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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百九十五章 有个宰相的亲戚(两更合一更)

  第998章 有个宰相的亲戚(两更合一更)

  章惇与吕惠卿二人不仅是党羽,而且性格极为相似。

  二人都是自尊心极强,报复心极强的人。但不同的是,吕惠卿是能屈能伸的,在局势不利时,懂得隐藏自己,暂时蛰伏甚至认怂,等到局势变化,有利于自己时,下手狠辣且不留半点情面。

  而章惇这人是死都不会悔改,是那等宁折不弯的性子。吕惠卿这次下台,落井下石的人不少,但章惇却没有与他划清界限。邓绾弹劾他后,他也不屑辩解,二话不说往湖州赴任。

  此子不仅富有人格魅力,而且建功立业之志极强。

  此次赴荆南平乱,章惇接到任命后,换了胆怯之人,路上就拖拖拉拉,待事有定局再说。但章惇却不同,日夜兼程疾行往荆南,生怕大功旁落。

  结果章惇运气不好走到半路马失前蹄,坠马将腿给摔断了,即便如此仍是不管不顾地前往荆南。

  因章惇与吕惠卿关系及极其相似的性格,日后他平荆南回朝后,他与章惇二人很可能会演化为政敌。

  章越当然不会在章惇平荆南之事做手脚,如此自己也就成了国贼,这等事自己不会干。而且万一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可正如自己往真定负责与辽国谈判事时,邓绾,邓润甫,吕嘉问等人在官家和王安石面前中伤自己一般。

  他们怕的是自己立功回朝后,排挤王安石,罢去新法。如此他们就通通下岗失业了。

  章越自也要防着章惇一手。章惇此人个性极强,二人明显难以相融。所以他要提黄履也有这个缘故在内。

  杨氏的担心也是有道理,她是非常有见识的女子,对政治上不会误判。

  不过章惇往荆南的任命是章越回京前,十几日才下达的,根本与他无关。但杨氏这话就有些防患于未然了。

  听十七娘说杨氏近来身子比以往更差了,她可能是在考虑身后事了。

  章越自己当初能与吴家成婚,姨母劝自己那一番话可谓功不可没,但她却从未对十七娘透露过半句。

  月过树梢,红烛燃半。

  十七娘静静地躺在自己怀中说着别来之事。

  眼看着佳人在怀,章越听着听着已是悄然入睡。

  ……

  次日章越精神抖擞地前往宫中。

  在殿议中,官家提起了改年号之事,但此事遭到了王安石的反对。

  言是离过年已没有多少日子了,如今改年号太过于仓促。

  殿上蔡确表达了对更改年号的支持,但王安石仍旧表示了反对。官家,蔡确皆目视章越,但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而党附王安石的元绛和邓绾也没有出声。

  最后改年号之事作罢,但明显看出官家很是不高兴。

  王安石与官家间的间隙日益增长。

  政事堂里。

  王安石,元绛,章越三人用饭,王珪都回本厅中歇息。

  王安石吃了一半则停箸略有所思,看着厅前的梧桐树。

  章越暗暗地察言观色。

  一个人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为官成事,心力尤其重要。

  心力强的官员,精气神都处于一个绝佳的状态。无论你对他用什么手段,对方都是斗不垮,整不倒,而他要办什么事,都会以一等排除万难,移山填海的气势达到目的。

  官员在位一般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疲态。

  马上就是‘熙宁’十年了,自熙宁二年王安石初次进京时相见,可以感觉他却是老了许多。

  特别是第二次复相后,虽说对方依旧倔强如故,但就以往而言,在心力上可谓没有以往那么强了。

  与王安石的凝重相比。

  元绛吃得不多,堂吏盛饭给他时。元绛吩咐堂吏一减再减,然后方才提箸吃饭。

  章越知道元绛吃饭食之必尽,从来不留一粒米。所以他让堂吏给他盛饭时必须一减再减。这不是人家入政事堂才如此,而是多年以来一直如此。

  陈升之与元绛在相位时同时遇疾,陈升之对元绛说,你是个懂得节食惜福,虽有小病日后必然痊愈,我则不然。

  王安石吃饭之时忽地笑了笑,似在自嘲一般。闻此笑声元绛,章越都不明其意,皆一起停箸。

  王安石对二人反应犹然不觉,仿佛继续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丞相方才何故发笑?”元绛试探地问了一句。

  “发笑?”王安石随即恍然道:“之前仆三经新义注春秋里‘八月剥枣’之句,仆注是剥其皮而进之,为养老故。”

  “昨日仆遇一妇人对其夫君言,老伴儿,扑枣去。仆方恍然此剥非剥也,而是扑字之通假,此剥枣当为扑枣也。你说我是不是犯了望文生义之病?”

  元绛,章越方才释然。

  他们还以为王安石为官家要改元的事不高兴,原来是在那计较三经新义里的错误,以至于闷闷不乐。

  元绛,章越见此都是笑了,各自摇头。

  二人都觉得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已经很了解王安石,但相处最后却发觉自己还是不懂王安石。

  章越道:“丞相,昔孔颖达,陆德明作注皆以剥为扑音。”

  王安石道:“是啊,如今此书颁发天下,天下读书人皆习之,悔之晚矣啊!”

  见此一旁堂吏都在偷笑。

  用饭后,王安石退回本厅,元绛对章越道:“度之,丞相今日本是不欢喜,不应再说此书之误了。”

  章越道:“是我未曾料到,只是丞相方才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元绛则道:“丞相这般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丞相当年知常州时实不苟言笑。当年地方曾请倡优演习,丞相突为哈哈大笑。”

  “众人见此亦是大笑,盛赞倡优之滑稽,于是重赏了此人。事后有人询丞相为何发笑?丞相言是想到《咸》,《常》二褂有所顿悟,故而发笑。”

  元绛与章越边走边聊,全程是笑着谈论了此事。

  ……

  这日放了衙。

  章越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前往城西的一条巷子。

  这里章越已是许久许久没有去过了。

  到了巷子里时,官民们看着十几名喝道的官差,以及代表宰相青罗伞盖,皆是惊疑不定,不知是哪位相公竟大驾光临这等偏僻之所。

  毕竟这样的地方,没有什么高官,对于相公而言似有些不值一顾。

  一座府邸前章越勒马停下,而一旁彭经义上前敲门问道:“敢问这里黄府吗?”

  不久一名老迈的下人开门,看到巷子里如此仪仗也是吓了一跳。

  对方立即问道:“正是黄御史家中,不知是哪位相公光临?”

  彭经义道:“是参知政事章相公!”

  这名老迈的下人听了着实吓了一跳,颤声道:“我这就去禀告!”

  片刻后宅子大门齐开,一身燕服的黄好谦带着十几名随从出迎,向马上的章越参拜。

  章越笑了笑下了马,当即扶起了黄好谦道:“姐夫不用多礼,这里不是朝堂上。”

  现任御史的黄好谦是跟着蔡确,二人是同窗,也是布衣之交。这些年蔡确一直提携他。

  同时他还娶了杨氏的女儿,也就是章越的表姐,如此说来黄好谦是自己表姐夫。

  浦城四大家族章,吴,杨,黄相互联姻。

  章家吴家如今不用多说,杨家和黄家如今则逊了数筹。

  黄好谦是嘉祐二年进士,当时章越中状元时两边也作姻家来往,后来黄好谦一直在外为官,与章越一直碰不到面,两边的交往也就淡了下来。

  虽说黄好谦得蔡确提携已是堂堂的御史,但他与章越身份太过悬殊,也没料到对方会亲自到自己家里拜访。

  黄好谦引着章越入了大门,黄好钱的妻子章氏带着他的儿子黄寔在此迎接。黄寔是熙宁六年的进士,出任河南府判,如今刚回朝述职。

  章越对着黄好谦的妻子叫了一声姐姐。

  对方也是欢喜极了道:“三郎,你能来咱们家,我真是太欢喜了。”

  章越道:“回京之后,一直不得空,今日正好有暇便看看姐姐,姐夫,也算是走走亲戚。”

  闻言众人都是笑了。

  有一个当朝相公的亲戚,章氏当然是高兴,当即对黄寔道:“快叫相公舅舅。”

  黄寔当然知道这位舅舅的名声,当即激动地行礼道:“外甥见过相公舅舅!”

  章越笑着道:“叫舅舅便是,不必画蛇添足了。”

  章越问了黄寔的文章和才学颇为满意,一旁下人给章越端上茶汤和蔬果。

  章越一面喝着茶汤,一面以随意的口气道:“今日顺路来此,也未曾带什么见面礼,姐夫姐姐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开口。”

  章氏目光闪了闪,一旁黄好谦则道:“相公……表弟有心了,咱们家一切尚好……”

  章氏看了黄好谦一眼,眼中很不满意,但既然夫君开口了,他又不好说了。

  章越洞察秋毫,对章氏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这边放下茶汤,那边拿起巾帕擦手笑着道:“姐夫,姐姐,真没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黄好谦笑了笑没有说话,而章氏埋怨地看了夫君一眼,欲言又止轻轻顿足。

  章越见此一幕笑了笑丢下巾帕后对章氏道:“姐姐,既然咱们是一家人了,就不要见外,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黄好谦与章氏在章越面前都是局促不安至极,而面对着走亲戚而从容自若的章越,二人将又想开口求人,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情绪表达至极。

  还是章氏忍不住道:“表弟,确实不好开这口,也就是犬子,他如今在河南府当差,他爹爹在汴京为官。”

  “河南离汴京虽不远,但见一面也是极难……所以……所以……”

  章越接着章氏的话道:“所以你想让外甥入京为官,最好还是京官是吗?”

  “正是,正是。”章氏面露大喜,一旁的黄寔亦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

  王安石变法后,选人改京官虽比以往容易了一些,但仍是一道堪称天堑的鸿沟。

  而一旁黄好谦觉得妻子太过分,居然连这个要求提出。当即他斥道:“说什么话?才为几年官,便想求京官。相公,我浑家胡言乱语,你切莫当真。”

  章越微微笑道:“一个京官,也谈不上胡言乱语。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只要有其才识的,都可以不次擢拔。”

  “我看师是是个人才,不仅科名高,为官之政绩也足以称道!”

  黄好谦闻此大喜,而章氏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黄好谦本想托蔡确办此事,但总想着三五年后再说,毕竟以蔡确的本事现在也不敢将才当了三年亲民官的黄寔转为京官。

  但没料到章越能量十足,直接将黄寔,让他们一家人多了许多团聚的时光。

  还是黄寔反应过来向章越长长一拜道:“外甥多谢舅舅安排。”

  章越笑道:“什么安排,是你自己争气,让咱们浦城后生中又出了一个俊杰。多举荐一个,我也是脸上有光啊!”

  章越也是毫厘之恩必报的人,当即又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去。

  黄好谦一家人送章越至门外。

  住在黄好谦家附近的左邻右舍,还有这一条街上的官绅们,看到一位相公竟屈尊降贵来拜访黄家,都知道其中意味着什么。

  对于黄好谦父子而言,这背后的用意更是珍贵。

  ……

  当天夜里身在家中的蔡确忙了一日后,正在书房中安睡。

  睡着睡着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人带着自己走到一座极高极大的殿堂中。

  殿堂中摆着四张椅子,对方引着蔡确走到最后一张交椅坐下然后走了。

  蔡确看着这张椅子上正写着自己的名字。看到这一幕蔡确不由好奇,于是走到另三张交椅上一一看过,但见其余三张椅上分别写着丁谓,寇准,卢多逊的名字。

  蔡确不解其意,然后梦就醒来了。

  蔡确当即解梦,这丁谓,寇准,卢多逊三人都宰相啊,难道这梦中之意,也是日后自己必然拜相的缘故吗?

  蔡确想到这里,不由信心大增,觉得这是一个好预兆。

  同时蔡确又想到,今日朝堂上提及改元之事时,章越竟没有站出来支持。

  章越明明是支持改元的,但这时候还三心二意,左右逢源的,着实令蔡确他着恼。

  他不免满心怀疑,章越这次回京难道就是为了看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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