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安不晓得那赵慈为何造反,却晓得对方为何要夺南阳。南阳不仅人口众多,乃天下第一大郡,其地理位置又相当优渥,东西南北为伏牛山、桐柏山、荆山、绿林山(大洪山)环绕。往来出入,则只有三条通道,分别连接荆州南郡、江夏郡及豫州颍川郡。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通往武关的山道,可直达关中,只不过秦岭险要,行军不易。由此,南阳实互为荆襄与中原彼此之咽喉,却又易守难攻。而赵慈此时麾下兵马越聚越多,只靠劫掠实在难以为续,如此一来与江夏近在咫尺的南阳,便是他最理想的根基选择。
不过羊安却没心思去多想。他此番虽力住主动出击,然前世今生最大场面,不过当年在庐江跟着赵高打桥家庄。如今不仅要独领一军,还要设法往数万人的敌阵中直捣中军,再加之他本身严格来算是第一次上战场,终归难免因心虚而忐忑。
此刻,他正埋伏在南就聚西边远处的树林之中,身旁是早就换上马铠的八百具装羽林骑。至于从执金吾带来的缇骑,早被他散往四处,以充耳目,只留张龙、太史慈等十数骑,随身护卫。
那羽林左监仿佛看穿羊安心事,在旁低声说道:“战阵之中,刀剑无眼,恐难护得都尉周全,待全军冲锋,某领着弟兄在前冲杀,都尉自在后军压阵。”他久在禁中效力,自然精于世故,晓得天子此番派自个儿前来,首要任务,便是护得眼前这年轻的都尉周全。
按理说,今日这番布置,考虑到羊安的安危他本该劝阻对方。可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作为武将,功名自在马上,然羽林之中,机会却是不多。此番淯水之西,皇甫嵩、马日磾、黄忠半渡而击;东案北侧,又有孙坚伏兵牵制拉扯。如此一来,贼兵中军必露破绽,恐真能斩将夺旗,一举平定南阳之乱。如此大展身手,建功立业之机,他又如何舍得轻易放手。
不料羊安却道:“欸,既为一军主将,自当与众将士共同进退,岂有畏缩不前之理。汝之好意,自当心领。然本将亦自恃弓马娴熟,两军之中,汝只管头前冲锋破敌,不必顾及本将。”
事关重大,左监还欲再劝,却闻太史慈道:“左监大可放心,我等自当护阿郎周全。”
淯水东岸南就聚北,叛军正在此地集结。却见诸军之中,一员将领头戴红缨盔、身披鎏金甲、脚跨枣红马,其后被风吹得“喇喇”作响得旌旗上赫然一个赵字,正是那叛军首领赵慈。外人眼里,只觉他风光无限、令人艳羡,却不知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本是江夏郡兵,因上官贪墨军饷,愤而杀官造反。伊始,不过想着大不了领着手下近百弟兄寻个山头落草为寇。却不想自己反旗一扯,江夏一地应者四起,以至于一路攻城略地,这人却越战越多。时至今日,他其实早就不清楚自己麾下到底有几多兵卒了。
人多的好处自不言而喻,但近十万人的吃饭却是个问题。于是他想到当务之急便是要寻片可以立足的根基之地。也正如羊安所料,江夏四通八达,易攻难守,他最终看上了南阳这块风水宝地。
不过,南阳太守羊续曾独自平定荆州黄巾,是个知兵事的太守,让他颇为忌惮。好在羊续坚守蔡阳,倒是给了自己不与其正面冲突的机会。
此番进军宛城,他是有所准备的。下棘阳当日,便命人前往南就聚架桥。两处之间相距八十余里,他却硬领着大军行了三日的路。为防羊续前后夹击,小小棘阳他亦留了近万人防守。当然他也探听到一支近万人的官军自洛阳援驰而来,驻扎在宛城以北夕阳聚。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造反便是把脑袋提在裤裆上,今日不知明日事。能跟着自己造反的多少是有所图谋的。此时回头,他麾下弟兄恐怕便不会答应。他,早没了退路。
正思索间,一名部将报道:“前军就绪,请大帅下令渡河。”
赵慈这才回过神来,大手一挥道:“传我军令,前军渡河。”
淯水西岸,南阳兵曹黄忠正领着从宛城带出来的五千郡兵、义勇伏在此处。因着统属问题,他并不归左将军节制。故皇甫嵩请他出兵协同时,他是拒绝的。毕竟太守府的命令是坚守宛城。好在驿站的快马很快便送来了羊续的军令,他这才随军出征。
话说大军埋伏半天,这才等来皇甫嵩军令,那传令道:“传左将军军令,叛军开始渡河,待其前军皆至,中军始动之时,射声营三轮齐射之后,兵曹便可领兵直杀敌阵,左将军自有兵马与汝呼应。”
那黄忠本出身寒末,蹉跎半生,始终郁郁,幸得太守羊续赏识,这才得以于不惑之时,忝为郡中重吏。此刻闻言,顿觉报国有门,报恩有路,心中当即大悦,只道:“得令。”
却说,赵慈见前军不一会儿便浩浩荡荡的跨过淯水,便下令中军渡河。忽闻对岸传来一声破空响箭,未及反应只是,对岸又飞出一阵密集的箭雨,直落前军而去,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然箭雨却并未因此停歇,少顷又是一阵。他这才意识到中了埋伏,心中大叫不妙,慌乱之间,只吼道:“中军速速过河。”
然其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箭雨落下。瞬间,只闻得对岸杀声四起,再一看,左右各有一支伏兵骤然杀出,直奔赵慈前军而去。当先一员将领,手提一柄玄铁长杆刀,身先士卒,左突右冲,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再看那人约莫四十上下,身得龙筋虎骨,赤面颁须,正是黄忠,黄汉升。
却说赵慈前军本刚渡河,阵型松散,正立足未稳之时。官军骤然发难之下,已全无招架之力,徒一接触,便已死伤一片,败军之势顷刻间犹如山崩。于是贼军纷纷丢盔弃刃,夺桥而逃,更有甚者,慌不择路之下,干脆直接投河而去。
只是赵慈中军此刻已然开始渡河,恰为前方败军挡住去路。前头的为活性命,自然舍不得这唯一生路,后头的得了军令亦不好轻易后退。于是淯水之上顿时大乱,失足者络绎不绝。
如此乱局,正中官军下怀,趁势向前掩杀。只见得一具具尸身倒地,叛军此刻已与待宰羔羊无异。再看黄汉升,此刻早已浑身浴血,然兴之所至,早已无暇他顾,只一把抹去脸上遮掩视线的血污,抛开卷刃的残兵,顺手拾起一把环首刀,继续向前。
赵慈见状既是心痛,又是心急。他自然舍不得这前军所余人马,却又深知若让败军过河,势必冲乱中军阵型。然危急之下,哪里还容他权衡,于是咬牙祭出军令:退者格杀,退者格杀。
“大帅有令,退者格杀。”“大帅有令,退者格杀。”
格杀令口口相传,前方中军将士纷纷抽出兵刃,将几个未及反应还欲逃命的败军斩杀。然而赵慈终究是高估了麾下的纪律性,低估了人的求生本能。眼见袍泽刀兵相向,前方生路已绝。败军中不知是哪个高喊一句:“赵慈无义,我等与他拼了!”于是,余者纷纷响应,两股叛军竟互相厮杀起来。
赵慈今日昏招连出,正懊恼不已。突又闻军士来报,道:正北方向,一股官军正往中军杀来。一波未平,又起一波,他顿觉头大如斗,心乱如麻。心道:看来今日宛城官军尽出,是要毕其功于一役。然若此时退兵,官军追击之下恐一败涂地。退无可退,唯有一战到底。况且我军兵马数倍于敌,未必就无胜机。当务之急,切不可自乱阵脚。
念及于此,他强做冷静,忙调兵遣将道:“传令后军,速速北上拦截!”
皇甫嵩眼见东岸调兵,心知羊安计略已成,却未有指示。他此刻身边仍有二千士卒,只待奇兵杀到与其前后夹击。
再说羊安,前番听闻响箭,并未着急出兵。直到探马来报叛军后军为孙坚部吸引,他知敌方破绽已露,于是翻身上马,抽剑举天,道:“将士们,富贵功名,便在今日。”
说罢,他猛磕马腹,便一马当先冲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