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替,正是群芳争艳之时。洛阳因属温带大陆性气候,光照犹为充足,气候亦温和非常,最适植物生长。故此时节,桃花、杏花、牡丹、凌霄、虞美人等竞相奔放,正是赏花时节。而古人喜正色,故而最爱牡丹,所谓: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
洛水河畔,杏花林中,却出现了一队奇怪的组合。四十岁的虎贲中郎将袁绍,三十一岁方刚白身的曹操以及十六岁的执金吾丞羊安正聚于此间。他们在做甚?自然是饮酒赏花。至于为何选人烟稀少的杏花林?难道聚众饮酒还能大张旗鼓,光明正大?
只见三人围炉而坐,那袁绍当先举起酒碗,道:“昨日鲁莽,扰了叔兴宴席。今日某便以此杯赔罪,叔兴万勿见怪。”
袁绍虽居高位,然羊安并不意外其此时屈尊。在羊安看来,如果曹操是评定乱世的英雄,那袁绍也算是个枭雄人物。只不过此人好名,此时礼贤下士,恐怕一是因羊安世家身份,二则是为自身名誉。不过嘛人和人之间多数时候还是相互利用的,羊安对袁绍并不排斥,道:“袁中郎严重了,所谓不知者不怪,袁中郎又何罪之有?”
“啊,哈哈哈,来来来,孟德,叔兴我等满饮此杯。”
“请。”
“两位,请。”
陈年金浆醪甘美清醇,当季新摘的青梅酸甜留香,加之空气里弥漫的杏花芬芳。一杯下肚,只觉沁人心脾,润人肺腑。意犹未尽之下,羊安不禁心中感叹:这老哥两倒是会享受。
只闻曹操道:“我等情投意合,当平辈论交,表字相称,叔兴如此见外,当罚一杯。”
其实若论辈份来说袁滂是蔡邕的舅舅,依着曹操和蔡邕的知己关系,亦可算袁滂的子侄辈,而袁绍却是袁滂不折不扣的玄孙辈。然而这哥俩却又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发小。在此时凌乱的辈份之前,这平辈论交确实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羊安也不谦虚,道:“如此安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又满饮一杯。
曹操见状,笑道:“本当如此。”
三人于是一阵闲扯,待推杯三巡,袁绍突然话锋一转,道:“某听闻,那许子将尝评孟德: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孟德不怒反喜,不知何故?”
曹操浅饮一口,反问道:“本初以为,此非乱世邪?”
未待袁绍开口,羊安却道:“依我看,那许子将不过是信口雌黄、哗众取宠之辈。岂可因只言片语而断人贤庸?”
曹操笑道:“叔兴此言非虚,然那许子将亦未必皆是空穴来风。本初当年回汝南,可是惧其流言而改换车驾。”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袁绍闻曹操提及自己当年丑事,也不见怒,只道:“人言可畏啊,来来,吃酒,吃酒。”
三人举杯相错,又饮一杯,却闻袁绍又道:“孟德,可得知凉州变故?”
他问的突兀,曹操迟疑片刻问道:“本初可是说护羌校尉夏育被围畜官之事?”
羊安见时政时间又至,也不插话,只自顾自的饮酒。毕竟今日不过第二次与这老哥两见面,彼此算不得熟络,须知官场复杂,人心隔肚皮。况且今日此行,他也想瞧瞧这老哥两的格局。
袁绍看了一眼羊安,心道:今日朝堂之事,这羊叔兴自然是晓得的,怎此时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看来此人虽表面谦恭有礼,实则心中颇有城府。
但他也不好说破,只回曹操道:“这是前几日的消息了,今日朝会,天子罢了凉州刺史宋臬,以杨雍替之。”
“可是因当日上疏一事?”曹操追问道。
袁绍道:“某看十有八九便因此事。彼羌人野蛮未化,平乱唯有剿、抚二策。可笑那宋臬,竟以为只在凉州教授《孝经》便能平乱,当真是书生意气,迂腐至极。”
曹操轻叹一声,惋惜道:“此人虽迂腐,然亦算有些清名,若为治世,或有一番作为,奈何身不逢时啊。此番这仕途怕是要走到头了。”
袁绍见状,道:“如此庸人,孟德何以扼腕叹息?倒是那凉州从事盖勋,先守阿阳(汉阳郡辖县),后救冀县,此番夏育被围,他又领兵去援,不愧为士族大家,忠良之后。只不过那盖勋兵少,此去怕亦凶多吉少。”
曹操又叹一声:“哎,盖勋若有意外,朝廷岂不又失一忠臣良将?当真是流年不利啊!”
袁绍闻言,忙道:“孟德既心忧国事,便该与某共扶社稷,何故前番辞了济南相,此番又不受朝廷诏令,领那东郡太守之职?”
羊安心道:袁绍绕了偌大个圈子,原来是要劝曹操再入仕途。
只见曹操将碗中梅酒一饮而尽,道:“此事,一言难尽啊。”
曹操虽未明言,羊安却读懂了他的难言之隐。按着此时的主流观点,国家之所以糜烂,皆因天子失德,宦官干政。然而曹操赴任济南,这才发现诸县官吏阳奉阴违,又依附豪强权贵,横征暴敛,贪赃枉法。济南虽在其大力整饬下,得一时之政教大行,郡县清平。然地方豪强随后的反扑却如狂风暴雨,让他无力应对。济南如此,何况天下?直到此时,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豪强才是祸乱地方的元凶。这一切实在是有违他一贯的认知,更何况他曹家虽底蕴不深,到底也算是新晋豪强。矛盾之下,他亦不仅为自己的前路,国家的前途迷茫起来。然而这一切,他却不敢道与旁人,他好友袁绍亦是豪门出身,他身边几乎所有的朋友皆是如此,甚至他自己本身亦算是豪门出身。
却闻袁绍又劝道:“值此多事之秋,朝廷用人之际。大丈夫既怀匡正之心,济世之能,岂可郁郁隐于市井,空负韶华?何不助某匡扶社稷?你我兄弟同心,则大事可成矣!”
袁绍盛意拳拳,曹操实在不晓得如何拒绝,只道:“本初好意,操自心领,只是此事,且容操再做思虑。”
却见,羊安猛饮一杯,淡淡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初闻闻此,曹操虽不确定羊安是否知晓自家心事。然当其诧异之下,本能抬头,恰逢羊安瞧向自己。二人目光相错,只一瞬间,他似乎读懂了羊安,就如羊安读懂了他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