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当值执行,傍晚抱着三口血刀归家。
日暮天黑,养性居内银缸红烛,黄白交辉,阖屋明亮如昼。
妙儿套着鹅黄色杨妃纱裙,一面摆盘一面说:
“今日前来应婚者,共计13752人!”
令狐莹、梅红蕊、林翠女、唐月婵、封灵筠围在月桌旁。
鹤轩见那桌上仅有六碟菜,吩咐:
“命厨房加一碗什锦罗汉斋,梅儿开辟须弥,凝出舍利,江府在填一位仙家,理当庆祝!”
说者,将一块品相极佳的白藕拣至红蕊碗中。
“妾身以禅心发愿,意行菩萨道,盟天眷怜,凝聚观世自在法身,日后须积千万功德,法身方可圆满。”
封灵筠惊呼:
“一万功德已是极难,遑论千万?姐姐真个大毅力!”
月婵思忖自己,笑颜忽僵,赞曰:
“姐姐之愿,真令小妹佩服。”
翠女、妙儿亦是目瞪口呆,大为吃惊。
鹤轩颔首:
“观世自在,实为观心自在,乃是四大菩萨、西方三圣之一,神通法力不可计量,此法门练至极致,可化三十三世身,梅儿志向极高,愿行大乘救世之道,实在领人敬信,为夫虽有亿万先天功德,却难赠予,只盼汝来日修证,早至菩萨果位。”
令狐莹嘟着红唇:
“哼!本小姐快凝出元胎、铸就法体,该如何选?”
“法体本为根器应法显化,原无上下高低之别,惟因仙家心法,才得分化,身具天仙、神仙根器则可借助仙法凝出上乘法体,如是地仙、人仙、鬼仙根器,则可凝聚下乘法体。
莹儿根器不俗,已得地仙,差一丝便可凝聚上乘法体。
好在本少爷当日在那云南雄狮岭受那风雷炼体时,向极乐祖师告求来一枚九转的易骨仙丹,只须一粒,便可洗髓增根,蜕去散流根器,拥有神仙一流的深厚仙根!”
说罢,鹤轩取出一个瓷瓶,道出一枚精白玉丸。
玉丸外笼毫许刺目光芒,溢出丝丝精白的仙曦,浑如雾縠,又如冰绡,月婵见之,鼻息加重,呼出一缕微风,吹得雾縠如水草一样飘扬,清幽清香如狗尾巴草一样拂过众女口鼻,嗅她们个个痴迷神醉,面带红霞,似吃糖蜜。
“臭师弟,祖师亲自赐给我的?”
令狐莹好半日才苏醒,那双杏目闪烁精光,满含欣喜。
鹤轩微微点头,嗣后捻住玉丸,径自投在她的嗓中。
“哪!”
“今日有劳莹夫人给各位妹妹表演个猪八戒吃人参果!”
“臭师弟,你是真的坏!”
令狐莹攥着粉嫩玉手,对着鹤轩心窝子狠狠捣了一拳。
唐月婵一干贵妾瞧向令狐莹捂嘴投笑,目光含羡。
仙丹方一入口,滑至喉咙,旋即被那土行胃气化化为一泓清凉玉汁,蒸腾为一篷精华,经由奇经八脉,流通全身,注入五脏六腑,沁入元魂仙根。
令狐莹体外青碧精光宏大,照得屋内一片祥和,瑞云如縠,缭绕邻近,翻腾翻滚,骨骼淬炼,雷音微弱,衬的她彷如真君降世,又似洛水神女。
须臾后,令狐莹肌肤渗出黑垢,沾满衣衫,臭不可闻,那目光愈发晶莹,比以往更加神采,柳眉清秀,玉腮极妍,把那红尘世俗气息濯了一干二净,独留清冷,形如姮娥。
令狐莹察觉异状,自觉羞涩,玉脸驼红,转嗔一句:
“臭师弟,你敢害本小姐!”
说着,伸手一扭他的软肋,莞尔一笑,转进内室。
梅红蕊吩咐:
“妙儿,快备香汤,服侍姐姐沐浴更衣!”
“是,奴婢这就去!”
当夜,令狐莹娇躯如玉,遍满旃檀异香,呼吸间皆为奇香,心满意足靠着鹤轩睡下。
“江佥事……”
“江佥……”
“江……”
睡梦中,鹤轩忽听有声传唤,因恐邪法喊魂,未敢应声,睁开双目,唤醒莹、梅两女,放出神念,四处查探,瞧见江府门外有二位黑甲将军,一位红衣判官带车等候。
收摄神念,因说:
“门外有城隍来请,不知何时,尔等守在家中,小心防备!”
言语一罢,简单合了一身玄色道袍,系上五福袋,纵出门外。
朱门外,阴风四起,香火气味弥散。
“贫道有礼,诸位来寻,不知有何要事?”
“江大人客气,小官乃京都城隍司武判周南风,灵王殿下于法界筹备仙酿、神肴、珍果、灵丹,敬请光临。”
那判官低眉顺目,躬身作揖,格外尊敬。
“请!”
鹤轩微微颔首,催出太极法体。
青光刹那闪现,荧荧欲活,宛若人形光球。
缕缕大道真音响起,如黄钟大吕,又如丝竹管弦,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神圣感,凡俗奸恶如若闻之,天良必醒,自忏前愆,痛心改过。
法体外溢散丝丝青曦,幽兰清香逸散,一时竟能把黄色的神道香火云压制住。
周南风大骇:
“年仅廿七,竟已开辟紫府,铸就法体?若非先天真圣转世,怎会有如此?我等阴间鬼灵历世千年,积累亿万福德,不过地府鬼神,终日劳苦,解脱无时呐!”
“恨!”
“恨!”
“恨!”
两位鬼将瞄见他头顶上隐浮的四百亩血色红云,心道:
“好个活杀神,单这一身杀意,便能惊天地、泣鬼神!”
俟鹤轩入轿,阴风嘘嘘,寒冷刺骨,卷着红轿子飘至西城。
修道之士,如无法体,难进法界,遑论神域,法体一成,无须元神出窍,便可携带肉身,进入法界,安全性极高。
俟至法界神碑时,鹤轩端坐轿内,默祝:
“太极生两仪,两仪化阴阳。”
太极法印一毕,青光莹莹,戒体法身伴随红轿同坠至法界
周南风大惊:
“真元催动,无有间隙;法印咒语,举动无形;此等运用一心之境界,就是那一班散仙亦有不如,怪不得灵王会请这位解祸!”
——
城隍神域天地倒转,以地为天,以天为地。
万朵金云,宛如星罗,横亘云空,密织如丝,覆盖整个神域,比洛阳城隍只强不弱。
“可惜,只是开国皇帝朱元璋敕封的神灵,即便拥有无量福德,那也不足偿还朱家因果,无法转世脱身,一辈子给老朱家为奴为婢!将来改朝换代,顷刻殒命,打归原形!”
循目下视,宫殿重叠,廊檐飞桥,皆为千年阴沉木,外面用福德金云作涂料,真个豪横无比。
行至中殿,徐灵王身穿玄冕,起身相迎,笑道:
“久闻江真人大名,今日一见果非等闲!”
说罢带着城隍夫人、一干文武官僚,齐齐一礼。
鹤轩左手虚捻,回忆:
“不敢当!”
徐明王侧身请道:
“请上座,小王略备粗菜寡酒,望真人将就些!”
鹤轩行在金云织就的红毯上,细查殿中布置、装饰,喟叹:
“虽非洞天福地,却是人间第一等的神域,媲美泰山法界!”
“真人妙赞,我等凡间一城隍,崇的富贵荣华,比不得泰山府君的浩大威严。”
徐灵王微微一笑,言语谦虚。
简单客套一翻,各自入座,都城煌内各司官吏、将军,悉数作陪。
徐灵王举杯劝道:
“此酿名为千红一窟,海外蓬莱酒叟忘忧子采世间三千宝药,以特殊秘方独酿,窖藏三百年,香醇至极,据说只比灵空天府的琼浆玉露差上一筹,泰山府君遨游蓬莱时,忘忧子特赠十坛,小王因得泰山府君赏识,特赐二坛,往日珍藏,不敢享用,今见真人尊容,才知此物应由真人享用!”
看着身旁的一坛仙酿,细细谛视:
“每口十点真元,一坛可涨千点真元,相当于三十三年道行?”
震惊之余,转念一思:
“如此厚礼,必有重求,吃是不是吃?”
徐灵王知他顾虑,因笑:
“此番相请真人,实是有事相求!”
“灵王所居神庭法界,无灾无劫,有何烦忧?”
鹤轩微微一笑,拣了一口神肴吃下。
“真人乃是五百年一现的天官,司掌刀斧,专斩异人,可知异人的颈头血都流去哪里吗?”
鹤轩皱眉:
“听说由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推往金水河了!”
“哎!五城兵马司那些凡夫偷奸耍滑,每次倒血都在一条岸口,五年来,485万份的颈头血冲刷,那个岸口血腥无比,阴森无比,被京师百姓称为断头岸,岸上的汉白玉、青砖、桥栏吃那鲜血日夜浸染,红了心!虽有真龙之气镇压,仍是滋生了妖邪。”
鹤轩纳罕:
“妖邪能在真龙之气下苟存?”
徐灵王慨叹:
“金水河中有一尾红色锦鲤,机缘巧合,吞噬一滴颈头血修炼,受那日精月华、真龙皇气联合拶迫,侥幸淬出异种龙血,晋为龙族,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日汲异血,晚淬龙躯,而今妖躯坚硬如钢,妖力浑厚,几近千年,可比散仙。”
鹤轩道:
“即或如此,当日化形天劫缘何未有击杀异妖?”
徐灵王腹诽:
“还不是你借气运神龙避劫一节被那妖龙学去了?”
终是求人,易转口风:
“妖族化形一劫,原为天规所定,只消度过,或化人形,或留原躯,皆由自愿,妖龙因居天子脚跟,受那真龙之气庇护,三年前巧避化形天劫,凝出一粒血色龙珠,鱼身也因蜕为蛟龙躯。”
鹤轩举杯遥敬:
“天道常存一念生机,妖龙如若敬畏天命,亦不该杀!”
灵王一饮而尽,因叹:
“妖龙已淬出九百九十九尺的龙躯,倘若千尺龙躯,妖力千年,不特晋升为大妖王,更可证辟一条真龙血脉,真龙之气再难束缚,它可沿着通州渠,转河归海。
那真龙血脉何等尊贵,岂是蛟蛇一流可比?
异种妖龙一旦走水,黄河必定逐浪滔天,泽国千里,两岸居民死伤无数不说,更会淹没田中青麦,流民演变在即,不可不防!
通州渠乃京杭运河最后一段,南方粮米即便能运抵京师,不知多少人要卖身为奴!”
正殿中,金云缭绕,气象辉煌,气氛微妙,静谧如冰。
三十六司官吏鬼将,齐齐肃穆以待。
城隍夫人见场中冷清,忙持金筷,替灵王布了块鸭肉,笑说:
“难得玄门真人到此一叙,百年难遇的大喜事,诸位都是有功有德之神仙,动筷举杯,共乐佳景,切莫辜负。”
“多谢夫人!”
……
阖殿鬼官鬼将,异口同声,作揖谢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讨邪鬼将李自保道:
“妖龙胆大妄为,不知天数,三年前崇北坊收拢的20万士卒,辅以香火训练一年,个个有百年道行,组为神阵,以为一举克敌,结果,到它那里,三次张口,悉数吞没,可恨啊!”
另一缉魂司的小吏道:
“如非灵王殿下相救,汝焉能回来?”
李自保急急起身,叩头行礼。
君臣自是一番恩情唱本。
鬼官鬼将,趁机来敬酒,缓和氛围。
鹤轩直接拒绝,一副不沾世俗的和尚心。
众鬼神自讨没趣,各自装作无事,眼神讪讪,预作他想。
——
又吃一回,鹤轩忽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道家修行,注重阴阳均衡,讲究不偏不倚,虽有“消、张”之日,却不无碍于血龙命数如此。
贫道不精术算,不通因果命数,倘若以自身意志揣度天道善恶,提早诛杀妖龙,致使天地运行失常,个中业力,谁来承负?
神灵代天刑罚,自有法度,灵王可向天庭奏报,请来天将天兵,派来雷、火二部天神,雷击火烧,水淹土埋,或杀或俘,皆由法旨而定。
或因时间不及!
亦可奏请泰山府君,广布招贤文书,许下功德,必能请来能人异士。且不论三山四海,只说中原各派,愿积功德之辈,犹如过江之鲫,遑论海外散仙,道行深厚,又缺功少德,不会不来。
江某区区一紫府人仙,道行不足千年,恐难胜任。
况且。真龙一族,接受凌霄册封,四海封王,势力莫大,血龙资质不差,必入四海法眼!
贫道何至于干生妄念,阻碍天道运行,招惹龙族因果?”
笙歌冷清,钟磬悠长,场中无言,甚是尴尬。
令人意外的是,徐灵王面容一松:
“真人不必忧虑,天庭已传金册法旨,着令地界即刻绞杀,四海龙庭已抄副册,泰山府君上天述职前,曾布文书,广招四海仙家,许诺一万功德,二件后天至宝。
谁料所来皆是一些滥竽充数之辈,自身功行不济,元神惨遭血光灭杀者,十之八九,或有一二人,依仗遁法,舌身膏龙,元神遁逃,也是绝了地仙之果,只得转世再来。”
一语未毕,忙又作揖:
“今观真人敬天畏因,思虑周全,面不改色,必有妙法除妖,两岸百姓可保,全赖真人道力。”
神肴乃天神、地祇、仙真的食物,最能增益修为,蕴养神魂,且品类齐全,等级不同,好如蟠桃盛宴、丹元大会,就是最高级神肴聚会。
肉类珍品是龙肝凤髓,酒类珍品是琼浆玉露,果类珍品是蟠桃、草还丹……
都城隍司区区六品地祇,如何费心,所备神肴也难蟠桃相比,条案所奉凡间八珍、无非熊掌、猩唇之类;所盛地界灵果,无非朱果、蓝实之类。
吃上一口神肴,炼神法门有百点修为转化,效果不错。
凡间八珍倒是稀有,却不“希有”(佛门语),仅仙酿“千红一窟”比较尊贵,倒是都城皇撑面子的活。
鹤轩一面享用神肴一面听,不听还好,一听脑袋就大,暗忖:
“好个徐灵王,死前替老朱家卖命拼杀,死后也真特么的尽职尽责!”
常文判得了徐灵王示意,略忖言语,遂而开口:
“真人有所不知,那头血龙炼得一粒血丹,放出来血腥无比,等闲鬼神的魂体难挨近三十丈,惟恐被那血光混乱神志,地府鬼神大阵原可勾动地煞阴炁,用以冲杀。
可惜那血龙本属阴质,不特惧怕,反倒如鱼得水,倚妖力雄厚、龙鳞坚硬,在那阵悠闲自得,肆意冲杀。
若论血丹,可谓奇珍。
血丹内含四百余万异人的颈头血,近乎五千年妖力,虽说在淬炼龙躯时,损耗三千年妖力,到底余下1850年妖力,幸而血龙修行尚短,一心拔苗助长,淬炼妖躯,无法内炼妖罡,那内丹更是不甚熟悉,至多发挥一般实力。
神通法术不多,只有一点“吞云吐雾”,“先天水遁”,“丹气血云”“肉身搏杀”,“巴蛇吞象”。”
鹤轩忽听三千年妖力淬炼的龙躯,想着兜内的墨蛟尸身,不由贪念,眉目一瞪:
“常判官,血龙有无法宝?”
常判官绘声绘色:
“真人多虑,妖龙生性狡诈,情知天子脚下是福地,可让他避劫,不到过江走水一刻,未见它出金水河一步,这等野生妖族,全仗自身修行,崇尚一力破万法,哪懂炼制法宝!”
鹤轩道:
“照此瞧看,妖龙可斩,不知府君所赐宝物、功德,如何领取?”
言罢,端着金樽,笑对灵王,一饮而尽。
徐灵王会心一笑:
“真人勿忧,那宝物、功德由小王担保!”
殿内,推杯换盏,气氛一时融洽起来,鬼姬拉着小曲,跳舞欢娱。
歌云:
鬼神满口聊斋,离不开的鬼狐,说不尽的财色,道不完的八卦……
吃道第二日鸡叫,杯盘狼藉,各自散去。
任寿坊,养性居。
众女见他一身酒气,周无寸伤,方才安心。
鹤轩道:
“梅儿,你这几日闭关炼宝,先用那纯阳佛火,以‘不二归一’法门,把那365口斩仙飞刀合为1口飞刀,功成之日,杀龙祭刀。”
说着从那腰肢的额玉穗上摘下斩仙葫芦,递给梅红蕊。
梅红蕊急问:
“祭刀?大人要出门诛妖?”
“妖怪就在眼前!”
鹤轩嗤笑一声,转将城隍司诸事一一说了。
众女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