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之事本尽在刘宏掌握,然正当他以为尘埃落定之时,却不料羊安又生枝节。心中一番计较,最终还是想看看眼前这少年的盘算。于是道:“侍郎但说无妨。”
闻天子首肯,羊安道:“臣闻,往日朝廷施政,州郡多有阳奉阴违,然今朝廷多舛,国事艰难,非往昔可比。故臣以为此次朝廷不可放任地方。”羊安心中顾虑的可不仅是阳奉阴违,更多的还是州郡的贪墨、截留。只不过空口无凭,若直言相说,恐有诽谤大臣之嫌,故只点到为止。不过这样一来,得罪人是难免的,说实话,他并不愿得罪人,只是今日之谋既是出自自己之口,将来若有万一,自己定然亦难逃干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撇清自己。
刘宏听出羊安弦外之音,深以为然,道:“以侍郎之见,该当如何?”
羊安回道:“禀陛下,臣以为可于宗室之中择一德高望重之人为主,另择司农寺、太府寺(少府)及中常侍为辅,巡抚州郡。再命宪台(御史府,唐改御史台)遣人监地方。如此当万无一失。”
宗室代表国家,司农寺管国库,太府寺管内帑,中常侍为天子耳目。羊安如此安排,却是合了刘宏胃口。这样一来,地方恐怕再无从占自己这个天子的便宜。于是点头道善。却不知羊安看似面面俱到,一心为公,实则另有其意。他方才既得罪了地方,却也不能一味吃亏,此时把好处留给方才所提的各衙门便是卖个人情,自己往后在京中当差也能方便些。
羊安又道:“此次募捐既是应急之举,为防天下非议,臣以为这一应钱财用度,南阳救疫几何,凉州军费几何,南宫修缮几何,州郡重建几何?朝廷还当事先有个章程。待州郡将所募财货上奏朝廷,朝廷再依此划拨各方,如此专款专用,则可不失信于天下。”
待羊安说完,邓盛不由眼前一亮,说实话他本并不赞同羊安所提捐爵一事。朝廷声誉暂且不说,往年但凡朝廷增税赋,入国库者,几乎十不足一。往往难解朝廷之困,却是疲地方之民,只便宜了上下其手之人。然方才羊安连环之下,却似能将此事杜绝,这样看来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当即对羊安高看一样,却忙出班奏道:“启奏陛下,羊侍郎所言甚善,臣附议。”
何进见状,亦不甘人后,出班声援羊安。
邓盛往后,右车骑将军朱儁(特进、光禄大夫)、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太仆张延、执金吾袁滂,虎贲中郎将袁绍,对侧的司空张温、宗正刘虞、太常刘焉、少府羊彪、侍中伏完、议郎傅燮亦先后出班附议。
卫尉董重乃天子表兄,平日皆以天子马首是瞻,此时自然不做表态。曹嵩本还在心中盘算此番能捞多少好处,却不想羊安又节外生枝,此刻心中正当暗恨,又岂会附议?至于后将军袁隗则看了一眼众人,又垂下眼皮。
再说刘宏此时,颇玩味的看着羊安。他方刚反应,今日悄无声息之下,让羊安为自己冲锋陷阵,谁想那羊安连消带打,先是以光禄寺一说甩了自己让他被的锅,之后不仅帮自己解决朝廷缺钱的问题,还博了众臣的好感,然“专款专用”却未必不是防着自己。始料未及之下,更觉眼前少年有超出年纪的城府及能力。羊安是匹好马,他自然舍不得不用,却也不好放任自流。他方才虽棋差一招,却终究是天子,自然有办法对付他区区羊安,于是自言道:你既要做好人,朕便成全你,瞧朕一会怎么收拾你。
羊安亦并不敢妄自尊大与天子博弈,但亦不愿以自家名声换来的钱财成全他人。记得前世他师傅旁得每教他,只教会他一则为人处事的方法:人和人相处,就像是拉皮筋,用力过猛,则容易拉断,但在其欲断不断时及时收力,你便能知其底线,这就叫试弹性。皮筋会在每次收拉之后越来越松,人的底限亦是如此。故羊安方才不过是试探天子,却非其一人之力,而是借满朝忠良之力,然天子一言不发却是让羊安摸不着深浅。
正当羊安欲收力之时,却见武官队末,一壮硕中年,满脸虬髯出班道:“启奏陛下,臣亦赞同羊侍郎所言。”
羊安虽不识此人,却心下感激,嘴上却不敢停顿,又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待朝廷将各州郡上报之捐款所得统计之后,可令各州郡将用于赈抚重建之资就地截留。一来,可免舟车之损。二来,陛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百姓既沐君恩,定颂君德。如此,圣君之下,万民齐心,何愁社稷不平,国家不兴?”
换位思考的说话方式是永不过时的。在羊安看来,每一个皇帝死后都有谥号,却不都能配享庙号。东西两汉二十多位皇帝,死后能享庙号的不过个位之数。而百年之后配享庙号,便成了此时所有皇帝的追求。而天下升平,社稷无恙,恐怕便是先决条件。故羊安所言看似更进一步,实则以进为退。
刘宏闻言,果然胸怀欣慰。心道:这孩子年岁不大,话却说得叫人欢喜。如此,朕应了他便是。至于这生财得门道,大不了再寻他出主意,朕还怕他跑了不成?于是,沉声道:“方才羊侍郎所言,便劳邓卿、张卿、崔卿议个详细上呈。”
“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旨。”
刘宏又道:“侍郎羊安上前听封。”
羊安闻言,忙一个激灵,伏倒在地,三叩九拜之后高呼万岁。
却闻:“侍郎羊安,先有救驾之功,后有定策之劳,封司农部丞。”
“臣羊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岁。”羊安虽不敢怠慢,心里却直犯嘀咕。
说起司农寺,有卿一人比二千石,又谓大司农。其下有丞,比千石,为大司农之副。丞下又有太仓令,主太仓(皇仓);平准令,掌知物价,主染练;导官令,主舂御米。此三者皆为六百石。至于司农部丞,实同以上三令,六百石,掌一部。然其官名非比寻常,却是因其掌的是帑藏(国库)。外人眼里,比四百石之侍郎迁六百石之司农部丞合情合理。可羊安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活儿,有过无功,得罪人不说,还容易让人抓了把柄。稍加不慎,甚有可能万劫不复。他感叹天子的报复来的竟如此之快。
可哪里晓得,这报复还没完儿,只闻得天子又道:“再加个侍中罢。”
羊安不可思议的抬头望向天子,只怀疑自己是否听错,却闻四下,早已炸开了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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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注:东汉有三呼万岁之惯例,取自山呼万岁之典故,但并无万万岁之说法。另第五十四回朱儁服丧归乡BUG已改。反正早几个月,晚几个月也没明确说法,我就随心所欲啦。
另,初五了,给诸位书友拜个晚年,祝各位,虎年吉祥,虎啸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