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
东去草棚大约二三百尺,乃是一面千仞之高的笔陡峭崖,崖根古樟密植,菅草嘉盛,麻蒿丛生,崖腰以上白云环绕,层层叠盖,白云之中,隐有一二角青色突岩,上托狭蕨异草,夹着崖风嘘嘘,不免骇人。
西方谷壑,忽生一阵诡异强风,从上而下,波浪也似卷散秀云崖腰部白云,露出亩许方圆云洞,曦阳斜照,尽显崖腰景色。
只见苔痕秀合,宛如红尘绿裙,奇花星缀,好如裙纹,崖柏三两,虬曲如蛇,全崖遍生藤蔓,层叠如云,交错结网,上下衔通,好如登天绿梯。
鹤轩三人惊讶云崖秀丽的当儿,那秀云崖根的密林中,忽的闯出三个相貌凶恶、装束诡异的人:
一个大头大肚、胸挂十八颗人头念珠的凶僧;一个身材高瘦,相貌凶恶的恶道;一个身子矮肥,浓眉猪眼,唇厚嘴大的侠客。
三人腰挂革囊,背插鞭剑之类兵器,彼此高声论事,全不在茶棚的人,比江湖侠客要嚣张的多。
鹤轩目光如炬,瞧见三人一身邪气,嗣后微微一嗅,眉头暗蹙,忙转仙佛心诀,暗中调和元机,预备出手,而那面上不动声色,拣豆用饭,暗催禅功,利用天视地听之法,探听三人言语。
恶道捻动狭窄八胡,把那鼠目一定,摇头叹息:
“秀云崖有颗千年药龄的圣药,属实不假,但那药旁却有两只极其厉害的妖物守护,我等法宝剑术不佳,难灭妖兽形体,它那与生俱来的毒瘴又极其歹毒,稍一碰上,便有殒身之虞,如此观来,岂非空守宝山而不得入?”
侠客在三人中,功行最弱,未免心动:
“孽畜内丹元气,乃是一种千古奇毒,如无避毒法门,散仙吃那丹毒侵入心脉,肉身亦要遭劫,恰因孽畜厉害,方有我等可乘之机。
古语云,富贵险中求。
倘能侥幸摘了那朵千年药力的九叶玉兰,我等三人每人分润三片玉兰叶,汲取叶中的日月精华,可增三百年功力,玄功必然精进,嗣后龙虎交汇,开辟紫府、飞行绝迹,岂非绝大机缘?”
凶僧把目一冷,肚身一转,仰视峭壁,捻摸骷髅念珠,狞笑:
“郑道兄莫忧,那孽畜妖躯虽然坚硬似钢,妖力纵高,却只有两只,平日里雌的飞出云洞,去那山林狩猎鸟虫,独留雄兽守护圣药,只要抓住时机,来个调虎离山计,诱走雄兽,那九叶玉兰岂非手到擒来?”
小人党而不群,自古不变。
凶僧计策不错,恶道、侠客目光闪烁,各有计较。
三位高谈阔论,丝毫不顾及一旁的“凡夫俗子”。
鹤轩一旁偷听,窥尽三人话语,暗忖:
“依此看来,三人修为至多为元神炼气士,等同于先天宗师,勉强会上几手奇异法术、飞剑。
看他三人那等穷酸模样,估摸着是那位散仙门下的记名弟子,不甚得宠,道行亦不会超过六甲子。
单打独斗,完全不虚,唯独分身乏术,难顾月婵、萧三。”
一念至此,借着八仙桌的掩护,取出四张晶莹玉符,转递萧三,暗催“百里传音”:
“三儿,待会儿看我脸色行事,辟邪玉符、金光玉符记得拿好,一旦遇险,以精血、先天真气催动,便会护汝周全。”
“婵儿你有法力,此件斗笠乃重阳至宝,上有太清仙禁,倘若有险,灌注法力,再以口诀催动,便可自护生出太清仙光,护汝周全。”
鹤轩将斗许方圆的紫云笠递给月婵,再以密语传御宝口诀。
唐月婵先以为三个凶汉,无非江湖巨寇,不甚在意,及见鹤轩递来仙家至宝,方知事态严重,紧握斗笠,到底女儿身,频频看向三个剑侠,显得紧张。
百里传音所化针形真气,须臾窜至月婵左耳:
“非礼勿视!”
萧三久跟身畔,渐知仙家之事,因知剑侠皆有飞剑,可于百里外枭人首级,忙把头低下,不敢去瞟那三位凶人,再听少爷吩咐,遂把目力投向尺许远的竹箧,抓好玉符,揣至胸前,预备逃遁。
那三位凶人方一出现,立用目力,把坪外茶棚的情况看的八九不离十,睹见三人乃是先天宗师,并无仙家飞剑,自不重视,因而自顾自的商谈盗药事宜。
凶僧名叫鬼手罗汉常浑,乃黑煞教的三代弟子,因见两位披麻教的道兄对“调虎离山”不置可否,咬牙切齿,大生闷气,及见鹤轩三人,又生一计,握着骷髅念珠邪笑:
“小弟有个更妙的计策,两位道兄可愿听否?”
恶道冷面神郑玄虚鼠目一闪,猜出个七七八八,故意装作不知:
“还有何等妙计?快快说来。”
剑侠客章霸亦是心思玲珑之辈,逮主他师兄玄虚那一瞬的目光,暗暗警醒,出言附和:
“虽非危机关键之时,却也关系我等三人日后的道途,如有锦囊妙计,还请道兄快快说出,如果可成,我等师兄弟必记今日恩情,他日有难,必来相助。”
披麻、黑煞乃妖山四恶门,皆为左道旁门,四门弟子邪法虽厉,到底难成正果,又差那玄门正法太多,又因流连五毒之中,少有刻苦修行,道力差正教剑侠许多。
面对正教剑侠时,大多沆瀣一气,朋党为奸,只为抵御结束。
然而,邪派多为酒肉朋徒,涉及自身利害时,个个“人不为己”。
凶僧常浑怎的不知“九叶玉兰”的重要性?
因见,两位披麻“道友”主动入笼,口吐毒计:
“那边有个茶肆,有三个会些世俗武功的凡人,恰好为我等所用,我等施法把三人带到洞外的百鸟岩,再行施法诱出孽畜,一面擒拿女子充作人质,勒令凡人攀藤盗药,那孽畜生性狡诈,却又高傲,向来不把凡人放在眼中,凡人取药,必可得手。”
“嗯!”
“嗯……”恶道郑玄虚忖说,“鬼手道兄法术高深,怀揣师门法宝,暂可抵御奇毒,可怜我等师兄弟,师傅不疼,同门不爱……”
凶僧见恶道哭诉,知他心意,满口安慰:
“郑道兄稍安勿躁,为兄岂肯让二位涉足险境?”
“九叶玉兰被那雌兽禁下妖法,一旦触动,必引警觉,而且雌兽只在那片千樟林中觅食鸟虫,相距云洞不足三十里,以它脚力,须臾便至,小弟怕两位道兄对付不来,到时弄得我等腹背受敌,岂可完全?”
恶道、侠客忆着昨日场景,回想雌兽凶厉,不得不认可凶僧所论,面目紧绷,颔首同意。
凶僧常浑见两人畏惧,心生冷笑,继而说道:
“两位道兄合力对付雄兽,并驱凡人采掘九叶玉兰,小弟任务尤重,除挟拿人质外,一并阻拦雌兽,不知可否?”
恶道、侠客各存心思,明知有险,却不耽误他俩冒险一试,遂附和了凶僧话语。
三人仗着符篆、法术、飞剑,哪里会畏惧世俗宗师?荡荡悠悠行至草棚,面目狞笑,斜斜看向三人。
鹤轩面不改色,撩出一句半黑话,意在问路:
“不知三位何门何派,蹚的哪江水,喝的哪家酒。”
凶僧把目紧盯唐月婵,一息未挪,忽听公子唱出黑话,不禁哈哈大笑,一旁的恶道、侠客更是忍俊不禁。
“三位请了,见面是缘,不知所来为何?”
“黄鱼、白米亦或……”
鹤轩佯装不知三人“炼气士”的身份,继续江湖黑话。
唐月婵被凶僧看久了,秀眉急颦,对凶僧那满是淫念目光极为反感,不由把娇躯往鹤轩身旁靠了靠。
凶僧一见禁脔向另外一个男人靠去,凶眉一拧,冷笑:
“观你一身官派做风,想是哪家官宦后人,有这二句黑话,行走江湖,倒是个聪明机灵,但只怪尔等命不好,碰上佛爷三人!”
说罢,催动邪功。
双掌生出黑雾,再那桌面留下一个黑黑的掌印,再用剑指一比,口诵邪咒,伸手往腰间葫芦一拍,葫芦龙头忽的化为黑光,葫芦口呜呜怪啸,生出怪风,喷出一团团黑气,自旋自翻,浮在空中,凝为三寸黑云。
只听“嗖”的一声,一抹黑光蹿至半空,兀自变未一杆八九尺的赤黑旗幡,杆首钳着一只寸许鬼将,口中悬挂一面三角妖幡,幡中绣着五个狰狞骷髅,环形排布,外环黑云,通体透露着无尽邪意。
只见他把妖幡一摇,立生怪味,经那山风一吹,奇臭弥漫,熏得鹤轩三人腹内翻滚,方才用的酸菜腊肉几欲吐出。
“妖……仙法!”
唐月婵虽经鹤轩提前点播,心有准备,无如头回碰上妖人,惊的脊生香汗,面色煞白,额滴冷汗,娇躯不由一软,往鹤轩右肩靠去,希求一点安全。
凶僧常浑狞笑一声:
“娘子勿怕,我对女儿家从来温……”
凶僧色心大起,口中尽是污言秽语,全不顾身旁众人脸色。
恶道郑玄虚见鬼手罗汉行径,不禁冷笑,对凶僧计划松了一丝防备,瞧见场面尬住,折中“说和”。
“我等三人皆是仙教大法师,现有一事为难,小公子只要肯协助一二,本法师必保尔等安全无虞。”
鹤轩见月婵频退,忙把手一伸,扶住月婵香臀,防她跌倒,就便打量三人,及见侠客谨小慎微的瞄向僧、道,知他三人面和,心不和,略微计量,佯装害怕,开口应承:
“不知仙人有何赐教,小子如能相助,定会鞠躬尽瘁。”
凶僧常浑,闻听此言,奸心大悦,大手一拍黑葫,生出吸力,收敛妖幡,身外闪烁黑色光曦,瞬间窜出一丈,停在月婵一旁。
目不暇接之际,凶僧一把拉住唐月婵,拽至怀里,闭目闻香。
唐月婵骇至极点,翘首含泪,殷殷顾盼:
“郎君!救我!”
“你……”
鹤轩眉头一蹙,拍案而起,左手负背,暗暗掐诀,意欲放宝斗剑。
郑玄虚见机不妙,唯恐凶僧含怒杀人,箭步上前,从腰间黄麻口袋摸出一杆黄色四方云幡捏在手中,仗着肉身,阻拦鹤轩,满脸堆笑,折中劝慰:
“小公子!这位只是暂时保护侍妾,并无他意。”
斗笠虽赐月婵防身,却因凶僧急色,一个不慎,竟被掳起,那斗笠亦未来得及拿在手中,而今护身宝物也无,金光玉符也无,搞得鹤轩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形势逼人,不得不开口应承:
“仙人请说,小生如能相助,绝无二话,唯请仙人莫要惊吓我妻。”
月婵身受惊吓,惶急之中,忘拿那斗笠,现在性命垂危之际,见鹤轩强忍豪气,为她应承,不禁感激涕零,泪珠儿扑簌簌直坠。
“娘的!”
凶僧生平最见不得真情实意,被那泪珠一淋,宛如马尿浇手,满脸嫌弃,淫性大败,由喜转厌,目光凶厉,心忖:
“等事一毕,佛爷采尽你这贱婢的真阴,而后便将你拔骨抽髓,炼为阴魔,日夜受佛爷驱使,让你永无超生之日。”
郑玄虚暗中窃笑,念着事情要办,急打圆场,把那千仞崖白云洞藏有灵药一回,简单同鹤轩一讲,告以采药法门。
“兰草?”
“上手直接摘?”
鹤轩一面腹诽左道的“无知”,一面思忖灵药的真面目。
“小公子,那洞中尚有一妖物,我等三人一会负责引开,你去洞口小心采摘便是。”
郑玄虚取出一方蓝色云旗,口诵邪咒,张口吐出一股黑色真元,剑指一点,把他抹在蓝旗上,再往空中一摇,万千水性精气,须臾间聚为一方黑雾,略带一股邪意。
“上来吧,小公子,本法师带你去摘那灵草,而后送汝归家。”
萧三并无鹤轩的贵宾待遇,吃剑侠客章霸胳膊一夹,放出一口飞剑,催动剑诀,化为一团黑光径直窜透山间岚霞,往哪百鸟岩飞去。
“哈哈!”
凶僧见鹤轩目光不离怀中女儿,同恶道相顾一笑,扬出一口红色飞剑,化作一个光环,罩住他和“月婵”,手指点处,红环带着两人腾空而飞,须臾追上剑侠客。
“仙人,劳烦追上小生娘子。”
鹤轩一面稽首求告,一面把脚迈至黑光邪烟中。
“好!”
恶道郑玄虚邪邪一笑,握着蓝色云旗,往那天空一挥,顿时生出变化,只见旌旗招展,黑烟如开水也似翻滚,愈来愈多,生出浮力,托举两人,直冲杳冥。
眨眼睛,人去棚空,仅余一把鬼伞,一个竹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