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侍郎这么快就走了?”
被人重新引回到院子里的许文岐很不确定的问,他刚才到别的地方先避了一下。
袁继咸知道他在这里该避也得避,不然那可就真尴尬了,也会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嗯,走了。”
宋宝来呆呆傻傻的回了一句,整个人明显在震惊之中还没回过神来,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袁侍郎有点意思。”李平同时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表情虽不呆傻却也很古怪。
许文岐诧异的用鼻子故意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惊讶的问:“他没骂你?”
虽然也喝了酒,但刚从别处待了会儿再回来,许文岐的鼻子又敏感起来,他能清楚的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和火锅那特有的极其浓郁味道。
“他完全当什么都没闻到,还把随从都赶了出去,也没问你。”李平继续表情古怪的说。
“呼!”
许文岐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他也有点怵袁继咸这个二杆子,他很不确定袁继咸打不打算让大家把戏继续演下去,尤其李平还把马脚露的这么过份,这么不给大家面子。
都知道在演,但不真就不像话了,更不能过份,否则别人没法接,而且一旦传出去还会把大家都坑了!
突然一个激灵,许文岐好像明白过来似的急问:“他来找你所为何事?想让你去打岳州?”
许文岐从来没有通过任何人以明示或暗示的方式督促李平去打岳州,就是这次来也没有往这方面引的任何意思。
许文岐很清楚湖广的战事已难以收拾,更知道张献忠兵峰正盛。
张献忠从武昌刚一南下,之前从武昌跑到岳州的右佥都御史王扬基就又跑到了长沙,然后终于抵达湖广的巡抚王聚奎(本是来接任宋一鹤的)也只在岳州待了两天就同样也跑到了长沙去躲避,而拥兵二十多万的左良玉在抵达武昌后同样再次畏缩不前。
文武大吏们都如此,这仗根本也就没法打了。
张献忠的兵峰的所到之处完全是人心惶惶,官民皆溃,纵有少量忠勇者,在这样的局面下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影响不了大局。
这种情况下,许文岐实在没有理由也没道理推一个只有几千兵的游击去送死,他还没那么迂腐。
何况他也不认为目前的左良玉是张献忠的对手,当初广济县的惨败已经充分暴露了左良玉所部的虚弱。
但袁继咸就不一样了。
据许文岐所知,身负皇命的袁继咸对目前的局势非常焦躁,他一直在极力劝说左良玉引兵南下去攻打张献忠。
当然左良玉一直不为所动。
为此,袁继咸急的眼睛天天通红通红的,嘴角上的一圈泡更是就没消过,同城办公的许文岐也不止一次听到过袁继咸念叨李平所部的善战和创造的奇迹。
许文岐估计袁继咸可能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张献忠大军的再次南下显然是一个机会,袁继咸没准想病急乱投医让李平去冒冒险,怎么也要让他能给皇帝一点安慰。
“他只是来宣读朝廷对我的任命,宣读完就走了,没说别的。哦,也说了点别的,他走的时候拿走了几个烤红薯,还很是夸赞了几句。”李平的回答非常出人意料。
内院吃火锅的同时,李平令人在外院烤了很多红薯,本是为尽量掩盖些火锅和酒的味道,主要是不想引起从外面路过宅子的兵民们注意。
他其实还是比较注意影响的,不想因小失大被哪个冒失鬼给不明就里的传出去。
袁继咸一来,李平急中生智,把火锅一撤,然后将外院的烤红薯全都拿进了内院,把部下们也都叫了进来,伪装成自己在与部下们同甘共苦尝新鲜吃烤红薯,也算是掩耳盗铃吧!
至于酒味就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这样也算尽可能照顾了袁继咸的面子,让大家都有台阶下。
“怎么,升你为总兵了?”许文岐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的直接猜起了答案。
他的新任命到了,照理说李平的封赏也该到了。
但宋宝来却震惊的喊出来说:“你怎么知道?”
许文岐白了一眼宋宝来,然后看着正眉头紧锁根本对他猜出答案没反应的李平又问:“你这总兵是不是不归左良玉管?袁侍郎应该还多说了几句吧?”
李平这回终于也惊讶起来,他看着想要得到确认的许文岐说:“朝廷恢复了左总兵平贼将军和太子少保的名号,马进忠等副将也都升了总兵并继续归左将军统领。不过,给我的任命却是四川总兵,在湖广援剿,不受左将军节制。”
“哦,是这个样子啊!这个袁愣子确实有点意思。”许文岐一幅既意外又不意外的表情。可能是猜测总归是猜测,猜中了还是令人意外。
不过,他表情和语句也好像有些失望。
但没等李平诧异,许文岐自己就紧接着解开了答案,他欲言又止道:“这左…,嗨!不说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
许文岐看来是对左良玉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并还官复原职很有些意见。
“这是天意吗?”宋宝来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
“这是什么话?你什么意思?”许文岐的脸色骤变,他显然是误会了。
李平也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明白了宋宝来的意思,他急忙对着宋宝来的脑袋就是一下子,然后喝道:“回回神,咱不跟左良玉干了可不是什么天意,是朝廷的英明,更有赖许寺卿的大力举荐。”
这个时候李平也顾不得对左良玉用敬称了,而且他觉得好像该改口了。
“别,别,我可没那么大能耐,你应该感谢的是袁侍郎。”许文岐急忙分辩了一句。
宋宝来一下子就惊醒了过来,他刚才的确走神了,急忙顺着李平的意思掩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摆脱左良玉,有点蒙了。”
宋宝来也知道许文岐很不爽左良玉。
“哦!是吗?”许文岐虽然表情缓了下来,但仍有些疑惑。
“那我大哥以后不用归左良玉节制了,是归谁节制?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意思吗?”宋宝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的又抛出了他的不懂和迷茫,很凑巧的成了最好的掩饰。
李平也有点好奇的看向许文岐,他也没太明白。
果然,许文岐疑惑的表情立即全无,不过换上的表情却有点尴尬。
只听他弱弱的说:“这种情况下是要听袁侍郎号令的。”
“听袁侍郎的?”宋宝来的眼睛都直了。
“听袁侍郎的?但他却没跟我说什么!”李平也很有些意外和疑惑起来。
许文岐摸了摸胡子感慨道:“看破不说破,袁侍郎已出乎我的意料。而这一次袁侍郎继续帮你遮掩,并且也没有打算挟恩图报的意思,这人真的不错,也是个明白人,我还是看轻了他。”
许文岐的这番感慨发完,小院内的几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每个人都陷入了进一步思索的和感悟之中。
但一个怯懦的声音很快打破了安静,那是避在屋内的刘小惠发出来的。
“几位老爷,火锅的炭火快灭了,还要不要继续加炭?”
李平一扭脖,看着秀色可餐的刘小惠笑咪咪说:“当然要加,老子都当总兵了,更要好好庆贺,快快都拿出来,然后再去找些酒肉,我们要不醉不休。”
“对,不醉不休。”许文岐也爽朗的笑起来。
虽然时局不顺,但今天对他们却是一个值得庆贺也是一个需要欢聚的日子。
而且许文岐今天非常不想回去,他不想去面对那些得知他要去南京后再次对他开始阿谀奉承的左军将领,那些人刚一得到消息就纷纷凑到他府上想要相见和叙旧。
左良玉的部下里,许文岐并非没有熟人,比如参将毛显文。毛显文本是宋一鹤的手下,后来调归到蕲州由许文岐统领,但毛显文却和很多湖广的本地驻防将领一样在左良玉顺江东撤时跟着跑了,直接导致了张献忠惊人顺利的杀入湖广。
许文岐很反感这些墙头草一样的人,也不愿意接受他们的祝贺和攀附,甚至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这也是他今天不再避嫌来李平这里并欣然同意共饮的因素之一。
当小院里的酒再次打开、火锅里的食物再次翻腾,一直静悄悄的外院也很快躁动起来,兴奋的窃窃私语像潮水一般迅速涌起。
没有人不喜欢自己的老大高升,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喜讯。
很快,高蕾和赵兰月就也得到了消息,然后两个人目瞪口呆的同声感慨道:“这还真是天意!”
李平想去四川,结果朝廷就任命了他任四川总兵,而张献忠又要去打四川,也就是说李平想不去四川跟张献忠玩命都不行了。
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
回武昌的路上,跟随袁继咸同去李平军中的监纪章旷见袁继咸满脸凝重的始终默默无语,终于忍耐不住小声问道:“侍郎,你既进军营前言知许寺卿在此,为何见了李总兵却又不再提及?”
章旷虽当时也被赶出了李平的院子,但酒味还是闻到了的,但他却根本没问袁继咸为何不拆穿李平。
章旷原是沔阳知州,今年三月,李自成部将郝摇旗陷其城,同知马飙死之,章旷走免,后侍奉袁继咸于九江,署为监纪。做过一州之长的他,有些事是明白的,也知道不能乱说。
袁继咸很喜欢章旷,做什么事都喜欢带着他,包括当初去富池。不光是章旷很懂规矩,还有因为章旷也是进士出身,很有才华和能力,且人品值得信赖。
“再提岂不是彼此尴尬,他又如何回我?”袁继咸淡淡的回了一句。
但章旷开始的话其实只是个引子,他继续话里带话的问道:“那您是确定许寺卿仍在李总兵军中了?我还以为您打算择日约许寺卿再次同来。”
袁继咸瞥了一眼章旷,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说道:“许寺卿与左军各将皆不睦,此来汉阳不在李平军中又能在何处?本来我也不确定他是否还在,但见到李平后反确定他仍在无疑,不然那李平绝不会白日倾杯(有饮酒之意)。”
“那您为何不借此机会携手与许寺卿共同向李总兵宣明大义和皇恩?择日,许寺卿怕是就走了。”章旷成功把话绕了回去。
他已经猜到了袁继咸想利用许文岐与李平的特殊关系来向李平施压。
袁继咸看了眼章旷,苦笑道:“本来我也是那么想的,但后来意识到有些话说之无益。事若可为,并不需我多言,李总兵并非怯战之辈,许寺卿更非昏聩之臣。而且我们也不该来舍本求末,还是应该把重点放在平贼将军那里才是。”
袁继咸最后特别用平贼将军来称呼左良玉,并且这几个字咬的很重。
章旷一凛,轻轻道:“受教了!”
但袁继咸的心却在此时更加沉重起来,他喃喃道:“只是不知长沙还能坚持多久,那可是失藩啊!”
只可惜袁继咸在发出悲鸣的时候长沙已在这一天失陷,不过好在城内的吉王及由荆州逃来的惠王已逃向衡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