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床上八张从丝巾上投下来到图案流波婉转,有如人工雕琢的壁画一般在莹莹的碧光下显得如梦似幻。
此时韩彦的目光已完全被图案所吸引,只见那一幅幅图案上的小人都拿着一支短刺或挑、或戳、或刺、或绞,身上还画有细线和经脉节点,空白处则辅以运劲和导气的文字注释。
“这居然是一套武功秘籍!”韩彦有些苦笑不得,他丹田已废纵使再高明的武学也不能修练,这丝巾上的武功对他而言如同鸡肋。
“不过…”他眉间微皱又仔细看了眼八幅字画,“单从这小人的动作招式来看,上面记载的似乎就是当日父亲在崇仁、九江所施展的武功。”
“而且和平日里妍儿所使的天山武功相比,实在是…”韩彦突然觉得心下惴惴,在山上最初的几个月里苏妍每次和他见面都会把新学的天山武功使给他看,韩彦虽然对此并不感兴趣可见多了对天山武功也算有了些了解。
平心而论韩彦虽不喜欢这里,可天山武功在他看来还是当得上光明正大、浩气磅礴,无愧于名门正派的正统武学。
“与之相比这丝巾上所记载的武功就实在是太过阴毒了。”韩彦轻声道,丝巾上的小人单从招式上看与天山武功可谓大相径庭,其为了伤人取命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短刺所攻之处无一不是人体最为柔软私密之处,一经施展对手非死即伤。韩彦看到当中两幅图画,确实是当日在翠茗楼时父亲用来对付厉寒笙所施展的招式。
“这功夫对身法要求极高,运劲时讲究用巧,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以弱胜强而定的。”韩彦思索了片刻又摇了摇头道:“一味取巧终究只是落得下乘,当日在九江父亲也曾伤到过厉寒笙可最终还是败在了他的金刚横练之下。”
想起往事韩彦不禁黯然神伤,他叹息一声打算将东西收好不再打开,可看了眼榻上的八幅画心中念想着这也算是父亲的遗物,便默默的将其记在心中。
※※※
第二天清晨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将韩彦从梦中惊醒,打开房门不出所料见到的果然是张安民那张臭脸,只见他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道:“库房的王冬五天前在采办回山时跌崖死了,如今大典将近师兄弟们都忙着迎接四方来的贵客,你这废人待在山上也是无用,不如替我们我们去山下走一趟采购些杂物。”
“你让我一个人下山?”韩彦问道,车师城虽就在山脚下可他们现在毕竟居于深山之中,根据以往的经历他一人往返少说也要三天的时间,自从经脉受损后韩彦就很难这样大量的耗费体力。
“不错!怎么韩少爷还想让仆人陪着?我已经请示二长老同意了,他说了你这病多活动活动筋骨有好处。”张安民扬了扬眉说着将一袋钱和一张纸质清单扔在韩彦面前道:“这是你要买办的东西和钱,别想着贪墨回来后我会一样样查的。”
他说罢径直离去一点也没想过给韩彦拒绝的机会,韩彦捡起钱袋无奈的笑了笑道:“也好,就当是为离山提前准备了。”
简单收拾了下包裹后韩彦就关好房门下山而去,两年来他离开“落霞峰”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近一次还是为了苏妍的生辰去看望,自从半年前二人发生争执后他就再也没离开过“落霞峰”至于天山以外的地界则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踏足过了。
韩彦来到山谷盆地,这里是天山宗门所在,山雾间几座木制碉楼若隐若现仿若人间仙境乃是内门弟子闭关修行之处。山谷的中央有一处大的平台被称作“论剑台”可容纳好几百人平日里是内门弟子们切磋交流武艺之处,论剑台上一群身穿白衣的内门弟子正围坐着观看场中央的三人比剑,其中一方乃是常林和苏妍只见他们二人攻守有序步伐稳健龙飞凤舞间妙招频出所施展的正是才被传授不久的‘两仪青鸾剑’,而与常、苏二人对阵之人玄衣美髯面对二人的合击丝毫不乱一招一式间颇显大家风范,正是常林的传艺恩师天山所有弟子心中的标榜人称“关外第一剑”张凤阳。
场中的三人激斗正酣场外的众弟子则是兴致勃勃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只听人群中有人说道:“苏师妹可真是天纵奇才,她入门才两年啊!居然就可以和大师伯比剑了,听说她入门前一点底子都没有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苏师姐亲口告诉过我她以前是江南人家的小姐直到两年前还不懂一点武功,说起来她习武的时间还没我长呢!”一个新入门的女弟子道。
“什么!当真妖孽啊!”
“苏师妹固然是个天才可常师兄也不妨多让啊,年纪轻轻的《凌霄真诀》听说已经休修练到了第六重做照之境,在咱们这一辈中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了吧”
“的确如此,常师兄无论武功人品我都是大为佩服,将来若选他为掌门人我封清第一个赞同。”这名唤封清的弟子显然对常林很是景仰有些激动道。
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哼!掌门人还正值壮年你们就迫不及待的替他找继任人了吗?”
“少掌门!”
“少掌门…”
众人纷纷抱拳行礼大气不敢出一声,只见来人银袍紫冠手持玉剑正是天山掌门张天佑的独子张弘周,张弘周不理会众人来到封清面前以不含感情的声音道:“什么时候掌门人的事轮到一个小小的乙等弟子多嘴了!”
“少掌门我…”不等那封清解释只听“啪”的一声张弘周已经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这一巴掌是提醒你以后说话小心些滚!”
那封清忙连连告罪,灰溜溜的从人群中逃了出去。四周的内门弟子纷纷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得少掌门不悦。
张弘周环顾四周冷哼了一声目光投向了场中切磋的三人,在看向苏妍时两眼放光而移到常林身上时则暗含一丝怨毒。
场外的这段小插曲自然无法引起场内激斗三人的注意,只见苏妍全神贯注一招“火凤朝阳”直取张凤阳的中门,常林见状长剑几挽施展“青鸟望月”与之策应封住张凤阳的上下两路,二人一前一后配合的颇有章法。
“不错!”张凤阳微微颔首却是丝毫不慌,他身形几转闲庭信步般避开了苏妍的一剑又轻刺几下将常林的剑招都化解无形,接着他向前急突身上剑势陡然一增长剑划出一招“铁马秋风”直扑向常、苏二人。
剑气如虹压得苏妍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她很快定下心神轻轻跃起后剑尖在空中虚点数下如蜻蜓点水般从浩如烟海的剑势间飘过还趁势临空刺向张凤阳的左臂。常林则长剑轮状裹挟这那股剑气以脚为轴身子转了大半个圈后复又向张凤阳刺去,正是归藏剑法中的一招“斗转星移”。
张凤阳见状双目一亮哈哈大笑道:“好!”
他拔地而起同样施展起“斗转星移”这一式,不过威力不可同语将常、苏二人的剑招转瞬间又化解无形。
“可以了!”看着还在跃跃欲试的二人张凤阳收剑归鞘满面笑容道:“你们的‘两仪青鸾剑’已经有了些火候用来应付这次大会应是足够,特别是苏妍灵巧多变临敌对阵时不拘泥于定式,刚刚那应该是青萍剑诀中的‘蒹葭苍苍’吧,你能想出这招来应对我的归藏剑法很是不错!”
得到了张凤阳的赞许苏妍很是高兴,满脸兴奋道:“多谢大师伯指点。”
张凤阳又望向常林他们彼此间经常研讨武学早已非常熟稔不用多说就只是笑了笑道:“你的斗转星移也已趋纯熟,想来对付那钟楚又多了一分把握,不过记住此招虽是用来应对强于己的剑气,却有其极限绝非投机取巧之法对敌时当活用。”
常林微微颔首道:“弟子谨记。”
“大伯您在这指点剑法怎可不叫上小侄。”只见张弘周脸含笑意缓步走入三人间道。
“少掌门!”
“少掌门!”
常林、苏妍见来人是他纷纷行礼道,“嗯!”张弘周则简单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张凤阳笑了笑道:“咱们的家传武学你爹可比我擅长,就不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了。”
“大伯是剑术大家整个西域谁人不晓,若能得您的指点印证自家武功侄儿定会受益匪浅,我爹对您更是敬佩怎么会说班门弄斧呢?”见他有意回绝张弘周劝说道。
话说道这份上张凤阳只得点头道:“好吧好吧!有时间你可以到我那边去坐坐,不过的先征得你父亲的同意。”
“多谢大伯!”张弘周大喜心道:“人人都说常林现在是天山三代弟子的第一人,无非是因为他有这个厉害师父罢了,现在大伯他也愿意传我剑法精要,哼我到要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第一!”
接着他又转过头神色温和对苏妍道:“苏师妹有时间也可以到我们家来坐坐,我娘自从上次见过你后就一直念叨着想再见。”
那位掌门夫人苏妍还是在去年春宴时见过,当时她不知怎么的就“恰巧”被安排在了夫人身边,那妇人拉着她如看媳妇似的问东问西从生辰八字到嗜好、亲戚让苏妍好生不自在。现听张弘周又提及此事忙道:“大会将近苏妍正忙于精练武学,待事毕后再找机会拜会夫人。”心里却想着等大会结束后我就随常师兄阿彦他们先去中原了,等过个一年半载谁还记得这事。
张弘周哪知道她这小九九还以为佳人已经答应笑着道:“如此在下就扫榻以待了”
※※※
山坡上韩彦远望被众星拱月着的苏妍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正打算等人群散去后苏妍一人时自己再偷偷过去就听到一个不悦的声音道:“是你,你在这干什么?”
就看见三个内门女弟子正巧从他来时的地方走过,当中一人认出了韩彦神色不善的问道。
韩彦转过身见着来人拱手行礼道:“是世妹啊,山上的师兄事情繁多,托我下山采办些杂物。”
那女子神情没有丝毫缓和冷哼道:“那你还不快去?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再说了谁是你世妹?少在这套近乎我可和你这废物没什么关系。”
“你…”韩彦见她言语刻薄心下恼怒双拳紧握强忍着没有发作,少女正是梁子韬与苏红缨的独女梁玉儿,梁、苏二人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对这一个女儿虽然宝贝的紧却也无暇亲自管教,只是交给了梁子韬的母亲代管,这也就养成了小姑娘骄横的个性。
前年韩彦拜访梁家时二人就认识了,只不过这小丫头当着父母的面一副彬彬有礼、温柔乖巧的模样,私底下打听清韩彦的情况后却对其大为不屑。小姑娘很是崇拜英雄,对被称为天山金童玉女的苏妍、常林二人都大为景仰,在她看来常、苏二人简直天生一对该是江湖中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而挡在二人中间韩彦,这个虽是废人却也是苏姐姐未婚夫婿的家伙在梁玉儿看来就像苍蝇一般碍眼。
见韩彦气的浑身发抖梁玉儿仍不满足,她背着手来回踱步像是打量着面前的年青男子忽作恍然大悟道:“哦!你该不会想趁这个机会去见表姐吧。”
梁玉儿满脸鄙夷道:“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性,苏姐姐如今可是我天山一脉的雏凤你一个废人有什么资格像个癞皮狗一样粘着她!”
“梁玉儿!我看苏姑姑的份上一再忍让你却如此得寸进尺,妍儿她是你们天山凤雏也好皇帝的女儿也罢,她的婚约是苏伯伯临终所定怎样都不会改变!”韩彦见她如此折辱气急攻心怒吼道。
“原来这人真是苏师姐的未婚夫。”
“是啊我还以为只是传闻呢!可这样她和常师兄不就…”
梁玉儿的身旁两名年青女子弟子是她的女伴,听到这话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道,梁玉儿听了更是恼火脸色铁青道:“不要脸的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
只见她一掌向前劈向韩彦的胸口,韩彦先是一懵接着脑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丝巾上的图案,画中小人曲臂弯腰反手就缠住了梁玉儿这直来直去的一掌,接着踏步肘击转瞬间撞碎了对方的咽喉。韩彦被心中这副画面惊呆了,手脚还来不及动作就被梁玉儿一掌击中心口打翻在地。
梁玉儿没料到韩彦居然魔愣了一般不闪不躲,这一掌下手颇重打的韩彦痛苦哀嚎嘴角渗出鲜血。“你…这是给你的教训,若是下次还这般口无遮拦我绝饶不了你。”她只怕自己闯了祸,要让母亲知道自己欺负这么一个废人绝没有好果子吃,丢下这么句狠话后便急匆匆的带着两个同伴走了。
韩彦蜷缩在地疼的痛哭流涕,他恨梁玉儿蛮横无理更恨自己软弱无力,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天色将暗,山坡上陆陆续续的有天山派弟子经过却无一人问津倒在地上的灰衣男子,远处论剑台上人烟缓缓散去早已不见了苏妍的身影,韩彦心下悲楚只觉得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