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隋建业二十年三月初八,杨固之第三子杨文玉出宫,居嘉丰坊玄字丙号。”小太监读完这一句,顿了一下,见皇帝没什么表示,张开嘴刚准备读下一段,却听一边的公主说话了。
“嘉丰坊?”她低头稍一思索,“我记得那里居住的都是些侯爵伯爵,甚至还有六部的官吏,杨文玉好歹也是个皇子的身份,不是应该住皇族后族所在的永固坊吗?”
差点咬到舌头的小太监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在问自己,他捧着卷宗,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皇帝。
皇帝似乎是刚刚回过神来,他摆了摆手:“行了,读了大半个时辰,都是些邸报上都有的东西,也就地址还算详细。你先下去歇会吧。”
小太监退下后,屋子里沉默了一会。
“梦楠,”皇帝终于开口道,“你听了这半天,可听出点什么?”
“父亲,北面的事情没听出什么,倒是听出咱们大晋的探子,”公主抬起头,“该换一批了。”
皇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屋里闷得慌,出去走走。”
来到屋外,眼前是一个五亩见方的荷花池,水边的凉亭里,早已备好了水果点心。
公主坐到桌边一看,除了桃杏这些时鲜的水果,就是甘露饼、珑缠桃条、酥胡桃、缠松子、糖霜玉蜂儿等点心,都是她最爱吃的。
皇帝把那盘桃条摆到公主的手边,转头看着荷花池:“今年荷花出的倒是比往年早些。”
拿起一根桃条慢慢吃着的公主应了一声。
“接天莲叶碧无穷,万绿丛中点点红。”皇帝随口吟道。
公主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皇帝叹了口气:“我这文采也就如此了,始终没什么长进。”
“梦楠,”皇帝拿起一块甘露饼,“你给我指点指点。”
公主捂嘴笑道:“诗赋都是微末小道,父亲是执掌天下的天子,何必在乎这个?再说了,哪有女儿指点父亲的话。”
“你评论我的诗文还少吗?”皇帝咽了口中的甘露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顿了一下,却笑了起来:“不过,你改完之后,倒是真有别开生面的气象。”
公主眨了眨眼:“其实父亲的诗写得很好,只是稍欠雕琢。比如现在,尚未入夏,荷花虽然出的早了些,也只是些花蕾,藏在莲叶之中,隐隐可见而已。所以这点点二字,太过生硬,不如改为似有。”
“接天莲叶碧无穷,万绿丛中似有红。”皇帝点了点头,“不错,不论其他,这个意境的确妙得很,你这才气,倒是像你的四叔。”
“四叔吗?”公主撇了撇嘴,却没说什么。
皇帝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低下头轻轻的叹了口气:“杨文玉三月出宫居住,我们这里五月才有消息,大梁离临江不过二十日的路程,水路更快。”
“可是,”公主迟疑了一下,“虽然这些探子细作不堪大用,但是兵部的军情司却是在王长破的手里。如果要对军情司换血,只怕王家不会答应。”
“换军情司的血?”皇帝站起身来,挥了挥衣袖,“算了吧。”
他转头看着公主:“我打算用我们赵家的死士,另立一个我们自己的军情司,由你统率,如何?”
公主囫囵吞下还未嚼透的桃条:“父亲……”话未说完,她停下思索了片刻:“也是,我们赵家的子弟都被那些豪族盯的死死的,想让他们来做,只怕会有颇多掣肘。”
皇帝拍了下手:“对啊,梦楠!”他有点兴奋的坐了下来:“要说族中你这一代,也就是你冰雪聪明,可堪大任,要不是……”
他有些尴尬的把话吞了回去,拿起一个甘露饼吃了起来,又偷眼看了看公主,没看出什么异样,接着说道:“你住在宫中,可以避开外面的耳目,即便出去办事,认识你的人也是极少。”
皇帝喋喋不休的说着。公主嘴里嚼着桃条,心里却在恍惚,她知道父亲刚才是想说要不是她是个女儿身,就会把皇位传给她。为什么这些男人总把权势看的如此重要,以为天下人都会觊觎皇帝的宝座?
“梦楠?”皇帝提高了些声音。
公主回过神来:“父亲,我是在想,女儿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怎么好参与军国大事?而且,这差事难免出门,女儿还未出嫁,怎么好抛头露面?”
“坏了,这孩子还是生气了。”皇帝心里有些懊悔。
“梦楠,你这话自然是不错。不是父亲狠心,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岌岌可危。朝堂之上是王谢两族把持朝政,我赵氏皇族非但人丁单薄,更是人才凋零,无力与之抗衡。这两大豪族只想着保全自己的利益,私下都在和隋秦两国联系,准备卖国求荣……”
公主咽了嘴里已然没有滋味的桃条:“女儿愿为父皇分忧。”
皇帝笑了笑,似乎没有注意到女儿已经把平常口中的父亲改成了父皇。他低头思索了一下:“过些时候,我会让柳大人和方大人出使隋国,他们俩都是忠心耿耿,值得信任。到时,柳大人会以探亲为借口带着自己的女儿同去,你就扮作柳小姐的侍女。一起去还有一位胡大娘会随时陪伴在你身边,她是我赵家的老人了,做探子的时间比你的年龄还长,这次去隋国,她会把所有探子的事情都教给你。等你回来,我赵家的死士都会供你驱使。”
“咱们就不叫军情司了,”皇帝,“这些人都是你的麾下,这衙门叫什么,自然是你说的算。”
公主抬头看了看天边一弯淡淡的新月:“那就叫新月堂吧。”
中原三国都出自于汉,官制都差不多,兵部主管天下兵马,自然也包括负责刺探敌国军情的军情司。
军情司可不是什么普通衙门。大隋的军情司主事刘方刘大人,只是个从五品的小京官,却可以直达天听,三更半夜的亲自给皇帝送急报,而且,刘大人的下属成百上千,遍布天下。
这个年纪四十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壮年男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身材中等,相貌平平,不胖不瘦,坐在那里的时候,简直就要和桌椅融为一体。
“老白!”一个军情司的吏员小跑过来,大声喊道。
这男子缓缓的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来人。“老白!“吏员气喘吁吁的站住了,“叫你半天了,刘大人叫你去后面花厅见他。”
那老白哦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站起身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向军情司后面的花厅走去。吏员有些不耐,抬起脚,一副恨不得把他一脚踢到花厅的神色,最后却还是暗暗的啐了一口,把脚放下了。
老白不紧不慢的走着,和同僚们打着招呼,不多时来到了军情司最里面的院子,就见一个孤零零的处在草地中间的房子,四周连棵树都没有。这就是刘主事办公的地方了。他走到草地中间的时候,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那房子里响起:“白眼狼,你倒是快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