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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八十章 十日期限

  听章越这么说,王安石的神色居然好看了许多。


  章越如今也算摸准了老王的脾气,那就是千万别与他硬顶,否则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唐介,吕诲等人可谓前车之鉴啊!


  王安石的脾气就是那等损人不利己,你用各种手段逼迫威胁想要与他达成某等妥协商量都办不到,无论什么人哪怕是官家都必须按着他的意思来办。


  王安石道:“仆还有些功夫,汝长话短说。”


  章越道:“首先就是经费不足,自庆历新政以后,太学收入有两项,一项是赡学钱,出自于国库,每年定时拨给。还有一项则是岁赐钱,是庆历兴学之后,从内库之中拨给。说是岁赐,但却不是一年一给,有时给的多,有时给的少。”


  “今上即位后两次增员,如今太学生已有近两千人之多,依每名太学生每月支用三百文而论,仅膳食之费就要六百贯一个月,如今膳给之钱已是不足支持一个月了。”


  王安石道:“老夫已是打算上奏官家,从明年起赡学钱每年增四千贯,岁赐钱一年一给,待制不用担心。”


  章越吓了一跳,这么多钱你从哪里来的?


  章越差点没有眼色地问道:“为何从明年起?”


  但想王安石也不会告诉自己,索性也不讨個没趣。章越突然明白了,没错,你王安石今年才开始变法搞钱,如今朝廷的账面上确实拿不出一毛钱来。


  章越道:“那么相公的意思,便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了。”


  好比你三天没吃饭了,都快饿死了,别人告诉你没关系,明年的粮食管你吃饱。


  章越心底冷笑两声,按照王安石这么说的,自己就被他玩死了。


  介甫啊,介甫你也太不负责任了。


  王安石道:“国子监还有些编敕,经义,充监等见在钱有数千贯,可以暂且顶用。”


  敕是皇帝下达诏令,但不同于宋统刑里律,虽说也具有法律效应,但都是皇帝即时颁布的,很可能大多数人一时不清楚。


  朝廷便让国子监将每年颁布的散敕汇编起来,然后抄写给各个衙门,赚些小钱,不过真宗以后朝廷设了编敕所,国子监这项收入就缩水许多。


  经义,就教材费,学校也不能免俗从学生那边赚些钱来,但又能有多少?


  而充监是什么?


  每年考国子监的广文馆生中很多人没考上,那怎么办呢?


  家里有钱的,可以拿钱赞助国子监,然后获得一个太学生的名额。不过这个也不敢明着搞,御史谏官一直对此有意见。


  这三者收入实在不多。


  章越道:“这些都不足以充如今的监用,朝廷如今即是无钱,那么下官已有一个理财的办法,还请相公钧鉴。”


  经过王安石的提倡,理财已是一大筐,啥都能往里面装。


  王安石的黑脸上露出个讶异的神色,仿佛在说,你他娘的也会理财不成?


  章越道:“下官是这么想的,天下州县都置房廊庄课以为学校之用。康定年间,陛下应判监叶清臣之请,赐田五十倾为学廪,庆历五年,又赐玉清宫二十二倾为学田。”


  “此外还有上清宫田园,邸店。但于庆历新政失败后,朝廷将这些学田,邸店大多收回了,下官请相公将这些全部归还给太学。”


  王安石心想,这也叫理财。


  章越道:“我打算将此收回的学田,邸店全数抵出去,筹一笔钱来,让国子监兼以印书为业!”


  “印书?”


  王安石闻言仔细看向章越,听章越讲了章程略有所思。王安石也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却反问章越道:“这诗赋改经义办得如何?”


  章越道:“正要禀告相公,反对之声不少,多是言太学生学习诗赋已久,岂能使之通经……”


  章越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王安石的脸色,便话锋一转道:“……不过下官以为当年先王设太学时,惟讲经术而已,如今陛下欲以经术造士,实为重回先王之道。”


  王安石这人便是丝毫不能违他的意思,听章越这么说后神色好看许多,正欲开口,正在这时内侍李舜举抵至道:“王相公,官家召见。”


  王安石答允了,前行一步回过身来对章越道:“当今之计,需除去病声对偶之文,使学者得以专意经术,限十日之内,汝在太学里改业学生习经义之事。”


  说完王安石跟着李舜举离去了。


  李舜举向章越笑着点点头,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安石身旁言道:“吕诲求去之心已决,官家决意罢去他御史中丞之职,故找相公商量更替之选。”


  李舜举说完仔细看王安石神色,王安石想了想则道:“晦叔(吕公著)可替之!”


  李舜举满脸讶异,王安石对他的话关注的点,竟完全不在于政敌的吕诲罢职,而是真的在想谁可以替吕诲为御史中丞。


  王安石的想法自己真捉摸不透。


  章越从皇宫回府,心想王安石逼得自己实在太紧,十日之内便要完成太学生诗赋改经义之事。


  想到这里,章越敲了敲车壁问道:“前几日拦截车驾的人问如何了?”


  唐九道:“都追查过了,确实都是太学生,其中有二人还是苏制诰家的郎君。”


  “哦?”


  苏制诰就是苏颂,如今任制诰,对方与苏轼交情很好,两边还联了宗。


  章越对唐九道:“不着急回府,先往苏制诰府上。”


  到了苏颂府上,章越见了苏颂。


  苏颂也是很奇怪,他平日与章越交往不深,对方怎么登门拜访了?


  苏颂转念一想,章越如今管勾国子监,自己儿子苏嘉,侄儿苏駧都在国子监读书,是不是对方犯了什么事了?


  苏颂立即命人立即去国子监将儿子,侄儿都召回来。


  苏颂见了章越二人说了阵话,章越询问对方对诗赋改经义的看法。


  苏颂道:“自嘉祐以来确实学风不正,太学以怪诞诋讪为搞,以流荡猥烦为赡,其变体与太学体的科场文风着实令人不喜。”


  “而太学数位直讲,不依汉唐注疏解经,全用己意来诠释经义,更是不端,朝廷早应当纠之。”


  章越道:“多谢制诰赐教,我也是深以为然。如今王相公委我以学校一道德之举,再奖进人才之举,可行否?”


  苏颂道:“可行,其实除了子瞻外,我听说不少的官员都是支持此番太学改制,只是真要一道德,恐怕度之在太学所遇阻力不小。”


  章越道:“久闻制诰长于经义,还请到时候要助我一臂之力啊。”


  苏颂笑道:“只要能有益于国家的,自当效力。”


  这时候苏嘉,苏駧二人都回来了,章越看了这二人,果真是那日在外面拦截自己车驾的人。


  至于苏嘉,苏駧也是一脸忐忑。


  章越即走到二人面前道:“两位郎君也是在国子监读书?”


  苏嘉,苏駧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


  章越道:“那日你们拦我的车驾,言诗赋改经义之事,我此来正是问一问你们的高见!”


  苏颂闻言大怒:“好啊,你们居然敢拦章待制的车驾?”


  章越温言道:“两位郎君也是侠义直言,我没有怪罪的意思。如今我只想问问此事是你们两位郎君的意思,还是有人在背后挑动?”


  章越问完这句话后即察言观色,苏嘉,苏駧对视一眼,稍略犹豫之色。


  章越看二人神情已是明白,年轻人不擅作伪,一个神态即告诉自己答案了。


  苏颂则在旁道:“章待制问话,你们还不实话实说。”


  苏嘉即挺身而出道:“启禀章待制,皆是我们兄弟二人之意,并无他人指示。”


  章越闻言笑了笑道:“既是两位郎君这么说,那么章某当然是相信了,此来就是问这一句话,别无他意。”


  “还盼两位郎君在太学好生用功,他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章某。”


  苏嘉,苏駧还以为章越要逼问自己,眼见对方这么容易就相信了自己,顿时对章越很有好感,同时心底还有些许愧疚呢。


  苏颂将信将疑地对章越道:“度之,稍后我定问个水落石出。”


  章越笑道:“不必如此。”


  说完章越即行告辞。苏颂父子亲自将章越送出府来。


  苏颂突对章越道:“度之,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本朝太学生可谓一向不好相与。科场规矩与朝廷取士一向从太学出,骤然易之怕是会生波澜。”


  章越道:“多谢提醒。”


  辞别苏颂,章越上了马车时对唐九道:“果真有人在背后煽动苏家兄弟,你们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在太学中挑拨生事。”


  唐九称是。


  章越上了马车心想,王安石这边给了自己十日期限,但却有人在太学生之中煽动,反对朝廷以经义取代诗赋,若不在十日内解决,到时候怕是容易生变。


  苏颂方才提醒有道理。


  太学生不好对付,淳化二年谢泌发解国子监举人,因增加考试难度,结果遭到太学生围攻。


  欧阳修当年修理太学体时,如刘几等不少考生落榜,结果太学生们每日接送欧阳修上下朝,见了欧阳修的车驾就问候他的家人,哪怕是街司选吏也不能阻止。


  甚至‘祭欧阳修文投其家’。


  自己这一次治理太学,也面临着这般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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