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这谈笑有鸿儒,说的怕就是咱们吧。啊,哈哈哈,今日当纵饮,来来来。”王烈笑着说道,众人便已是入座。羊安陋室虽小,然此时倒也不显局促。
管宁倒是开口说到:“那郑玄公并于那扬雄子云倒也是贴切。扬雄亦尚《五经》而抑神学。”
羊安自然知道管宁说的:扬雄批判西汉时流行的神学化儒学,而希望恢复到正统孔孟儒学,这和现在郑玄推广古文经异曲同工。只不过扬雄更激进,而郑玄则温和许多。郑玄是集古今两派之长,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是真正与时俱进,有时代眼光的人。当然这扬雄另一件比较出名的事便是模仿《易经》攥写《太玄经》,羊安脑中惯性的浮现出《侠客行》这本书来。
正思索间,却听到邴原说:“说到郑玄公和扬雄子云,倒是让我想到一件事情。”
“哦?何事?”管宁喝了一口酒,问道。
“诸位,可知那任城国何休公病故了?”
听闻噩耗,众人都是唏嘘不已,那何休是和郑玄齐名的当世大儒。郑玄虽偏向古文经学,但注释经文时也采今文经之长。而何休则恰恰相反,他主要研究今文经学,但他治学严谨,常常效仿古文经的注解法去注释今文经。
“昔日董公之阴阳五行、天人感应,重思辨、重推演,于国家一统、破除异己提供依据,实则更重于施政。而何休公旁征博引,细稽详核,重道德、重名教,因文立意,多以论古而知今,倒是与郑玄公殊途同归。”管宁说着,看了看羊安又道:“若细说起来,羊安小友与那何休公也算是颇有渊源。”
“哦,管公此话怎讲?”
“那何休公师从于泰山羊弼公。”管宁捋着胡须说到。
“原来如此。”羊安恍然大悟道,“不想何休公也是师从祖上。”
王烈却笑道:“怕是羊弼公昔日教授何休公今文经之时,万万想不到自家后人如今却在此间求学古文经于郑玄公。”
羊安笑着喝了口酒,却没有答话,心想:其实古文经也好,今文经也罢,两者本就是同根同源,皆是儒家经典。只不过,昔日秦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后尽焚民间之儒书,藏孤本于咸阳宫,却不想那项羽一把火烧了咸阳宫,宫中孤本也因此尽失。说起来,那秦皇也算是有些远见,焚民间之书只为禁锢思想,稳定社会,但他至少也知道留了孤本流传后世,结果却碰上了项羽这个莽夫。日后按照历史的进程,董卓一把火烧了洛阳,把东观、兰台里汉庭历年所藏孤本,珍本烧尽。这两人同样暴虐,民间的评价却截然不同。
想到这里,羊安不禁莞尔道:“古文经,今文经两者一脉相承,然今文经本就是先代儒生师徒口口相传的破碎章句,这注解却动辄十万,百万,往往又不得要领。浮辞繁藻、蔓衍无际,往往又牵强附会作用于朝政。学以致用,本是理所应当,但以自身想法强加于《经书》之上,却是大大不妥。”
“不错,子不语:怪、力、乱、神,偏偏却有那些谶纬之学附会我儒家经义。”孙乾说的赤条条,但众人都知道他暗指董公。
羊安听到,心中倒是乐了,心道:这孙乾倒是有些见识,而且颇有愤青的感觉。董仲舒于汉一朝,有着崇高的地位,特别是在不少儒生眼中,他就像是偶像一般的存在。虽然他毁誉参半,但无论如何,他对于儒家学说的大行于世,发扬光大有着无可比拟的功劳。这孙乾身为儒生,却敢毫不避讳的这么说,看来也是一个卫道者。想到这里,羊安对孙乾好感顿生,颇有英雄所见略同,心心相惜的感觉,但羊安更多则是出于董仲舒对于后世的荼毒。
但想归想,羊安还是做戏道:“欸,孙师弟,不可妄言。经秦乱,圣学衰微,高祖又尚无为而治。董公虽一生致力于完善阴阳五行、天人感应之说,并附会于圣人。然一来,古文经学尚未显世;二来,董公结合法家而倡之三纲五常,利统治,稳朝政,于圣学传播作用良多。凡事有利有弊,不可只看片面。”
羊安的意思是,我赞同你孙乾的说法,董仲舒就是个神棍,借着圣人的经典还在孔子老家睡觉的时机,建立一套神学体系来忽悠老百姓,服务于统治者,还义正言辞的说是圣人说的。但是人家确实为传播圣学做了贡献,不是凭现在的你、我便可以诋毁的。这句话,看似褒多于贬,但实则也为孙乾解了尴尬。
孙乾听了羊安所言,稍一思索,忙拜礼道:“谢小师兄指点,乾受教。”当下对羊安又多了点敬佩。
邴原为人公正,见二人似乎对今文经意见颇大,忙替何休解释道:“何休公历十七寒暑,忍常人之不能,积平生之所学,费尽心力,攥《春秋公羊解诂》。抛开古今之别,此吾辈之楷模。且吾观此书,废繁藻、去鬼神、仿古文、通经致用,却不似往常之今文经,故有方才何休公与郑玄公殊途同归一说。”
众人见邴原颇为推崇何休,况且死者已矣,便不再多言。众人又是一番饮酒闲谈,却又谈到了时政。
先开头的是王烈,他说道:“听闻正月,帝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可那许馘、张济谀附宦官,收受贿赂,凡是宦官子弟,皆置之不问,却举奏了边远小郡为官清正者二十六人。司空陈耽、议郎曹操上疏弹劾此事。”
“哼,宦官乱政,奸臣当道。”管宁瞥了一眼羊安,又道:“幸好,朝廷之中仍有忠臣义士。”
管宁这一瞥却是让众人也不禁也随着他的目光朝羊安看去。羊安倒是无所谓,众人喝酒畅谈,意见想法相左是很自然的,实在没必要争得争个面红耳赤,你死我活。况且他也理解,管宁的恩师陈球,几年前正是死于宦官之手。当下不以为意地自顾自喝着酒。心道:行,行,老哥,你说的都对,我承认宦官也猛于虎。但若不是臣权威胁到皇权,皇帝又何必扶持太监呢?这王莽、霍光之流可都是你们士大夫一类人啊,如此怎能不教皇帝防着你们。
“说起那曹操,虽也是宦官之后,却不想如此忠正。想当年初为洛阳北部尉,便以五色棒杀蹇硕叔父。”国渊缓缓说道,似对曹操推崇有佳。
邴原又接道:“不错,听闻那曹操年少时任性好侠、不修品性,却得桥玄公盛赞,如今看来桥玄公眼光独到,此人实吾辈之翘楚。”
国渊、邴原年岁与曹操相当,自以曹操为傲,羊安却心道:你们又哪里知道这翘楚之后是如何逼迫献帝的,可惜了伏皇后和董贵人也死于那翘楚之手。
“那四世三公的袁家兄弟,诸位以为如何?”王烈自然也不相让,他年岁比其他诸人都长,却和袁绍差不太多。
“听闻那袁术倒是与曹操有几份相像,具是少年时顽劣,之后便大为改变。至于那袁绍嘛,数年前曾服李膺丧,朝廷数征而不就,隐居洛阳,专好结交党人。听闻那中常侍赵忠言于省内责他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终欲何作。此人于士林之中声望颇高。”国渊答道。
听到这里,羊安不禁想道:这袁绍倒是和自己不谋合而,都是喜欢先养着名声,静候时机的。但自己的资本可没有那袁绍雄厚,人家四世三公自然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而自己祖上虽几世为官,但都是以廉洁而闻名,却不善于勾连经营。说起袁绍,后世却普遍有着贬低和诋毁,倒不是说为他鸣不平,袁绍其人还是很有可圈可点的地方,奈何官渡一战直接把自己的名声也输没了。
说起来,在羊安的认知里,他并不觉得官渡之战是袁强曹弱的局面。首先就地盘来说,官渡之战时,袁绍控制着整个冀州,半个幽州(另外半个在公孙度手里),并州只上党一郡(其余在匈奴及休屠各部手里),青州则是平原、济南、安乐三郡。反观曹操,手中不仅有兖州、豫州、徐州这三个州,还有青州的北海郡、齐国,扬州的庐江、九江各一半,荆州的南阳郡,以及司隶校尉部的河内郡及河南尹。而兵力来说,曹操先前降伏的青州黄巾,泰山贼,张绣的降卒,徐州的兵马,以及本部兵马,随便如何便不止二到三万。试想,官渡对峙时,曹袁双方摆开二十里大阵,这二、三万人随便如何是不够用的。陈寿写三国褒曹贬袁,用春秋笔法让人以为守白马、延津的一万人,便是曹操全部人马,故而让后人对袁绍产生误会。曹操固然在白马一役拔得头筹,之后那投石机终究是敌不过土坡,袁绍又于官渡扳回一城,两人又于官渡对峙时针对补给线频繁过招,这之中的精彩,不多读几本史书决计是体会不到的。曹袁二人于汉末来说,便是真正的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可惜当曹操被打的信心全失,准备退守许昌时,却被荀彧的“坚守待变”阻止。而袁绍也终究是败给了自己的发小,最信任的人,许攸。至于迎汉帝一事,想称帝的不迎,想当忠臣的迎,这是很理所应当的,毕竟袁绍比曹操大了八、九岁。至于曹操迎了汉帝,惹了一身骚不说,自己父子还背弑后弑君的恶名,那就更不提了。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