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县南,崇岭险壑。
山岭遥遥,黛绿一片,逶迤如蛇;岗崖竦峙,乌云如衾,雨幕珠帘;菅草青绿,茂叶似玉,袅袅青烟,绘为一副衡山雨景图。
一位斗笠羽客,拄着一根油亮偏拐,趿着沾满雨水的云鞋,步履奇快,从樟林中蹿出,把眼细瞧,只见前方山谷万木避让,绿草如茵,风缓云高,不禁豁然开朗。
奈何天不遂人愿,方正高兴时,走未盏茶工夫,轰隆一声,一朵乌云从西方急飘而至,“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密注。
羽客玄空腾空一跃,纵上千年古樟,吃梢顶急风一吹,斗笠吹翻,忙把手按紧斗笠,抬头仰视云空,细看乌云西来,唏嘘喟叹:
“自下岳阳,淫雨霏霏,积累二旬,湘江水位上涨三尺,委实可忧,照此以往,三湘之地岂非难逃洪灾侵厄?”
轰隆一声,天空一片蓝光,炸散百亩云空,化为万千朵幽蓝妖火。
玄空眼神一眯,喃喃自语:
“究竟是水妖兴风作浪,还是山蛟化龙走江……”
忽的摇头自嘲:
“区区凡夫,莫管仙家之事为妙。”
把目前看,山路樵径的交叉处,立着一个茶棚,暴雨倾砸,打的茅棚湿重,檐角垂珠。
棚内寂寥,并无人烟,灶台冷冷,马镫压桌,想是歇业良久。
“也罢,煮水烹茶,等待他们两人。”
轻轻一纵,掠至棚内,取来茶壶,催动内罡,吸来一泓清冽雨水,搬来碳炉,引火加碳,听雨观景。
看着看着,双目一呆,心神为之一空,“天人合一”再次生发,气机感知愈强,心神无限拔高,几乎拔高至九层罡火层,低低一扫,似可窥见神州万物。
那乌云所纳的雨水本该是壬水,内蕴阳和元炁,淋上草木万灵,可以带去无尽生机,然而一条蜿蜒千丈的墨蛟正在乌云中“走水”。
血为阴,蛟若向化为龙,须得淬去血脉阴滓,故而采阳淬阴,雷火阳和元炁太猛,一个不慎,便会身死道消,又因水行元炁,天生宜蛟,遂而山蛟多爱走水。
这走水,方式方法,大有不同。
愚笨者,多利用山洪、江洪走水,提取河水中壬阳之力。
高明者,多采用云中走水,把雨水中的壬阳之力全部采摘,吐出血脉阴滓。
外力强行增、减雨水中的壬阳、葵阴之力,会导致水行精气失衡,淋在地表上,虽能被戊土精英消去一部分,但是葵水寒气超量,无法转化为乙木生气,非但无法滋养亿万生灵,更会集聚在地表,积为葵水精英,反侮乙木精气,抑制草木生长。
“孽龙,还不停下!”
墨蛟正当催吐蛟珠、吸取壬水之力时,忽有童声高喝。
“哪来的小贼?藏头露面的,竟敢管本王的闲事?”
墨蛟把蛟珠一收,磨盘大小的黄目四顾张望,意寻敌人。
“孽障,速速散去妖云,否则神雷加身,教尔身陨道消。”
那童声并不现身。
“本王龙天,尔是何派仙人,竟敢惹我谭家山墨蛟王?”
妖龙见那童声不敢露相,以为他道行浅薄,愈发骄横,主动催出那粒墨色蛟珠,生出墨色妖炁,滤纸也似汲取水中的壬水之力。
“冥顽不灵!”
童声冷呵一声,一粒豆大的乾罡神雷于云空乍现,化为千丈雷火,生为乾天罡煞,沾那满天妖气,犹如明火遇油,“嘭”的暴起,把那条千丈墨蛟点燃。
那乌云吃神雷一记,竟未破灭,反而依旧存在,可见“童声”的御雷境界之高,端是运用一念,杀伤由心。
墨蛟王龙天哪料敌人如此拥有这等厉害的雷法,一个猖狂,吃了神雷一记,不灭妖躯被那神雷炸的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焦黑一片。
蛟珠妖魂经太乙纯阳真火一点,顿时五痨三伤,几要虚化。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墨蛟一面暗使妖法,把那受创蛟魂投往蛟珠,一面催动墨蛟珠向云空外冲去。
“死不悔改!”
童声再次一呵。
“轰隆”
一道乾罡太乙神雷打出,化作千丈金焰,布散六方,网兜也似把那墨蛟珠罩住,本拟湮灭蛟魂,以免墨蛟二次祸害人间。
墨蛟珠乃墨蛟一生精华,坚固无比,堪比佛家舍利,吃那千重雷火一记轰炸,未有损伤,只是微微一颤,内里妖魂受太乙纯阳火炙烧,仅余一丝残魄。
无如,龙天不甘死亡,强施诅咒,裹挟蛟珠,破空下坠。
“执迷不悟!”
童声本拟放他一丝残魂转生而去,不料墨蛟残魂竟然暗施妖法,意欲转修阴身,苟活逃遁,为灭祸患,不得不化作金色流光,往那蛟珠下坠的地方追去。
那颗蛟珠好巧不巧飞至茶棚前,跌至蒿丛,碰巧被玄空瞧见。
“咯噔”
那粒馒头大小的墨蛟珠,闪放墨色曦光,晃的他眼睛发绿。
“墨蛟实力相当二劫散仙,蛟珠精华可比四千年圣药!”
“好东西!好想要呐!”
踌躇的当儿,一位十二岁的瓷白娃娃,头撑金霞,荡开雨水,坠定在草丛上。
只见那童儿胸带红色玄鹤肚兜,头梳儿髻,四肢娇嫩可爱,套着四个云纹混金环,面嫩如玉,额点红印,犹如大日,双目璀璨,宛如珍宿,配上那一身红装,一脸喜相,犹如送财金童。
玄空瞧完童子面目,眼瞪如珠,喉结浮动,吞咽唾沫,心中又惊又喜:
“卧槽?”
“迄今为止,唯一元婴行道的陆地金仙,极乐真人李静虚?”
“怪不得两记神雷便灭了妖王!这位可是青城嫡传玄门正宗长老,拜他,要比寻那三仙二老强百倍!要不……”
李静虚把那粉嫩雪白的童手一挥,金光顿显,陡现一股极强的吸力,把那墨蛟珠摄于手心,细细把玩一遍,元神探视,喃喃自语:
“元灵尽去?怪哉!”
说罢掐指一算,忙把童身一转,瞅见烹茶待客的玄空,瞬悟前因后果,白嫩的童脚一点,划破闪烁,腾至茶棚,悬浮草棚下。
“徒儿,还不拜师?”
“嗯?”
玄空半喜半惊,满心疑窦,不知缘由。
李静虚似看破鹤轩所忖,童脸含笑:
“洛阳岗坡岭,汝指天宣誓,告那北邙恶鬼张青云,说吾为汝师,天地鉴证,今日巧遇,为何不拜师入门,就此归宗?”
李静虚言语一提醒,玄空恍然大悟,稽首一礼:
“末学后辈江鹤轩,当日只为免那北邙鬼圣徐完纠缠,冒借真人名讳,诈呵他人,今日碰见真人仙颜,方正功行之证,日后再也不敢盗用真人名讳。”
李静虚微微颔首,含笑再说:
“汝之仙根、福源俱为尚佳,青城一脉日后虽有他人兴盛,却仍需一位品性超绝之辈继承吾之衣钵,恰好汝当日有此一心,天道印鉴,不可不尊。”
“汝之心性,可为仙家,今日入门,他日出师立宗,再开法脉,亦为太清正宗,汝可明乎?”
玄空见李静虚真心收徒,允他开宗,大为震惊,因而生畏:
“真人在上,末学虽幕丹元法门,却想走哪三家合一之路,如此一来,可为玄门正宗?”
李静虚闻言含笑:
“儒皮历世,可!”
“道骨逍遥,可!”
“禅心无相,可!”
“神仙眷侣,可!”
“人人尧舜,儒家至理,无非中庸。”
“人人为道,道家至理,所求虚无。”
“众生皆佛,佛家至理,所求寂灭。”
“三家皆论天道,谁能说尽乎?我等仙家岂如那世俗僧道一样争夺香火金银?只要汝之法门可济世渡人,为他人开辟一弃恶行善之路,便为正法,何况汝承太清丹法出身,怎可说你并非玄门正宗?”
玄空仍要继续问时,李静虚目光如炬,看透一切,圣口徐启: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圣贤高居灵空,得证无名,胸怀宽广,迥异凡夫,几近天道,岂能不容?日后如想验证,着手去做便是,业缘生灭,勿忧他人。”
终究吃惊于仙家真人的胸怀,跪地合掌,由心祷祝:
“弟子江鹤轩,感真人胸怀,自愿入门。”
极乐童子因见他诚心一叩,并不计较那世俗礼节,把手一转,霞光耀目,金曦弥漫,无形巨力托着鹤轩起身站立。
“汝心诚,迥异凡俗,一礼便可,无须俗套。”
“师尊性情已如上古真人,弟子受教。”
鹤轩拈花稽首。
李静虚颔首点头,小手一挥,生出千丈金霞,溢出金曦,催动太清仙法,禁锢五行空间,隔绝内外,而后叙说:
“今日代玄门太清一脉,收汝为徒,先传汝《太清宝箓》一部、《玄玄经·剑术篇》一部,望汝勤加修持,谨悟玄法,济世渡人。”
“本当赐汝青城法号,证太清法脉之传承,奈何汝来日有大功德去行,又要出宗开脉,便赐汝‘无无’两字。”
法号,无无,道家虚无,禅宗无相各取一无也。
无无相,即为无相禅理;
无虚无,即为虚无玄理。
无佛理,无玄理……
李静虚所取名号,蕴意破广,却“无”一理,端是非凡。
鹤轩知他逾格厚赐,忙急稽首谢恩:
“多谢师尊!”
“善,即传汝玄门太清丹元大法,汝须用心静听。”
李静虚吟诵丹书口诀,渊博道力,兀自生出,幻化为万朵金霞,罩住谭家山一角,又因仙书心诀玄妙莫测,天机自应,方圆十里的灵气,浑为一个气象旋,自天下坠,凝为一朵朵青色莲花。
青冥残云,吃那霞光一扫,径是自散,金阳所化日精经仙经符文一催,幻为一幢金光,筒也似罩住两人。
日精所化筒壁一片淡黄,上浮万千蝌蚪似的金篆,衬的左近凡草野花光彩至极,犹如仙山灵草。
李静虚说至关键时,双腿一交,盘坐虚空,元婴法体外三丈全是一绚丽彩霞,竟如大罗天尊亲自下凡,宣讲法理。
鹤轩亦被玄法托举升空,法性元神焕出金光,犹如日曦。
半个时辰。
李静虚传罢青城剑诀的心法,再把小手一抬,一条尺许长的墨蛟尸体、一颗墨蛟珠,突兀出现,浮在空中。
“汝未来所行功德,至高至大,乃古今罕有之盛举,倘若功成,渡人亿万,功德无量,为古今仙佛之最,说是立地升仙、得证大罗,亦不为过。”
“然而,道法均衡,做极大功德者,必遭极大阻碍,汝未来必定劫难重重,迥非寻常成仙劫难可比,好在汝心性坚韧、气运浑厚,等闲魔劫难以近身,亦是天道格外嘉许,无须特别担忧。”
“唯恐‘人劫’难渡,汝现在的功行不足,却要行走红尘,本来担忧汝会折损为师尊面,但念汝行事破懂机巧、知晓蛰伏,无须带回山中教导。”
“而今,只忧汝防魔护身手段匮乏,难以抵御外魔,特赐蛟尸一具、蛟珠一粒,允汝自行祭炼护身宝物,助尔行道济世。”
墨蛟纵然死去,尸身全好无损,从头到尾,鳞甲、血肉依旧散发着盖世妖威。
察其鳞甲光泽,可知墨蛟乃是熬炼妖躯,提纯血脉的“不灭”妖王,等闲仙家飞剑,如无奇功,已难在其鳞甲上留下一丝痕迹。
太清丹法,先性后命,性命相济,得证天仙。
故而,先启元神,内炼元炁,修行婴儿,再经雷劫淬体,不至地仙,无法修出不死之身。
地仙以下的炼炁士,到底是肉身孱弱的病秧子,同人斗法,如无法宝护身,吃这等不灭妖王近身肉搏,身死道消亦为应有之事。
今得蛟尸,如有宝物法门,可炼后天至宝,可镇压一派!
“多谢师尊厚赐!”
鹤轩把那小乾坤袋取出,掐动法诀,摄出一抹金光,利用“芥子”玄法,把那蛟尸收至囊中。
李静虚见鹤轩御法,甚为熟练,因而含笑:
“护身法宝暂可解决,防魔护身之法亦不可短缺。”
“为师主修剑术、神雷,余外法术多从于长眉道兄,本该传授,无如《少清秘笈》乃峨眉凝碧崖太元洞镇派大法,须等为师向长眉门人通禀后,方可传授,至于《乾罡太乙神雷》乃为师独家神雷……”
鹤轩听《少清秘笈》不禁一怔,暗忖:
“《少清秘芨》乃顶级道书,比《佝偻秘笈》还要高出两等,多为玄门正法,拥有降魔防身诸般妙用,倘若习得,岂非所向披靡?”
李静虚见鹤轩眸光如星,知他走神,因说:
“汝且勿忧,为师所请,峨眉一派,定会结与善缘。”
“弟子贪心,师尊垂怜。”鹤轩稽首告罪。
“善!”李静虚颔首。
“太乙神雷是由修士紫府元胎吐出的一点先天之炁,内合紫府五行真气,外合天地五行之气,自催自成,虽无邪派阴雷那般恶毒,却有降妖伏魔、驱云散雾的本事,乃上乘法门,正教长老人人皆会。”
“然而,为师所练雷法,虽同正教长老的太乙神雷无差,却有自身独到之处,盖因为师功行圆满,可采可合九天之上的罡煞之气,故而威力奇大,尤胜一般的邪派阴雷,乃是一等一的护身手段。”
李静虚小手一抬,金霞灿然,一块七寸玉简出现在空中。
鹤轩把眼谛视,玉简正反两面皆有蝇头蝌蚪,密密麻麻竟有百字。
“汝元婴未凝,元神阴渣未尽,难受九天罡煞之威,暂难修行,此简汝可自留,他日元胎九转,法体可抗乾天罡火之时,再行修炼,切记强修自误,空毁道基。”
“师尊叮咛,弟子定会谨记。”
鹤轩把指一点玉简,金曦生出,小乾坤袋生出一股吸力,把那玉简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