去最为合适。”
众人识得那声音便是李响,齐齐朝他瞧去。太史慈大声斥问:“李四郎这是何意?”
“大兄忠肝义胆,子义文治武功,中尉可无李四郎,却不可无二位。”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李响说的直白,却让羊安好不尴尬。
未待众人反应,见他又起身堂中,伏地朝羊安拜道:“当日断桥,实因职责所在,非是见死不救。然军侯之死,终究与俺有关,中尉虽未曾责罚,俺却心中难安。故今日请战,还望中尉成全!”
他这话既是说于羊安,也是道于潘大、太史慈。
众人心中却是晓得那日情形,便是让潘、太史二人前去相救又能如何?便是搭上李响及其麾下百余人又当如何?怕也只是枉送大好性命。
潘大、太史慈固然迁怒于他,然于情于理,他李响当日都无过错。今其将侯三之死归咎己过,又以血肉之身而请必死之战。足见其忠义节操。
此刻,莫说羊安,便是潘大、太史慈二人亦不禁为之动容。
却闻那李响又道:“中尉,那日酒未尽兴,此番若俺侥幸得胜而归,可定要让俺吃个痛快!”
羊安早已上前扶起李响,拍着他手臂道:“好,咱们一言为定,待此番退敌,定与你喝个痛快。此去你可千万保重性命,我在城头等你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