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天津并非县州府,本属军镇,共分本卫、左卫、右卫,名为天津三卫,军户十万,本不该有白身黎民,却因世代繁衍,三卫亲属渐多,故而筑城建衙。
天津卫城规模虽小,架不住天津异人因名偏爱,多居于此,方圆四五十里的卫城聚集了83家异人帮会,地挨沧州,民风不免彪悍,横练武艺颇盛,满街武馆,十之八九,皆为帮会堂口。
事有凑巧,摩擦诡异。
卫城内的异人帮会,为争万历43年2月的分银名额,敲锣打鼓,互相告知,寻了卫城西郊外一个辛口的地方,奋力拼杀,意决雌雄。
谁料他等血斗,罡气乱飙、剑芒激荡,打至酣畅,无分场地,把那辛口村的万亩青麦,毁了个一干二净,引得本地农场主蒋申沅愤懑不愿,故而单枪匹马去向各帮话事人讨要说法。
农场主蒋申沅,根骨稍薄,福德却厚,初至大明,投在一位富绅家中。
蒋家祖宗原为天津左卫一军户,受惯欺压,恰值正德朝文贵武贱,遂弃武从文,科举入士,累迁一生,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及至花甲擢升一省布政,方才致仕。
君子之泽,五世而竭。
子孙三代为官,积累良田千顷、家私千万,及至乃父吃喝嫖赌,文武不成,又因父辈人情大多用尽,遂而脱离官场,回那天津卫城,建宅起楼,闲做富家翁,妻妾奴婢积逾万千,可为卫城大户。
奈何,上梁不正下梁歪,原身亦因父亲教养,不免声色犬马,一个纵欲过度、精尽人亡,死在女人肚皮上,白白便宜异人蒋申沅。
那蒋申沅回神后,乃夫耗费巨资延请神医,各种珍药滋补,加以蒋申沅锻炼戒淫,这才捡回小命,调养一年,方得如常。
奈何元贞早泄,虽可修习内功,却是事倍功半,遂把那叱咤武林,饮马江湖的大侠梦断去,预忖明末乱世,大肆培植势力,意欲种田谋国。
金光游戏开始至今,已得五年,他一面收购南方稻米,一面种田自积,仓窖存粮不下三千万石,说是掌握北直隶粮市的话语权,亦不为过。
因着粮贸一茬,蒋申沅在北五省广结英豪,黑白两道皆有交际,人脉极广,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影响力,九州名人榜高居前百名,妥妥的粮米巨头。
他虽奉行朱元璋的“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九字箴言,却非缩头乌龟,因见天津卫帮会枉顾规矩、摧苗毁田,遂举“河间粮王蒋申沅”的旗帜前来索赔。
天津卫帮会行事虽然嚣张跋扈,不得不给蒋申沅薄面,暂时止戈。
然而,到那追责之时,众帮会推诿扯皮,概不认账,全是太极推锅的把戏。
蒋申沅凭白损失三千亩青苗,理直气壮,鸿雁传书,搅动粮商的关系网,纠集北直隶的种田异人来援,声讨天津卫帮会。
天津卫帮会拥有强横武力,素来骄纵狂妄,一见种田异人敢用粮食要挟,不由怒火中烧,率先扣帽,指责他们忘记同乡身份,枉顾“不武”者的性命,居心不轨,妄图破坏华夏开发神州世界的计划。
种田异人自然不傻,岂能背上这口巨锅?当即矢口否认!
双方唇枪舌战一阵,情绪激动,剑拔弩张。
没奈何,独因一句“我等无粮,脖颈日日被卡,今日何不斗上一回地主,开仓分粮?”点燃火药桶,双方血斗难免。
须臾间,三千余名种田异人,立被帮会异人淹没。
嗣后,天津卫帮会转攻蒋申沅家宅,把那金银珠宝、储粮存面、田契人契瓜分了干净,留给蒋申沅的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大宅。
蒋申沅原为身家亿万的纨袴膏粱,俟他重生归家,发现宅院空荡,姬妾全无,一无所有,受不了这等突兀打击,精神错乱,赤身批发,掐着兰花,疯疯癫癫,于那高阶台墀上笑唱《世人只晓神仙好》
此例一开,简直捅了马蜂窝,种田流、帮会流的矛盾顷刻爆发,再难掩和。
种田异人目睹此景,兔死狐悲,人人自危,方才醒悟“大树底下好乘凉”,开始厌恶异人帮会,先争霸之念掩藏心底,易定战略目标,倚靠新修《明律》在明廷的羽翼,安稳发展势力,削弱城市帮会。
北直隶三千种田异人,当日便在辛口大佛寺聚会,再三商榷,各自雁书传信,召集两京一十三省种田异人向天津卫帮会发难。
两旬以后,百余万种田异人携带亲朋好友,凑出千万绝世,浩浩汤汤北上,围堵天津卫。
他等先施展金银手段,强行控制天津卫商粮供给,拶迫天津卫异人去夺明人口粮,而后借助《明律》清扫天津卫。
天津卫帮会前三年倚仗不法途径,攫取生存工具,奠定生存基础,但是他们背负许多罪行,随时可能被锦衣卫缉解京师,故而不惧治所内杀戮。
何如,第四年万历颁发圣旨,《明律》新修,他等身份由黑转白,摘掉悬在心上血刀,不免珍惜白名净身,就算是祥瑞月银分配权的争夺战,也是按律野战。
俟异人发现寿元耗尽、删号一年的秘密,更不愿抢夺明人口粮,以免缉捕分司的锦衣卫记录在册,请来老魔秋后算账。
青帮、红花会等莽夫,不能忍受种田异人的所为,冲阵自杀,嗣又重生,前往北直隶其他州、府通信。
除西山堡不参与此事外,北直隶八府一州的帮会,纷纷派出精锐帮众反围种田异人,指责他们操控市场,是资本大鳄。
种田异人反口指责天津卫八十三家帮会的卑劣行径:
一,指责天津卫帮会践踏青苗,败坏粮食,枉顾民生;
二,控诉天津卫帮会抢掠他产,私分自肥,实为流寇。
要求天津卫帮会返还蒋申沅全部家产,再补青苗,并要求天津卫帮会登门抱歉,否则便会购空全国粮食,买空北直隶的粮米。
事关利益、面皮之争。
北直隶的众多帮会,明知是错,却不敢让种田异人胜了这一回合,倚仗武力,强开血衅,于天津郊野大肆杀戮。
种田异人维护自身利益,岂肯善罢甘休,一面冲杀,一面呼朋唤友;城市异人不事生产,只能买米,一旦被卡住脖子,有钱也买不到,只能杀。
双方鏖战至今,誓死不休。
秦象天虽有三境宗师修为,却挨不过千万异人级的战斗,不免殒命一次,跌为二境宗师。
及至复生,回顾战场,眼见辛口镇尸身遍野,血积如海,沦为血腥鬼蜮,便知事不可为,为存实力,为张权益,计出“借力打力”,同总会一干理事知会一声,意借《明律》,请求明廷主持公道。
文部贞自然知晓此事,原以为他等会顾忌华夏官方,会注意打闹分寸,谁知口舌战演变为血斗,吓得喉咙耸动:
“裴家窑血战尸身堆积千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非明军烧卖掩盖,疫病早就爆发,这天津卫难道是要再复裴家窑一幕嘛?”
秦象天回忆两方异人的‘意念’之争,嗤笑:
“裴家窑?那只不过是争夺宝藏!”
话语顿了顿,不禁打个哆嗦:
“天津卫一事如果处理不好,异人内部将面临分化的危机,尸身堆积一个亿都不多!”
文部贞学识颇高,略知“尸山血海、饿殍遍野”的文学意象。
上回,裴家窑一战,刷新崇北血战的规模,引的一干文学教授好奇,遂而组团调研。
俟至裴家窑,先是目睹亿万碎肢断躯,百里方圆的血海尸山,后见明军利用猛火油焚烧尸身,烧的裴家窑壁黑如墨,吓得三月未吐半字。
时至今日,文部贞午夜梦回,仍会惊醒,忽听天津卫将会有亿具尸身,心脏噗通直跳,不由倒吸冷气:
“嘶!”
秦象天深有余悸,知晓话题沉重,转问:
“方听教授提及江鹤轩,可是传说的那位杀神爷?”
文部贞惊魂乍定,忽听秦象天询问,遂把“杀神登报逐徒”一事,简厄说了。
“那位爷倒是开明!”秦象天赞了一句,目光忽的渗出蔑视:“明人缙绅青衿之流,对报纸多有苛责,说我等广而告之,败坏民风,妄议名流士绅,其罪不可赦!”
文部贞嗤之以鼻:
“得了吧!”
“《大明日报》专辟尾栏续写‘风月逸事’,阖城官绅那个不是抢着订?便是那穷酸举人亦愿花上30个铜板买上一份,每日万份报纸供不应求,要不是工坊狭小,每月岂能只赚20万钱?”
刨除各种成本、孝敬,每日净赚20万枚铜钱,可兑为200两,一年73000两,来钱不可为不快。
秦象天一面调整呼吸,一面暗忖:
“明朝黎民大字不识,也没那个购买能力,官宦士绅才是消费主力,文人果然最懂文人,这位文教授可是一位老奸巨猾的人物!”
风月逸事一拦,乃是报社的营销手段,栏目内容极尽低俗,每日都会有专门哨客苦守青楼、酒楼,搜集京师当日艳事,筛选精华,加以艺术改写。
譬如,某坊某人行房不举,引的某位妓女不满。
又如,某坊某人年迈体衰,二八玉娘为纵淫性,豢养面首。
……
尽管报社编辑会抹去事主姓名、场所,无奈雁过留痕,仍有一丝丝蛛丝马迹,事主稍微一瞧便知事主在己,有心人细细揣摩,亦有所得,看似是风月逸事,实为秘闻小报,对于谋官求财者来说,价值极高。
六部两院的言官,为能弹劾敌对势力,购买报纸,专研风月逸事,只为“捕风捉影”,求影求痕,上疏弹劾,斩获颇丰。
也有官员弟子不干净,害怕这等报纸,上疏万历,言说报社危害,请求查封报社,奈何万历心思玄妙,一概留中,搅得阖朝文官风声鹤唳、如履薄冰,少有心思办事……
报社不免多了一门灰色收入,世人称为“笔敬”。
秦象天听出文部贞的弦外之意,猜他索要经费,思索舆论的重要性,亦有扩大增强之意,奈何报社是股份制,并非一家独大,只说:
“文教授你也知道,另外几位股东尚在天津卫血战,难以抽身,等我搬了救兵,立即返回天津,同那几位说说!”
文部贞身为雇佣,不只为扩大报社营业额,亦为自家薪酬,听他模棱两可的话,无奈赔笑:
“应该的!应该的!”
秦象天忽的屏息凝神,面目果决,说道:
“今日来,是想向文教授讨个劲爆版头,把天津卫蒋申沅与天津卫异人的恩怨,从头到尾,详细说说。”
“古人云,家丑不可外扬!异人内部矛盾怎可外扬?这秦象天往日挟律自保,何等聪慧,今日怎的计出昏招?”
文部贞腹诽不断,忽的转念一忖:
“如此昏招,日后必有灾殃,此地不可久留,须得尽早脱笼。
城南双碾街王家酒肆,有人倒卖普法客的《先天功》,我现在有95两的积蓄,这月十五号发薪,凑足百两,便可买上一部。
就算不能修习,亦可传给家人,再或不成,亦可加价转卖!”
一念至此,陪脸讪笑:
“没问题!”
文、秦两人一执笔,一口述,精巧细琢一个对时,方把劲爆版头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