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师父陈向东，徐苍依旧是心有余季。即便他师父坦言可以帮忙掩盖自己在舱音中的问题，但是不晓得局方对此的态度到底是如何？是只是单纯觉得奇怪，没有打算过分追究，还是想要一探究竟，这些都不是徐苍可以知晓的。不过，从陈向东的态度上来看，局方对那段舱音还没有到上纲上线的地步。不然，单靠陈向东决计是压不下来的。其实，从本心上来说，徐苍真的不是特别担心那段舱音。刚才跟师父陈向东说自己对此无话可说，那是要表明态度的。陈向东是可以交底的人，徐苍那么说，陈向东应该就能品出来徐苍是藏着事情的，而且很重要。因此，即便后面陈向东点出了徐苍在瞒着事情却没有追问了。可要是局方真的追究起来，他大概也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也不会跟对待陈向东那样跟局方说一样的东西，可以旁敲侧击说目视到了鸟群，“感觉”会有鸟击的风险，所以才脱口而出的，给自己一点儿台阶下。反正飞机上有没有影像记录，还是随徐苍怎么说？就算局方不信徐苍这套完全唯心的说辞，那总不能因言获罪，把徐苍给办了吧？因而，即便是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徐苍无法飞行了。不过，这等极端的结果基本是不会发生的。而且，徐苍从个人角度是比较相信陈向东的，他说能挡下来，应该就是能挡下来的。飞羽6321这事儿自己做得确实有些漏洞，主要还是刚刚重生，心理状态还没有调整后，后面便是可以稍微注意一下了。不过，跟师父一通谈论，有一点徐苍是想明白了，从公司角度来看，让1566这飞机恢复飞行本身是合理且合规的，所以徐苍需要找到一个能让公司接受的方桉。回了基地大楼，徐苍又是去找了陆景华。此时，办公室里就剩下陆景华一个人。见到徐苍去而复返，陆景华马上起身：“徐苍，怎么了？”“陆哥，我想让你帮个忙。”陆景华：“什么忙？”“我想要去看1566的维修记录，还有就是让质量中心把1566所有的运行数据给我。”徐苍说道：“我没有这个权限，需要陆哥你出面。”“所有的维修记录和运行数据？”陆景华一愣：“徐苍，你要这些干什么？”徐苍沉声道：“如果那个故障并不是偶发的，那它的触发条件应该会有规律，而且肯定是平常运行中很难出现的。否则，也不至于就我那次真正明显感觉到。既然有规律，那或许从维修记录和运行数据中能找到蛛丝马迹。”“徐苍，虽然1566的服役时间还不长，维修记录可能还不算多，但是运行数据可不是一星半点。你想要从这些庞杂的数据里找到规律？就算是十个你也没法子吧！”陆景华能够理解徐苍的想法，粗看之下，好像也是可行的。但是，在实际操作上却基本不可能。这些文件光是看都能把人活活给淹死，更别说，还要从纷乱无序的数据中找到一个隐藏极深的规律。甚至说，这个规律到底存不存在都说不好。“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徐苍露出一丝笑容：“陆哥，刚才我确实激动，现在这个情况我是没有理由让公司停飞1566。所以，我想要找出一个理由，至少能让公司对此产生足够的重视。”陆景华显示一愣，旋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徐苍，你能想通就好。”“大家立场不同而已。我查过了，明天下午是1566复飞之后的第一个航班，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在此之前发现问题。”陆景华不由苦笑起来：“一天之内，徐苍你知道那些东西有多少吗？”徐苍展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所以，你拿过来让我看看，到底是有多少啊！”“你这小子......”陆景华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既然要，那我自然会给你全拿过来的。只是，就算发现了什么，万一上面还不同意呢？”徐苍沉吟片刻，随即道：“其实这个问题的关键就是钱。要是上面还不同意，那检修的费用由我来出。我还年轻，每个月扣我固定比例的工资，想来用个十几年还是还得清的吧，这样公司也就不用承担什么风险。1566这飞机还很新，d检项目有些是不用做的，应该费用要低上不少吧。额，应该是的吧？”听到这话，陆景华人都傻了：“徐苍，等你哪天走了，是不是火化后都会有舍利子吧？”“舍什么？”徐苍一时没有搞清楚陆景华的意思。“在世活佛啊，天下第一等的大圣人。”陆景华掉下来了：“我听说佛祖割肉喂鹰，徐苍，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佛祖割肉喂鹰那自然是神话故事，可其实跟现在的情况很相似。蓝天航空依照检修规定，并没有发现飞机的问题。那法规上来说，飞机就应该可以复飞的。可徐苍也有理由，因为他确确实实经历过1566飞机机头异常抬升的情况，而且那还不是小问题，是致命的。但是，这飞机如果送去d检，查不来问题还好说。要是还没有查出来问题，那蓝天航空真就是亏大发了。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领导都不会同意徐苍的d检建议的。所以，徐苍必须要再找出一个让领导足够重视的理由来。如果领导还不能同意，徐苍就只能割自己的肉了。在这件事上，总归有一方是需要牺牲的。很明显的是，公司肯定是不愿意做那个牺牲的角色的。徐苍被陆景华说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报之以无奈的笑容：“陆哥，咱们先办正事好吗？”“好，好，好！”陆景华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拿东西过来，你且在这边等着，就在这边看吧。”等陆景华出去，徐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重重地抹了抹脸，以此想让自己更加清醒。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将会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旅程。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陆景华抱着厚厚一摞资料过来了，数量之多，甚至已经盖过了陆景华的脑袋。然而，这些还不是全部，听陆景华说，还有一个差不多份量的文件。所以说，陆景华刚刚不是在瞎说，而是真的太多了。别说分析出来规律了，就算是将其全部看一遍都不一定能看完的。一开始，陆景华还想要帮帮徐苍的。可是没看几份就觉得头晕脑胀的，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过，陆景华倒也没回去，而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下去了，他的办公桌却是留给了徐苍用。为了不打扰徐苍，陆景华直接将自己的办公室给让出去了，处理事务全搬到了飞标那边。直到下班时分，陆景华回去办公室看了一眼，发现徐苍还在埋头看资料，大半天都没有吃东西。轻轻唤了两声，徐苍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陆景华便是没有再喊徐苍了，而是去楼下买了些面包和水带回办公室，也不喊徐苍，就把食物和水放办公室的茶几上。原本陆景华是打算回家的，可看徐苍这般废寝忘食的样子，最终又是往沙发上一躺，又是陪着徐苍过夜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得正酣的陆景华陡然被一声兴奋的惊叫声吓得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先擦去嘴角边的口水，然后茫然地扫过四周。由于陆景华的办公室光照太好，刚刚醒过来的陆景华还不适应强光，眼睛都是半眯着的。等他看清周围的时候，突觉眼前有一个瘦削的身影。“陆哥，陆哥！我好像发现一点儿东西。”待到陆景华看清，原来眼前之人正是徐苍。只见他捧着一张A4纸，无比激动地展示给陆景华看：“陆哥，你过来看，快点儿！”陆景华明显是有些脑子不清楚，挠挠脖子，顺着徐苍所指的A4纸看去。只见纸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式各样的数字符号，看得陆景华头晕眼花的。“不是，你这是啥玩意儿啊？”陆景华挠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这太乱了，看不懂啊。”徐苍则是盯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之中抑制不住的兴奋：“虽然真正出严重问题的就我跟朱建机长那次，但是，我发现这飞机的抬头速率和离地速度的硬警告特别多，这很有可能就跟异常抬升有关系。”“嗯？有这事？”陆景华一把将纸张抓过来，只见在密密麻麻的字符里的确有日期以及航班号的注释。然后，陆景华就看见里面还有tow的内容。“tow？起飞重量吗？”陆景华问道。徐苍点点头：“对，就是起飞重量！”陆景华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在双发上坐好，再是扫了一下纸张上的内容。可是，或许真是刚起来，脑子有些迟钝，陆景华还是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个说法？”陆景华索性不再看了，直接问徐苍：“问题出在起飞重量上吗？”“可以这么说，但是又不完全对。”徐苍伸出一根手指：“真正的问题我猜应该是出在乘客上！”陆景华怔住了：“乘客？”“没错，就是乘客！”徐苍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哥，刚才你看了一遍那些出了硬警告以及此前我们出问题的航班，有没有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起飞重量很小，非常小！”“起飞重量小？”陆景华低头沉思片刻：“你是说出问题的航班都是拉客太少？”徐苍点点头：“不仅仅是拉客太少，而且还是短程航班，都是在一个半小时内，加油量也很少。这就导致飞机的起飞重量难以置信的小。”“不是，起飞重量小会引起机头的异常抬升？这个......真的有关联吗？”陆景华又不是那种外行，可他实在想不通起飞重量小会跟机体异常抬升有什么直接关系。徐苍其实心里也拿不准：“我不太懂里面的原理，但是从数据归纳上来说是这样的。而且，并非单纯的起飞重量小就能处罚机头的异常抬升，还有另外一个条件。我还查了这些航班的客舱布局，我发现当时飞机上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安置在了后方......”“你这什么意思，你是说重心也有问题？”陆景华一下子就品出味来了：“不可能吧，飞机重心都是经过严格计算的，绝对会是在标准范围内的，要是重心超标，那舱单都不会传出来。”大型客机的重心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数据，在规定中，重心的位置必须限定在一个范围内。一旦重心超过了规定的范围，那将会对飞机的安全造成极大影响。配载室在计算飞机重心时肯定会考虑到这一点儿。要是配载室发出来的舱单中的重心超标了，那就是一次严重的计算错误。至少陆景华飞了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此类事件。总不能在1566上出问题的航班都是配载计算错误吧，这也太离谱了。徐苍赶忙说道：“我哪里说重心超标了，只是说重心非常接近于后侧极限，虽然没有超标，但也很接近了。”“这样吗？”陆景华不由陷入沉思。起飞重量小，重心偏后，这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很苛刻的条件啊。彷佛是看穿了陆景华的心思，徐苍忙是补充道：“哥，我上面没有列出这些航班的乘客数，所以可能你没有一个概念。这些航班的平均上座率只有百分之二十，这样你应该就能明白了吧。”“这么低！”陆景华一愣。按照市场部的习惯，上座率低于百分之五十就要考虑取消航班了，百分之二十的上座率基本都是要取消的。只有一些极其特殊的情况会坚持飞行，比如航线有补贴之类的。那这么一说，徐苍说描述的情况的确极其难以出现。1566飞了快一年了，也就出了这么几次。然而，关键问题是，徐苍这个完全建立在数据归纳上的猜测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