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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七章 蔡襄的难处

  嘉祐治平之交的时,章越赶回了汴京。


  风雪连天,天寒地冻的时候,章越如今最想的便是家中温暖的炭炉以及那一床厚厚的被窝。


  此去陕西既是出了趟辕门,章越也买不少东西回来馈赠朋友。


  西夏特产除了青盐之外,就属刀剑和昆仑玉了。


  其中西夏的刀剑尤为有名,与契丹马鞍一般都是名产,章越不感叹西夏人铸剑之术确实了得,历史上连宋朝皇帝的佩剑用的都是西夏刀。


  宋人如何仿制打造都也仿不出西夏的刀剑来。


  章越除了买了些许刀剑,昆仑玉等名产,还有两匹西夏马,这两匹是浩门马而非大名鼎鼎的河曲马。。还买了一只白鹘,准备送给马上回京的韩忠彦。


  如此便收获满满回汴京了。


  至于黄好义,唐九跟他出了这一趟差,也是收获不少。


  薛向对章越礼遇,肯定不能薄待了他身边的人,否则这些人说几句招呼不周的话或暗中使绊子就麻烦了。


  对于手下人收钱,章越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水至清则无鱼。


  读水浒传,什么瓶什么梅就知道了,宋朝的官场民间都是以钱色开路,你将手下人约束的那么紧,谁肯帮你办事?


  黄好义拿了钱财,便在长安城找胡姬相陪,几乎是乐不思蜀,唐九则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们将钱都换了美酒,等到二人随章越回汴京时,身上的钱花得一文钱都不剩。


  最后黄好义花光了钱财,是章越亲自拿着钱去妓院里赎人这才带回来。


  章越见了再次感慨什么叫什么扶不上墙,黄好义这般样子,自己念在同乡同窗之情上,要拉他一把也是很难办到。


  章越对黄好义失望至极,拿钱赎人转头就走。


  黄好义见章越拂袖而去,立即追出门后连声请罪道歉。黄好义千错万错,但有一点长处,那就是章越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罢了。


  不过就算骂了黄好义, 他也不会与你生气, 甚至还朝着你笑。


  见章越终于数落他几句话, 黄好义才如释重负,放下心来。章越肯骂你,说明这事算揭过了。回汴京的路上, 黄好义也消停了许多,鞍前马后地出力。


  眼见到了繁华的汴京城, 黄好义与章越道:“三郎咱们总算是回京了, 嫂嫂必是在家等候许久了。”


  章越想起数月不见十七娘, 心底怎么能不想念,对方此刻又有身孕。


  章越对黄好义道:“先不忙, 咱们先去三司衙门复了公事再说。”


  黄好义立即赞道:“三郎了得,这先公后私,果然令人佩服, 大禹三过家门也不过如此……”


  黄好义还要奉上高帽, 却见章越已是驱马而去, 只给他留下了马屁股的影子。


  黄好义讪笑了一声道了句度之等等说, 说完迈开步伐跟上。


  二人当初都是平起平坐的同窗,如今他在章越手下办事, 就有了高下之别。绝大部分的人心理都转不过来,但黄好义却转换得丝毫没有压力。


  章越到了三司衙门,到了年末, 三司衙门很是忙碌。


  三司衙门每年都要将全国的金银钱帛,军马开支统计之后写成册子进呈给天子御览。同时还派人清点左藏库, 内外诸司库务,对路, 州,县一级一级报上来的钱粮进行复核调度。


  这对于三司这等总理天下财政的衙门而言, 年末绝对是最忙的时候。


  而似其他衙门到了这个时候,早就想着如何过年了。


  章越进入衙门时可以感受到下面官吏们忙碌归忙碌,但年末对于他们这些三司官员而言,也是一场大考。


  去年与今年的收支用度对比,哪个官员名下担了亏空,三司就要背上一个监管不力的名头。


  何况仁宗皇帝留下的这个摊子,随着新君登基, 无数钱财流水般的花出去了,今年的三司报上去的账册上能好看才有鬼了。


  章越到了自己的判官厅,张孔目得知章越回来,立即第一个上来参加。


  张孔目道:“学士这趟公干还算顺利么?”


  章越道:“尚好, 我不在盐案数月,没出什么岔子吧。”


  张孔目道:“有范副使亲自看着,出不了大事。学士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是累了,今晚……”


  章越伸手一止道:“什么接风宴,洗尘宴便不必了,咱厅里的公使钱不必使在这些上,副使在何处?”


  张孔目道;“回禀学士,副使正与省主奏事。”


  章越心想,正好自己便一并见了。


  于是章越将刚脱下的官帽又重新戴在头上道:“我这便去使厅!”


  到了正厅,章越得了通报入内,见蔡襄神色凝重地与章越直属上司范师道正议事。


  几个月不见似蔡襄一下子老迈了许多,双鬓之间多了许多白发,看来这为朝廷当这个家实是一件劳心劳神之事。


  章越坐在了下首,听着蔡襄言道:“如今朝廷用人,大率以文词进。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天下转运使,文士也;知州,文士也。虽有武臣,盖仅有也,此用人之弊。”


  “文臣们不知兵事,国家之危亡,只知讲些性命道德,将兵事,理财都置之不顾,真宗朝有澶渊之盟,仁宗朝有庆历之和,国库已是亏空至此,天子即位又大加恩赏……唉。”


  范师道道:“吾叔父范文正公,曾言天下之弊在于三冗两积,冗官,冗兵,冗费以至于百姓国家积贫积弱,此三冗不除,国势难以振作。”


  蔡襄道:“以往朝廷每年亏空皆亏空三百万贯,今年更是亏了一千两百万多贯,吾身为三司使如今却成了千夫所指。”


  章越听了心道,今年亏空居然到这个地步,不过想想也是正常,天子登基赏赐禁军及文官那一拨就用了一千六百万贯,还有登基大典祭祀大典花销也是不小,全部算来蔡襄没亏空至两千万以上,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不过朝廷亏空与三司关系不大,但满朝大臣却都把责任推到了三司头上。


  好比一个大家族钱财入不敷出,骂的肯定是管账的主妇,怨气朝她撒去。


  范师道道:“省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蔡襄道:“我已主张上疏官家择官、任才、去冗、辨邪佞、正刑、抑兼并、富国强兵之案,如不振作国家,朝廷将无隔夜之粮。”


  范师道不由叹息道:“此事当由宰相们说,但宰相们不说,却由省主来提……天下人不知将多少怨又加给省主。”


  蔡襄道:“我骑虎难下。”


  蔡襄看向章越道:“度之回来了,此行去陕西如何?与薛向谈妥了么?”


  章越道:“大体谈妥了。”


  当下章越将与薛向谈判之内容一一禀告,同时陕西,洛阳交引所之事也是上报。


  蔡襄听了章越的禀告抚着他的大长胡须笑道:“甚好,甚至,这陕西,洛阳交引所不费咱们三司一钱,但每年皆可得分红入账数万贯,合在一处就是十几万贯。”


  “王介甫常与我道,所谓理财不过节流开源,但节流不如开源,我尚疑惑,但从度之这我算是明白了。”


  章越笑道:“启禀省主,这是洛阳与陕西的,如今汴京交引所下官已估算了一下,后半年之利润可达三十五万贯以上!”


  蔡襄,范师道二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知道汴京的交引所很赚钱,可谓日进斗金,但完全没料到赚钱到这个地步。


  范师道颤声问道:“半年三十五万贯,那么一年岂不是七十万贯以上。”


  章越微微一笑心道,这才哪到哪呢。自己这交引所刚建立,业务还没纯熟,明年肯定是更进一步了。


  不过对蔡襄,范师道他们的疑惑,章越也是理解的。他当初看到蔡京给自己信时,也是吃了一惊。


  但想想也明白了,后世看看上市公司的财报,那几十家金融企业的年利润,几乎抵得上所有上市企业利润的半壁江山了。


  好像大家忙活来忙活去都在给人家打工了,但话说回来国无金融难以暴富!


  幸亏这交引所掌握在朝廷手中,否则这么多钱财真是……


  蔡襄与范师道对视一眼。


  蔡襄为官这么多年了,也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作为一名三司使,就算能为朝廷省下几百贯钱,他也不惜气力去为之。


  范师道也是与蔡襄一般,自知道今年朝廷财政收入紧张后,他也是这边扣一些那边扣一些,能省一些钱便是一些。


  二人都是辛辛苦苦地为朝廷当这个家,但蔡襄与范师道都从章越身上看出了另一条道路来。


  当初他们都以为章越不过随便鼓捣鼓捣,能将京师的盐价降下来便是,没料到这交引所居然这么赚钱。


  但想到大头要被薛向那厮拿走,蔡襄不由心如刀割,不由在心底感慨,早知道当初不给薛向股份就好了。


  但如今事已至此……


  蔡襄突道:“度之,我记得你交引所当初是一股五十贯售予民间,对吧?”


  章越道:“是。”


  蔡襄掷地有声地道:“这些股份有多少我们三司衙门买回来多少!”


  章越闻言一愣道:“省主,这年末分红一出,如今这交引所的股份在民间易手已是从五十贯一股涨至快一百贯一股了!”


  蔡襄闻言几乎拍断大腿,他是追悔莫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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