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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累积的效应

尽管妹子死的很令人气愤,并且如果米仓没有能力去较真上告的话,估计大概率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白白冤死了。
但这并不是米仓想要叛逃的原因。
而那些米仓亲眼见到和听说的农民军在战争过程中犯下的种种暴行和各种败坏性行为,也不是原因。
当然他也的确很有些失望,但仍觉得还算正常。
见过些世面并且脑袋活泛的米仓没那么单纯,也没那么幼稚。
如果让他做评价,米仓现在仍然认为农民军控制区内的法度与秩序远远好于官府控制区,农民军也比官军和官府强多了。
至少他妹子的事还有地方去告,农民军的高层也没有官官相护并且总体上嫉恶如仇。
其实真正对米仓产生的第一个刺激是农民军任用他在宜城见到的那个连妻子被辱都还陪笑的书生张联奎为承天府的知州。
这时候米仓还没有上调襄京。
亲眼目睹张联奎居然成了新政权的知州,米仓既感到非常滑稽可笑也难以理解,他觉得张联奎给原来官府的湖广巡抚宋一鹤和钟祥知县萧汉提鞋都不配,更别说相提并论了。
官府里的官虽然大部分都不好,但承天府的几个头头还是不错的,也像个爷们。
尤其是承天府府治钟祥县的知县萧汉,据说官声极好,老百姓也皆称颂,李自成甚至将受伤被俘的萧汉单独关押在寺庙中用管仲为例来进行极力劝降,并下达了“杀萧汉者死”和“萧汉若死则杀光整个寺庙内和尚”的命令。
但萧汉还是乘人不备自杀了。
米仓也对萧汉很敬重,他觉得那样的人才是一个父母官该有的样子。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才刚令他仰望起来的李自成转手却又将张联奎推上了一府之长如此重要的宝座。
张联奎算什么?
张联奎这种人堂而皇之的当政与官府那些普遍令人憎恶的官员又能有什么区别?
米仓非常失望!
然后对米仓更大的刺激来自于农民军对显陵的挖掘。
米仓觉得打归打、杀归杀,但挖人祖坟这种事就有些太下三滥和过于丧失底线了,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更是会遭到天谴的。
然后果然,那个刚刚平步登天急于表忠心的张联奎做这事时不仅冲到了最前面,还成了具体的执行者和组织者。
可能是不放心或者为了确保死心塌地,米仓他们这些从官军叛逃过来的人也被李自成勒令参与挖掘。
这更让米仓无比恶心。
但这也让米仓亲眼看到了张联奎被雷劈死,并受到更强烈的震撼。
因为真的会遭天谴!
而随着心中已起了涟漪的米仓被调入襄京并接触到农民军上层,善于观察的他所看到的却又是一个相互倾轧和具有极强地域排他性的农民军上层组织。
那是一个以陕西人和乡村宗族为基础紧密抱团的封闭式集团,乡族观念极重,外人不能说没有,但很难靠近和隔入其中。
那些少数能够也身居高位的外人要么与这个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是长时间跟随李自成而结下特殊情谊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各级地方政府已经建立,尽管一些有名望的文人已经加入进了政府,但这些政府和那些文人却基本完全没有权力,所有的权力仍然集中在原来的农民军将领手中,集中在陕西人手中。
而接着,李自成杀同为陕西人的罗汝才也让米仓更加失望。
一个连对自己有恩的人都可以擅杀,这样的人怎能值得追随,这样人带出的队伍又怎么可能是一群善类。
米仓根本不相信罗汝才有反意。
至于陈生所告发的罗汝才所部有部分马匹上烙有“左”字乃为通左良玉之言,在米仓看来也是胡扯。
米仓知道陈生,也见过陈生,那是一个才学过人且能言善辩之人,极得李自成和罗汝才两人的赏识。
在米仓看来,陈生的告发不过就是个诬告。
但李自成还是用连他都能看出来的蹩脚诬告把毫无防备的罗汝才给杀了。
罗汝才没有异心是完全可以肯定的,否则也不可能让李自成仅带着20人就在他自己的大营里给杀了。
如此人品的李自成即使再艰苦朴素,也实在让米仓难以接受。
而且米仓知道,持他这种看法的人肯定不在少数,罗汝才死后,其所部多散亡(《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五)就是最好的明证。
再结合李自成部队以往在河南陕西时种种骇然听闻的传说,米仓越来越觉得李自成宣布的那些与民为善的严令不过是为了其实现争霸天下和骗取民心的伎俩。
他妹子的死也因而其实意外,也不意外。
不过,这还不是米仓想跑的原因。
他还是觉得农民军再烂,也远远比官军更好。李自成的目的对他也不重要,他和小民们更看重结果。
但是失望和不想愚忠的种子也确实在他的心里发了芽,哪怕是他被升为了哨总也没有丝毫减灭,并最终引发了之后一系列他完全没有想过的后果。
其实对于有些事物的看法,虽然有些见识但一直处于底层的米仓其实也没那么通透,他实际上是受到了一个人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个人就是米仓在兵政府任侍卫小头目时需要护卫的目标之一。
兵政府侍郎丘之陶。
那个在宜城爷爷慷慨赴死后选择苟活很让米仓看不起的懦弱华服年轻男子。
不知道是不是对农民军不断失望产生的累积,米仓有一次无意间撞破了正偷偷与他人发大逆不道之言的丘之陶,然后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就那么鬼使神差的选择了装聋作哑。
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丘之陶还是发现了米仓的异样。
而后不久,丘之陶不断通过越来越多和越来越大胆看似不小心说漏嘴的言论来对米仓进行试探。
丘之陶急需同盟,也急需帮助,并且还很不沉稳。
反正已经有了一,也就不在乎二和三了,米仓轻易就说服了自己对丘之陶的逆言视若无睹。
他并不清楚,这其实是有些东西在他心中不断累积产生的效应。
心中窃喜的丘之陶很快开始试图拉拢米仓。
但遭到了米仓的严词拒绝。
不过丘之陶对此并不介意,并还让米仓知道了他正在与大明三边总督孙传庭联系。
丘之陶并不甘心从贼,他虽胆小,但始终心系大明,而且经历了一系列巨变的他也正变得越来越坚强。
丘之陶以密信的方式成功联系上了孙传庭。
他在信中表示自己愿意做官军的内应,为李自成传递错误军情。
不过,得知此事的米仓却心中大骇。
他对此十分不看好和忧虑。
丘之陶与孙传庭之间相距上千里,并且中间还全是李自成所部的控制区,密信的传输保证不出意外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米仓开始后悔没有去告发丘之陶。
但经过了痛苦的纠结,米仓却再次鬼使神差的只选择了对丘之陶进行提醒。
可丘之陶却满不在乎的认为米仓想多了,当然也开始对米仓更加不设防。
米仓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丘之陶也疯了。
他意识到自己最好跑路。
但决心很难下!
直到孙传庭的回信抵达襄阳。
孙传庭在回信中不仅大力肯定了丘之陶,并直言已上报朝廷关于他的忠义,而且为了为防止丘之陶和官军之间联系不畅而贻误战机,孙传庭在信中还大致写了官军出关后的进军时间线以及丘之陶该如何和孙传庭本人加强联络的内容。
丘之陶当然大喜过望,但米仓却一脸灰暗。
这也太容易了,这信的内容也太炸裂了吧!
丘之陶不靠谱,怎么大总督孙传庭也不靠谱,把自己的作战计划都写在信里,这是真把农民军全当成废物。
当再了解到送信人里居然没有丘之陶之前派去的人,全是陌生人,而丘之陶竟还是不以为意并轻易就相信了送信人的解释后,米仓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他必须立即走。
虽然他始终没有参与丘之陶的计划,也没有表现出与丘之陶过于亲密。但丘之陶出事是早晚的,他被挖出来或被连累也不过是早晚,他不能抱侥幸心理。
这时候,恰巧李自成突然着急派人出使武昌,并且米仓还在被推荐的护卫备选名单里。
因为米仓曾经是官军,曾经与李平的部队同在赵进的一军之中,送信人需要安全的通过李平的控制区,也需要安全和顺利的找上左良玉。
米仓决定抓住并利用这个机会。
他立即去找那个在宜城挖城墙时问他名字的老兵来确保他进入最后的名单。
而且他不仅要自己能走,也要能带上何老头。
米仓被推荐进入襄京和报仇时能找上袁宗第,都多亏了这个被留在襄阳守卫的老兵。
在离开襄阳之前,米仓得到丘之陶已经向正在河南前线的李自成报告说其得到消息,官军左良玉所部打算趁此机会从东面进攻襄阳,大军后方局势紧急,求李自成派兵驰援。
米仓本能的庆幸他要离开了,也庆幸他始终没有参与丘之陶的计划而终究是个圈外人。
到达武昌的两天后,在一个有大风的漆黑夜晚。
长江边上一条不起眼的船边突然传来有重物落水的声音,然后水中很快传出“救命!救命!”的喊声。
“是何老头!我得去救他。”第一个冲出船舱查看的米仓在大喊一声后毫不犹豫的直接跳进了湍急的江水之中,然后两人就永远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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