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出锦云谷,把目窥透厚重雨幕,辨认南面,江、萧、唐三人各展《草上飞》,穿花拂柳,化作飞空草人,一路蹿高纵矮,攀山翻岭。
若遇峭壁陡崖、窄岩危径、湿苔滑壁,浑然不惧,倚仗绝世轻功,或蛇行鹤伏,或攀岩蟹行,强行闯过。
一个时辰,蹿出三百里。
雨势渐小,茂林一片黛绿,树梢鸟巢,空空如也;毒虫猛兽,隐匿潜伏;山精野怪,全无声痕,恰至仲夏,本该生机勃勃,万物向荣,奈何所行之地,全无一点生机,南岳支脉好像死去一样。
“上天述职,自古有之,不可称奇;三年五年,实惯例尔;八年十年,亦不为鲜;况且仙神赁府,时间不定,少则百年,长则万年,岂是凡俗可比?”
前一世,他于崇祯十年拜入玄门,经历甲子仙家恩怨,对于神州仙家,所知颇多,可是他对天庭神灵,认知极少。
今世,忽闻四品上神南岳圣帝,着实心慌,忽惦上旬,他领追兵盘绕衡山诸岭各峰安全无虞,头脑一热,知南岳圣帝可能暗中扶助,再忖锦云谷洪水送熊一事,思绪万千,亡魂皆冒。
四品上神,不论道行,只论境界,最差亦相当于玄门散仙功业,南岳圣帝,如按前世某些修行神道的异人统计,相当于玄门地仙道果。
方一悟通,脊背生汗,有种被仙神监视的“忧愁”。
“幸好,本座有李静虚照拂,不惧二品以下神灵。”
思绪一生,顿难止住。
忽忆衡山南部支脉一片死寂,回味南岳圣帝话语,未免猜测:
“不会……真个百年不下凡吧?”
这不吐槽不要紧,一吐槽立马醒悟:
“卧槽?”
“难怪前世少闻神灵轶事,所见所闻皆为仙家斗剑,原来四九重劫、小元大劫悄然而至,天庭代天布道,消息灵通,大小正神全特么的跑回天庭、地府避劫了啊!”
忖至最后,不禁慨叹:
“娘的,有编制就有内部消息,一个香了得!”
……
钟漏十刻,雨幕哗啦,由小转大,山洪渐凶,水势迅猛,犁山沟肋,裹砂卷石,摧木分石,冲至谷壑,滔出惊浪巨天,恍回大禹时代。
山脊小坳,汇聚浊洪,四面上岗倾泻巨浪,冲至坳中,荡出百尺浪,上冲霄汉,几将围绕山峰的乌云冲散。
鹤轩一行,翻山越岭,穿林涉水,冒顶淫雨,雨燕也似,飞渡至湖泉坳,如照舆图南行百里,便抵衡山县衙。
湖泉坳乃是衡山两条支岭夹出的一条长坳,形如柳叶,坳里泉径共生,旱时,泉低山路三丈,涝时,泉低山路一尺。
坳内石径,连贯湘潭、衡阳,自古以来,便为战略要冲,现在太平年景,曲折石径沦为驿站驰道,供商旅北上、南下。
山坳有一段百丈小径,紧贴岭踝,夹于两条支岭中,右面支领陡峭,难以攀越,右面山岭坡度奇缓。
“郎君,雨势奇重,妾身每腾一步,便觉肩扛百斤巨石,一连四百来里,精疲力竭,不如暂去那座破庙,小憩片刻!”
月婵忽的驻足不前,气喘吁吁。
鹤轩循指看去,一座小庙三丈见方,全身石浇,耸立于一块硕岩上,仿如睚眦龙首伫插凸岩咽喉。
硕岩虽非百仞山岗,却比左右两侧山肋,高出数丈,形如舟楫,斜卡山肋,凸岩两侧,叉形分布着两条百尺山沟,凸岩两腰,雁翅也似遍植百根合抱红色枫树。
“嗯,也该休息了,正好借着小苗,用点热汤,暖暖身子。”
鹤轩颔首点头。
月婵妩媚一笑,起身一纵,点石穿柱,提运真气,率先往小庙冲去。
“走吧!三儿!”
鹤轩摇头一笑,领着萧三同往小庙。
方至硕舟岩,把目一看,庙名枫仙,后环一池,内植红枫,五人合抱,梢高十丈,笔杆秀直,槎枝丛生,枫叶簌簌,淋雨似玉,吃雨幕击打,奏出“铮铮”磬鸣,宛如先秦韶音。
向南百尺,洪流宽淌,足达十丈,汹涌涛天,势如破竹,偏生被那块舟岩斜切,立分为两条五丈宽许的山洪,浑浊水势因此减缓少。
浑浊洪水,中杂卵石、断木,成百上千,呼啸而下,擦激山肋,轰鸣如雷,怎奈仙家高人用心布置,化用自然,巧布一条浅曲侧沟,减缓卵石冲速,并植雁翅枫林,一来阻拦卵石,二来分导洪水,卷挟卵石滑落曲径旁的深壑中,不特解决堵塞之弊,更能拓展、加固石径,真可谓天人合一、匠心独具。
“少爷今日传一积功心法,方便你二人修行。”
鹤轩把手一指山势,细细分析枫仙庙的“风水布局”。
“此岩东西走向,正垂山脊,舟岩两肩一皆为边沟,无数滚石皆会于此止步。
小洪,卵石冲不走,会留边沟里,堆出一张凹凸不平的石床,方便日后拦石;
中洪,卵石会被石床卡主一些,水流渐缓,会被斜坡上的枫林泄至一旁,不会砸断山路;
大洪,一部分如中洪一样斜去一旁的乱石滩,一部会留在枫林中,仍不会冲下山坡,砸断山路。
按此布置,此段山路难有断塞之险,路径此地的生民,只要一人无虞,设建此庙的高人便会得福德,若按一万路人为一点天仙善功,舟岩小庙存留期间,如能保证三千万人无虞,便可完成天仙功业的三千善功。”
“如此既证功行、又证善功之举,想来是某位天仙所为,况且此为大德不特利己,更是利人。”
月婵原来只是外行看热闹,经鹤轩一番点播,登时明悟,看向神庙,满眼崇敬,再问“利己利人”之语,仍是纳罕,未免好奇:
“郎君,利己一面,妾身已懂,那利人一面,又作何解?”
萧三资禀浅薄,利己一面听得一知半解,遑论利人,一脸迷茫。
“利人之说,极为玄妙,如像少爷一样看破此庙玄机,便会攫取一份福德,如非内行人,那也只是匆匆一瞥,丧失机缘,好比汝这头呆鹅。”
前几日,锦云谷碧幽洞中,忙时开凿石室,闲时闲说仙家轶事。
月婵因问“功德”、“福德”之分,自知难获功德,偏求“福德”报田,因拉鹤轩蓑衣,张口急问:
“郎君,此等获取福德机缘,你到是说说嘛!”
“今日也是你机缘至此,你和三儿都听听!”
“嗯嗯!”
“自古以来,岂会千万年不增不减的山川?又或者有万年不衰的风水格局?”
“没有!”
“你瞧瞧舟岩两侧的边沟水位,是否比外侧高了些许?”
“好像是诶!”
“那便是边沟内日积月累,少经疏浚的结果,你只要能清理一块,便可分润一点福德,虽然不多,却抵不住日积月累,只消山路无碍,人马无伤,便可安享家中,坐享福德。”
“好呀!妾身现在就去疏浚!”
月婵自知材薄质疏,急欲积累福德,转化无边气运相助修行,遂喊:
“三儿,咱们一起搬石头。”
“夫人,水太大,瞧不见石头!”
萧三呆呆指着。
唐月婵急的不分时辰,意欲雨中浚沟,看的鹤轩大笑不止。
“哈哈哈,婵儿,瞧你急的。”
“郎君,婵儿要福德嘛!”
唐月婵鼓着玉腮,嘟囔。
“好好,为夫再教你一招获取福德的法子!”
碍不住唐月婵的要求,鹤轩把那“济世导人”的法子说出:
“你瞧瞧那枫仙庙,为何不写神,而是专写仙?”
月婵打眼一桥,一张匾额,斑驳老旧,金漆全无,一片木黑,不成个体统,庙壁朱漆暗沉,全无光鲜亮丽之感。
“对呀,庙宇一般都是神佛之流,道观才供神仙呢!”
“呐!这就是高人厉害之处啦!”
“郎君,你快说嘛,别卖关子啦!”
月婵焦急道。
鹤轩领两人前往庙内避雨,口中解说:
“枫指既枫树,也指枫林,仙指当日仙人,亦指庙后的千年枫树,唯独‘庙’字最玄,玄门仙人知世间没有亘古不变之事,留庙警示后代凡人。”
“愚者敬神畏鬼,不敢盗砍陪庙枫木,林可保,洪可阻,山石难塞石径,善功、功德自然长存。”
“智者,敬畏天道,明悟山庙根脚、来历,亦会向枫仙献上金银,分润一份功德。”
月婵秀眉颦蹙,看向小庙,满是审视:
“献上金银,分润功德?”
鹤轩把手一挥,向萧三道:
“三儿,拿百两黄金给夫人。”
萧三撑出金色内罡,挡住雨水,摘去斗笠、解下蓑衣,肩卸竹箧,取出两锭金澄澄、明晃晃的大元宝。
“郎君?”
“去吧,向神龛的木牌献上金银。”
月婵秀额紧蹙,虽有狐疑,却是依言而行,把那两锭黄金摆好。
方一落手,只听“啪”一声,无字木牌倾倒,好似下跪,吓得月婵脚步一抽,掠至鹤轩身旁,浑身发抖,面色惨白,目光死死盯着木牌,口中叫到:
“你不要过来!”
“我夫君是仙人!”
萧三见状亦是一惊,一手操拳,萦绕金光,准备动手。
“郎君,庙里有鬼,方把黄金放下,听得一个女声说谢谢。”
“还是不要去庙里把!”
月婵终究少见鬼神,哆哆嗦嗦,蜷缩娇躯,依靠鹤轩怀中。
“好啦好啦!人家是主,我等是客。”
鹤轩言语方罢,立有一个百灵鸟般的女声,说道:
“方才失礼,惊扰夫人,灵筠万分抱歉。”
“郎君……”
月婵亦是听闻“挖心庙”的故事,唯恐枫仙庙亦为此类,怕的口不能言。
鹤轩见她的双手冰冷,忙催一缕真元,掐在她的“惊神”穴,方助她缓过劲。
“无妨,内子少见鬼神精怪一流,算不上惊扰,无须自责。”
封灵筠唏嘘:
“悠悠千年,资助小庙之客,好如银河星砂,数以万计,怎耐,大多数希求‘金银’、‘家业’、‘福田’的愚昧之徒,以为神恩皆出小女子之手,虽无碍恩主仙柬意愿,但不如上仙这等高风亮节。”
“实在妙赞,仙子千年道龄,功德无量,他日机缘一至,便可脱去形骸,化为道体,少加修行,便为散仙,实当不得上仙称呼。”
鹤轩稽首一礼,还了那一拜。
“千年时光,疏忽即逝,自恩主登天受职,难见上……阁下这等智者,今日天缘凑巧,小女有一事相求,不知阁下可愿听否?”
封灵筠沉寂三息,忽的又说。
“请仙子先说,成与不成,容后再议。”
吃了文城隍的亏,鹤轩对仙神一流的戒备心日日加重。
“恩主登天之前,测算天机,预知未来,知小女未来化灵成道,特留仙柬一封,指明小女蜕骸化形在‘智者论庙,女赠百金’那日。”
“三百年前,小女灵性圆满,原可顺应天规,成精化形,奈何恩主仙柬在前,不敢妄自蜕骸,遂压灵机,延迟化形。此间苦参预言,奈何资禀浅薄,始终不透,今见阁下雨中论道,恍然大悟,方知谶言不虚。”
一语未毕,嗣说:
“阁下娇妾在侧,却能自持情欲,恭保元贞,可见大智大毅,迥非情欲男儿,小女姿色稍有,性情稍佳,愿为阁下‘床外’侍妾,唯望日后相互扶助,同参天仙大道。”
话语说着,封灵筠聚拢灵机,幻化元神灵身,朝着三人盈盈一礼。
月婵闻庙神要嫁给“郎君”,嘟嘴不满,拉拽鹤轩,示意他拒绝,嗣见鬼神显身,呆如木鸡,嗅着一缕清香,媚目流出强烈的占有欲,恨不得上去亲吻几口,竟把女儿身忘却的一干二净。
“神花七瓣的日游境!”
鹤轩目瞪如珠。
神花九瓣,圆满者为九品金莲,佛祖坐下便为九品金莲,代表佛祖元神究竟极致,亦为一切神花圆满者应有法相。
他大力转化修为点,三年苦修,神花才只五品夜游,虽可抵抗阴风、太阴元华,却难白日出行,倘无特殊法宝保护元神,吃太阳真火炙烤一刻,登时化为灰烬,转世重生。
那日斗法,鹤轩显化血佛法相,乃血云、法术相合之效,无法脱离身壳,千里追敌,亦是没有斩杀章、郑二人的缘由。
今世,头回谒见日游高人,不免一惊:
“此女修为,至少紫府,道行法力,至少千年!”
月婵碰见“美色”一改之前不愿,满口哀求:
“郎君,灵筠妹妹苦守千年,品性高洁,不若纳回家中,同妾身长久为伴,一起修行,解忧去闷。”
他先白月婵,再睥佳人。
只见封灵筠的灵体,装束奇古,云鬟低压,铅华不施,霞裾紫裳,冰肌掩映,嫣然浅笑,仿如神汉素女。
娇柔灵体,外溢出一缕精纯的甲木元炁,浓郁馥香,弥散窄庙,生出无穷彩曦,幻为绿霞,氤氲蒸腾,不特馋的月婵流涎,便是鹤轩亦生出种咬一口的邪念。
非怪两人馋口馋嘴。
灵机,万物修行之基。
倘无灵机,好如槁木、死灰,无性无命,无法修行;
元炁,万物修行之核。
倘无元炁,做事无法无规,只为凡俗,难有神异。
五方五行元炁,乃玄门仙修之核心。
灵机、元炁一合,先天灵炁,后天灵气,两家七道各有依靠,各有妙用。
——
封灵筠原为千年红枫,乾坤钟秀,集纳天地甲木元炁,孕出灵体,育出意识,可谓造化之奇。
况且,她身外“灵炁”长存,浩然无尽,易惹觊觎。
左道旁门,假或遇见,必定穷思费神,大肆搜捕,嗣仗“采阴补阳”的邪法,强行夺取“甲木灵炁”,用以供养己身,增进“精、气、神”的修行境界。
即或不采,养侍床畔,日陪夜伴,长期以往,不特裨神益灵,便是炁、精二道修行,也会一日千里。
简而言之。
封灵筠珍贵至极,可比万年仙药,只要吞噬灵筠灵体,再用玄功炼化,可增千年道行,证就人仙功业,享受千年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