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前辈的父亲吗?”
听到淮知安提起,上官惊鸿先是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刚刚在洞天秘境的时候,楚前辈似乎从未提及那个“棒打鸳鸯”,可最后关头却以生命独自扛下了狂暴的羽化劫数,使得狐薇成功活下来的父亲。
至于为什么……上官惊鸿想了一下,便有些明白。
“是担心狐薇前辈回想起过往,加剧心中的愧疚与自责吗?”
淮知安收回思绪,点头道:“算是一部分原因吧。”
上官惊鸿顿住脚步,疑惑的看向淮知安。
“一部分?”
淮知安嗯了一声,随后眺望远方山涧。
“你觉得楚前辈和他父亲关系如何?”
“如何……”上官惊鸿有些发愁,眉头微蹙,思索后说道。“关系应该一般吧。”
上官惊鸿试探性的说出自己的推理:“毕竟根据楚前辈所说,那位灵虚剑宗宗主为追求剑道,为壮大宗门,甚至连楚前辈母亲去世时都未曾看过一眼,楚前辈也因此离家出走,还发誓要以剑道击败父亲,这样的两人,关系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吧?”
“而之后楚前辈长大,剑道有成之后,那位宗主还试图逼迫楚前辈返回宗门,以此壮大灵虚剑宗,甚至还要对狐薇前辈出手,强行分开两人……”
上官惊鸿摇摇头,有些咂舌,有这样的父亲,楚前辈的童年还真是不幸。
怎么看,这位灵虚剑宗宗主,都称不上“慈父”!
而之所以楚前辈如今性情并无扭曲,应当是托了那位已故母亲的福,教导的好,也因此,楚前辈才会对父亲如此愤怒。
淮知安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从那位宗主对楚前辈的所作所为来看,比起‘儿子’的身份,那位宗主似乎更看重楚前辈的剑道天赋。”
可淮知安话锋随之一转:“所有人都觉得,有着这样的父亲,楚前辈应该和对方关系很差才对,但你有没有想过,事实真的如此吗?”
淮知安转过头,注视着上官惊鸿:“以你之前见到的楚前辈来看,他真的会一直恨着自己的父亲吗?”
上官惊鸿怔住。
虽然接触并不多,但上官惊鸿却是能感觉出来,楚前辈是个相当豁达随和的人,并无羽化境的高高在上,也无寻常剑修那般的锋锐凌厉。
一眼望去,就像是那莲池内盛开的青莲一样,如同君子,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这样的人,可能会愤怒,但要说会一直长久的去憎恨怨恨一个人,那人还是自己的父亲,上官惊鸿也觉得不太可能。
淮知安摇摇头,呵呵一笑:“在外人看来,似乎都觉得楚前辈和他父亲关系不好,可事实如果并非如此呢?”
之前他与楚前辈单独相见,聊的最后几句便是有关于淮知安心中关于这件事的疑惑。
而也正是楚前辈的回答,才让淮知安知道,对方如今的剑心受损,原因相当复杂。
“难不成他们父子两人关系很好?”上官惊鸿有些不可思议。
“很好倒也称不上……”
走在山林间,淮知安挠挠头,有些苦恼该怎么和上官惊鸿解释。
“硬要说的话,楚前辈应该是理解与‘释然’了吧。”
“诶?”
上官惊鸿转过头,平时狭长而凌厉的好看眼眸里闪过迷茫。
“小时候的楚前辈因为那件事所以才记恨父亲,可随着年纪一点点长大,随着楚前辈走过的路,见过的人,遇到的事越来越多,他眼中的世界也就并非单一了,于是他也逐渐理解了父亲。”
眼看上官惊鸿皱起眉头,忍不住想要说什么,淮知安笑道:“停,我说的是‘理解’而不是‘接受’。”
上官惊鸿顿住,有些迷迷湖湖:“……我不明白。”
“楚前辈理解父亲那纯粹的,追求剑道的心,也理解父亲一心壮大宗门的愿望,但对于‘母亲过世,父亲不曾见母亲最后一面’这件事,楚前辈从始至终,直到现在,也不曾接受。”
淮知安抬起头,看着林中树上枝头的两只青鸟。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思想,心智都会变化,以往难以接受的,可能现在也不会接受,但总归心境变了,学会了释然,楚前辈便是这种。”
“照楚前辈自己的话说‘他总归是我的父亲,虽然对于他的做法与想法我难以苟同,但在这件事之外,父亲他也不曾辜负过我,也曾教会我很多东西,只是父子之间想法有别而已,我本想着问剑九州的最后一趟,便是回到灵虚剑宗,向父亲,也是向过往的自己,问出最后一剑,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
淮知安回忆着楚清涟的话语,慢慢说道。
“所以登临羽化境后的楚前辈,心境早已不同,对父亲的态度,不似曾经那么抵触,对曾经的往事,也颇多释然。”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发生,楚前辈和他父亲之间,应该也会不一样吧?”
上官惊鸿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父亲的死,对楚前辈来说是什么心情?”
淮知安张了张嘴,然后苦笑摇摇头。
“我不知道,但应该有很复杂的心情吧。”
他并非楚前辈,他又怎么能完全知晓对方心情,但楚前辈之所以没有提及父亲,想必他自己至今也没能完全明白吧?
“虽然我不知道楚前辈如今怎么想,但他剑心蒙尘,心境受损这件事,我觉得和他父亲应当也有一部分关系。”
“诶?为什么?”
淮知安摇摇头:“你真当羽化境的剑修剑心如此轻易会被动摇?”
要知道,如果仅仅只是因为想要从见心寺,慕容家以及剑阁,乃至大秦仙朝手里保下在世人眼中已是祸兽妖狐的狐薇,楚清涟的剑心坚定无比,又怎会轻易受损?
即便之后与见心寺的那位忘忧主持有过约定,折剑沉湖,不再出剑,也不得狐薇再出现,那也仅仅是封剑不出而已,与剑心关系并不大。
而之所以剑心受损,见不得出,完全是因为楚清涟自己心中那份理性上的正直与私心上的感性有了冲突。
在淮知安看来,楚清涟很符合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心中那个“朝游沧海暮梧桐,驭剑三尺上青冥”的剑仙形象。
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当出剑时便出剑,斩灭妖邪,无愧本心!
“无愧本心……”
上官惊鸿垂下头,口中呢喃,眼中若有所思。
“对,无愧本心。”淮知安点点头,望着绵延苍林,叹息一声。“问题就在于,如今的楚前辈,他做不到无愧本心。”
楚清涟并非一个能为苍生去死的圣人,但也绝非坐视苍生遭劫的冷血之人。
他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来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
淮知安觉得,这一点倒是和他有些像。
但问题就在于,当天下人都认定了罪责在狐薇身上时,楚清涟就需要面对一个选择,选择大义,还是选择私情。
上官惊鸿眼神微动。
“结果很明显,楚前辈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道侣,即便要面对天下的流言蜚语与苛责,他毫不畏惧,也不在乎,他只想守住道侣的性命。”淮知安沉声道。“好在不管是剑阁还是慕容家,亦或者是见心寺,都不约而同的保守了这个秘密,虽然祸兽妖狐的传出留存,但没人知晓那位青莲剑仙与妖狐还有这层关系。”
“只是……”
“楚前辈他回想起天海郡尸横遍野的场景,他虽然不后悔选择道侣,但心中却对那些死在这场灾祸中的无数天海郡百姓,感到愧疚。”
“同样的,因为这场灾祸,楚前辈的父亲葬身羽化劫数之下,他从小成长起来的灵虚剑宗也彻底崩碎,他不怪狐薇,因为这件事狐薇前辈亦是受害者,他只怪当初狐薇前辈回来时,他为什么没有一起跟着回来,他怪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回到灵虚剑宗,向父亲问剑,然后了解自己自幼年起,就一直耿耿于怀的一桩心事。”
淮知安怀想其之前楚前辈目色怅然的和他最后一番长谈。
人活着的时候,总以为还有大把大把时间,总觉得一切还来得及,可当父亲忽然逝去,楚清涟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世事难料”四个字如此的沉重。
他拼命刻苦练剑,修行剑道,未必没有“有朝一日,要以剑道击败父亲”的想法存在,甚至楚清涟还想过,在打败父亲之后,一定让他在母亲的坟墓前道歉!
只要能向母亲道歉,他的剑道,便有了意义。
说不定之后他虽然不会长久留在灵虚剑宗,但如果能以羽化境剑修的身份,让灵虚剑宗成功跻身天下第十大宗门,成为唯一一个剑道宗门,也未尝不可。
毕竟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一生的,除了父亲之外,剑宗上下各大长老,以及无数弟子,都在翘首以盼。
灵虚剑宗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与母亲的回忆所在,与父亲的恩怨,也确实没必要波及到灵虚剑宗。
或许还可以带狐薇回去见见父亲,虽说父亲肯定要暴跳如雷,不会同意,但他不在乎,反正也只是通知一声,更多的还是想气一气对方。
可随着这场灾祸的发生,一切的想法都已经是空谈。
楚清涟甚至还想问问,为什么父亲明明是抱着斩杀狐薇的打算来得,可为什么最后却又会突然出手救下狐薇,甚至为此付出生命代价。
但这一切问题与疑惑,已经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了。
这才是楚清涟感到心中悲痛的所在,甚至还要因为不想给狐薇想起往事,所以这些年来,他在自言自语时什么都说,却唯独没有提过“父亲”事。
他的剑,本来是想要守护更多的,可为什么到头来,会有如此结果?
他不明白他练剑的意义所在,也不明白他挥剑还有什么意义。
正是对天海郡百姓的愧疚,加上对父亲那份复杂的心情,所以楚清涟才会落得剑心蒙尘,心境受损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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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楚前辈的情况和那位狐薇前辈一样复杂。”淮知安叹了口气。“这对道侣,看似一个自封在湖底,一个在湖外,但其实这两个人,都在‘封印’里,一个都没出来。”
上官惊鸿点点头,觉得淮知安说的有道理。
可随即上官惊鸿想起什么,忽然转头看向淮知安:“师尊,你说,那位见心寺的忘忧主持,是不是当初就看出了这个问题,所以才让两人都自封在那灵虚剑宗洞天碎片中,想让他们自己走出来?”
“不是说佛门之人,对心境一道很是精通吗?”
淮知安一愣,这点他倒是未曾想过。
“不知道,说不定有这个考量,也可能没有,不过如今既然答应帮忙了,那也马虎不得。”
“至少先查一查当初那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是不是九幽天魔搞的鬼!”
上官惊鸿展颜一笑,自听到淮知安答应帮忙的那时起,她就没有丝毫怀疑淮知安一定能解决这件事,因为天下间,绝没有能难住师尊的事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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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知安与上官惊鸿两人离开灵虚山,打算先回天海郡看看情况,毕竟此次前来除了找寻槐阳山精之外,他们还意外卷进了另一件事。
“暂时不去槐阳山吗?”上官惊鸿疑惑道。
淮知安摇摇头:“槐阳山先不急,如果安然真的是那山神道侣的转世之身,对方就不会消失的,所以先处理另一件事比较好。”
赵氏镖局被灭门,慕容家也有些暗流涌动,不太安宁。
慕容家作为天海郡如今的唯一霸主,一旦有什么波动,整个天海郡无疑都会骤起波澜,到时候说不定会影响到淮知安调查当年的事。
并且那件事慕容家也有参与,当初楚清涟父亲联系的人,似乎就是那位放权给慕容云秀的慕容家上代家主?并且毕竟距今已经百余年光景了,很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淮知安等人又非此地本地之人,如果想要行事方便,少不了慕容家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