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1643)八月二十五日,距李平抵达汉阳县已经快一个月了,他还在继续装病,还是没有去见左良玉。
左良玉也没有找他,好像李平不存在一样。
当然,李平也没有追着张献忠走,他就在汉阳县老实待着,他认为现在还不是跟着走的时候。
虽说张献忠在八月五日就已轻松攻克了岳州(今岳阳,武昌南约三百里),并且据闻前几天又继续南下去打长沙了。
但张献忠毕竟还没有放弃岳州,岳州仍是其目前最重要和唯一的基地。
李平总不能不知死活的去打岳州吧!
跟着的要旨是要远远的,不能太近,更不能没事去找事。
所以李平也更要继续病下去。
至于左良玉更不傻。
李平老老实实的不动,他也松了口气。
其实对李平是真病还是假病,很多人心里都有数,至少是瞒不过见过大风大浪的左良玉和袁继咸的,尤其是本身就在小病大装的左良玉。
但左良玉和袁继咸都选择了装傻,那别人也就都只能装傻了。
反正李平和左良玉之间隔着长江,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且两个人都病了真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不过,有一个人却对此很不爽,并且情绪很大。
这个人就是宋宝来。
这伙计对李平一定要跟着张献忠到四川去死磕一直持反对意见,尤其是他对李平把他们在富池千辛万苦搞出规模的造纸、采矿、养殖和农田等等都送给了左梦庚去笑纳更为不满。
这也是最不爽李平的左梦庚难得消停的重要原因。
面对如此重礼,左梦庚很快就在他媳妇王氏的劝导下果断抛弃了曾经的一切不满。
正如王氏所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何况他们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方国安与方无科又不是他们的血亲,甚至有时还要防备,而且人死都死了,更不再重要。
可宋宝来的心却很疼!那可都是他的心血。
他很不认同李平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堵别人嘴,他舍不得。
但李平却觉得有些东西反正也带不走,全毁了很容易引起非常严重的风波和麻烦,造成其心可诛,还不如送人。
而且民生类的东西传播开了也不是坏事,当你有我有大家有时,自己日后补给和使用起来也方便,起码不用当成战略物资来占用大量人力和物力了,就比如最简单和常用的手纸。
为此,李平干脆把民生类的很多技术直接就在兴国州地区公开了,并给赵进和史明也送去了一份,这里面包括了手纸的制造、纺织技术的改进、蚯蚓和鸡的饲养技术以及红薯等农作物的种植技术等等。
至于最后没有把整个产业主要是地表固定设施设备留给兴国州的百姓或者官绅,李平觉得他们能守住的概率很小,还不如狠点心给自己铺路。
可宋宝来的观点也很简单,现在都打不过张献忠,等到人家跑到四川建国后又凭什么能打得过,还不如把眼前好不容易打造的基业守好,跟左良玉搞好关系继续留在富池稳扎稳打。
虽然李平跟他解释说张献忠跑到四川去一顿屠杀看似更强大其实是盛极而衰,立国越久也越弱,是除了地利基本上把一切都丢光了,他们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张献忠在大西国建立后不久即迅速败亡就是最好的明证。
而且他们不跟着张献忠走,富池也待不下去了,除非他们打算只满足小富即安。
富池包括整个兴国州最大的问题是局限性太多,其中最核心的两个问题一个是极度缺乏农田,一个就是地利太要。
农田少就生产不了大量粮食,粮食少就养活不了大军,靠着长江水运之便也许可以买,但这在战争时期却是最危险和最不靠谱的。
富池自古只存在过小规模练军而无大军屯驻就足以说明问题。
另外富池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用来截断长江的,无论是左良玉还是大明朝廷都不可能容忍和他们不一条心的人占据这里。
而去占着武昌不放,别说左良玉和大明朝廷不干,李自成也不会干。
李自成吓走了张献忠,必然也会对左良玉使用手段,为了完成其北上战略,李自成所采取的军事与政治手段决不是史书上那么简单的轻描淡写和一笔带过。
但李平的这些解释宋宝来根本不信。
不过,宋宝来有一点好。
那就是不管他持什么意见,李平定了的事他不会在行动上反对,并且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他都跟着。
用宋宝来自己的话说:“要死也要跟大家死在一块儿,俺不怂。”
当然,宋宝来没有找到任何同盟也是重要因素,他完全没想明白那两个女人为什么都铁了心跟李平抽疯。
虽然最后也乖乖认了命,但宋宝来的火气却并没有消下去,尤其是他天天都要鞍马劳顿的在外面吃灰,而李平却只需要在躲在院子里享清福。
这一天,在他听说了李平派人拿走了好几盆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盆栽辣椒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宋宝来直觉李平没好事。
这些盆栽辣椒都是他们花大代价让商人徐克然四处淘来的,每一棵都很珍贵,而且到四川后全指着它们杂交育种呢。
去四川,没辣椒可怎么活!
可果不其然,才一闯进李平住的不知哪个乡绅的大宅子外院,宋宝来就闻到了一股混合着酒味和辣味的久违味道,他的火几乎是蹭的一下就蹿了起来。
这也太嚣张了!
大白天就吃喝上了,这是怕他发现抢回去吗?
“李平,还我辣椒。你这个疯子!我跟你拼了!”宋宝来嚎出一嗓子后脚步也开始更快。
把守在内院门口的董江鹏头一次见到宋宝来这么失态,整个人都有些惊到了。他已经伸出了一半准备拦的手迟疑着僵在了半空,嘴巴同样半张着没能发出一个字。
董江鹏几乎是本能的知道有几个人打死不能拦。
宋宝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今天这内院怎么也设哨了,他风风火火的就直接冲了进去,然后却看到李平和许文岐两个人正在内院的大树下大汗淋漓吃着火锅。
见宋宝来骤然闯进来,李平和许文岐都有些发愣,尤其是许文岐的表情很古怪。
“宝来,你来了!来,一起吃点儿。”李平有些尴尬的冲宋宝来客气道,接着脸上迅速堆起了假笑。
“对,一块儿吃点。”许文岐的反应也很快。
他早就知道不同姓的李平和宋宝来关系非常不一般,也很诡异,今天虽然更加让他意外,但同样也认识更深了。
“许参政?您…您怎么也在?我,我不知道您在,实在抱歉……”宋宝来惶恐的磕巴起来,并很快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许文岐在知道李平跑到汉阳后,也出人意料的紧跟着跑到了武昌就任他之前未赴任的督粮参政。
虽然出于某些考虑,到武昌后的许文岐并没来见过李平,但却也利用他的职位给李平收集和囤积粮草提供了大量至关重要的便利和帮助,可以说是李平能安心装病不用为手下数万人吃饭发愁的最大助力。
再加上李平在左梦庚那里下了大本,左良玉和李平之间虽互不往来,但左良玉并没有对李平采取敌对措施,更没有明里暗里对李平的非军事活动进行阻碍。
所以,送礼送重礼有时候好处还是很大的。
至于李平突然有了几万张嘴,也是个不意外的意外。
左良玉再次到达武昌后,其军纪虽然比之前要好了不少,但他原来的名声实在太臭了,加上这次他的军队很多直接进入了武昌城,几十万人不可避免的要占用大量民房,并要继续从民间拉夫和摊派来维持其军队生活。
结果就是,没跟着张献忠走的老百姓纷纷再次逃亡,并很多逃到了留下过好名声的李平那里。甚至兴国州很多曾经没跟李平走的新兵和工匠也又都跑了回来(当初跟着走的是少数),然后还有从黄陂县跑过来的。
以至初到汉阳的李平全军加保障营本只有一万多人,现在却滚雪球一样达到了近三万人。
这么多人,李平曾攒下多少粮食也没底啊!
这时候,许文岐的帮助自然也就意义重大,并且很多具体事物又恰恰就是宋宝来代表李平出面办的,因而宋宝来对许文岐很熟,也知道许文岐的权势。
何况还有个徐克然呢!
“不碍事,不碍事,你们兄弟之间友情深厚我早有耳闻,不知者不怪吗!”许文岐笑呵呵道。
许文岐确实也没多想,自古结拜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例子并不少见。而且李平不简单,宋宝来也不是吃素的,许文岐不仅知道宋宝来也是一个奇人,而且还亲眼见识过,自然也就不会太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正常。
毕竟互补和更有所长的关系才是最稳固的。
“宝来,别怪我!许寺卿要去滁州履新了,也难得来一趟,我借机给他送个行。此去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我们让徐清谨(清谨是徐克然的字)搞了那么多辣椒,我得让许寺卿明白是何故。只是恰巧你在忙,我们这里又等不得,也就没来得及跟你说。”李平解释起来。
“履新?寺卿?滁州?”宋宝来满脸都是诧异。
“刚来的朝廷任命,许参政升了南京太仆寺卿,要离开武昌了。”李平继续解释道。
“太仆寺卿?这是什么官?南京太仆寺卿,你刚又怎么说要去滁州上任?”宋宝来更蒙了。他对朝廷里的很多官职根本搞不明白,又发现了李平的语病,嘴巴不走大脑直接就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官,属南京的兵部,就是个管马政的,还是从三品。”许文岐不以为意的谦虚了一句。
太仆寺卿这个职务在另一个原本的时空中本来是许文岐死后由朝廷追认的,现在阴差阳错还是又安到了他脑袋上。
“马政?”宋宝来的眼睛瞬间亮了。
“太仆寺是管全国马政的,而太仆寺卿则是太仆寺的头,南京的太仆寺管的是两淮和江南的马政。至于为啥这个职位设在滁州,盖因滁州是太祖的龙兴之地也是福地,离南京又近,所以就设在那里了。”李平不厌其烦的把自己也才刚从许文岐那里搞明白的说给宋宝来,显示了其对宋宝来的极度在意。
至于许文岐还是从三品的问题,李平就没有多嘴,他觉得宋宝来应该能明白中央和地方的意义。
“许参政,不,许寺卿这是得了朝廷的认可呀!这可是大喜事!”宋宝来总算反应过来了。
“小惠,来,给宋营官加把椅子,再添副碗筷。”李平这时候突然喊道。
“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辣椒和火锅太过瘾了,我们一起喝两口。”许文岐也爽快道。
宋宝来这时才愕然发现这院子里竟然还有两个艳丽的身影站在角落里准备着随时服侍,然后一个还居然是刘小惠,另一个是李静。
这时候他的火气早已飞没影了,搓着手不安道:“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辣椒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李平完全没管那么多。
“嗯。”宋宝来也居然没再客气,而是直接就应了。
然后宋宝来就在许文岐有些发愣又有些爽朗的笑声中坐好后接过刘小惠送来的筷子就去锅里捞。
他突然间馋坏了,他决定今天就是含泪也要吃好吃爽。
不谈时事,只谈美食,院子内的气氛很快再次热烈起来。
只是好景不长,几个人刚开始有些微醺,守在外面的董江鹏突然闯进来急匆匆的禀报说:“兵部袁侍郎来了,现就在军营外,说是要见将军。他知道许老爷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