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日,黄州府城。
刚刚接见完一位神秘人物的张献忠满脸都是喜色,他一扫连日来脸上始终挥之不去的阴霾。
军师徐以显见状借机道:“敬轩,别再犹豫了,这是老天都在让我们一定去攻下武昌,让您成就一番帝业。”
张献忠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敬轩是张献忠的号,秉忠是张献忠的字,称号更显敬重。
原来,张献忠这些日子一在对进攻武昌信心不足,他始终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但刚刚接见的神秘人物却让他信心大增。
这个神秘人物叫张其在,是四月十八日才开始成立和组建的武昌城内楚府兵的帅头,而新编楚府兵则是当前武昌守军的重要力量。
张其在是秘密渡江来见张献忠的。
这伙计因为一点小错被楚王抓起来狠狠打了一顿,这让本就对官府和楚王失望的他心中十分愤恨。
于是,张其在决定来投张献忠。
既然是新募楚府兵的头头,也算有见识的张其在当然知道投靠敌对方最好交个投名状。
所以此次来,张其在带来了武昌城防的全部虚实,并答应为张献忠进攻武昌做内应,甚至可以保证能在张献忠攻城时打开由楚府兵把守的保安、文昌二门。
武昌城共九门,其中保安门是三个南门最中间的那个,而文昌门则是三个西门(全部临江)最南面的那个。
张献忠自然大喜并且亲自接见。
甚至在张其在走后,张献忠仍然喜意难消。
这段时间张献忠被折磨坏了,他一直都在郁闷之中。
张献忠一贯的策略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报复是在打得过的前提下。
他有野心,但又一直没看到过明确的希望,直到他得到麻城。
但李平却偏偏此时在蕲州又给了他一记闷棍,接着是赵进在黄梅县。
得到麻城实力暴涨后的张献忠多少燃起了一些报复之心,但他同样也知道要先试探一下看可不可行。
蕲州是大城坚城,李平既然能迅速攻占自然也能坚守,而且还已不再有取巧夺城可能了。
更关键的是,他不清楚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否代表着左良玉打算重入湖广。
但张献忠的主力在回军黄州府城并攻取紧靠英霍山区的罗田县后,罗田县一个叫李时荣的读书人却建议他乘势南渡攻占空虚的武昌,他的军师徐以显也反应过来并强烈赞同。
他已经听说李自成在襄阳建立了政权,现在得到麻城后的张献忠也应该并可以跟进。
他们并不应该比李自成差。
而武昌则是当前最好也是唯一他们有可能得到且能够配得上建立政权的城市。
可蕲州和黄梅县的失守却让张献忠很犹豫,他对南渡并不是很有信心,他很担心左良玉在他南渡后过来插手。
那时候一旦攻城不得再想北渡而退并躲入熟悉的英霍山区可就难了。
但能成就帝业的强大诱惑和不愿落到李自成后面的心理又让他十分不甘。
军师徐以显也同样不甘,并对张献忠进行了力劝。
徐以显本是谷城的秀才,是在张献忠于1638年被招安并屯兵于谷城石花镇(县城以西五十里)时投靠的张献忠,两人当时就常常一起研习兵法。
徐以显的政治野心很大,想要辅佐张献忠得天下,也以诸葛亮自比。
但从前,他并不是那个最能影响张献忠的人。
其实,张献忠的身边一直以来是有两个最重要也是他非常信任的军师的,几乎相当于张献忠的左膀右臂。
一个是徐以显,而另一个则叫潘独鳌。
潘独鳌是应城的秀才,因受到大乡绅的欺压并被不公正的判决而杀县令造反,并于1636年率军投靠张献忠,张献忠即以军师待之。
由于潘独鳌投靠张献忠更早,还是带兵来投的,因而也更受张献忠的器重。去年秋天张献忠于巢湖大练水军时,潘独鳌更是被委以重任为水军总管。
潘独鳌和徐以显曾一起被兵部尚书杨嗣昌所俘并关押在襄阳,张献忠1641年底远距离突袭襄阳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为了救出这两个人。
这两个人在张献忠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惜潘独鳌的命不太好,当上水军总管的他很快被官军击杀于黄泥港。
潘独鳌死后,徐以显就成了张献忠身边唯一被真正信任和能对张献忠产生影响力的智囊了。
同时也终于轮到他放开施展手脚了。
事实上,之后张献忠一路南下包括取麻城都有徐以显浓浓的影子,甚至张献忠在麻城开始大大迥异于以往的所做所为也基本都是徐以显的主意。
徐以显力劝张献忠南下去攻武昌,张献忠自然会慎重考虑,虽然对左良玉手下将领李平和赵进的举动十分疑虑,但建立帝业和不甘落后李自成的心理还是让他决定放手一搏。
为此,张献忠选择了同原本历史上一样的抉择,正式决定着手攻取武昌,并于五月五日先派兵南渡攻下了武昌县(今鄂城),并命令部队按徐以显所建议的采取对官绅士民一律不以加害以最大争取民心和瓦解抵抗。
既然已有了帝王之心,那一切就必须要改变了。
对已探知兵力不多的李平,张献忠决定暂时放过,不过多浪费兵力,以军事牵制和恐吓为主。同时以黄州府城为核心在江北建立一条东拒左良玉军事力量的防线。
张献忠在蕲州之西的圆峰山险要处新建的营寨正是这一策略下的产物,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有效防御和控制周边。
而蕲河边上的那个所谓万人营盘也因此顺势早已名不符实成了欺诈用的,大部分兵力已秘密转入圆峰山上的新营盘。
这才是张献忠对蕲州始终没有更直接军事动作和反常兵力部署的缘由。
但李平在蕲州出色的防御准备和有力的反击以及在大治县的成功反袭还是让张献忠又再次纠结起来。
他直觉李平对他的威胁太大。
而赵进攻占宿松县也让他更加强烈不安起来,然后紧接着他又得到了广济县被围攻的消息,张献忠也更加郁闷,他不清楚这些是否意味着左良玉开始打算全面重入湖广。
他也听说了清兵正在全面退出关内。
张献忠必须再次谨慎的对待进攻武昌的风险问题。
但张其在的来投,让张献忠看到了继续原本计划的切实可行性。
建立帝业和不甘落后李自成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军师,攻武昌的计划可以不变。但在打之前,我们必须要对左良玉的军队进行一次雷霆打击,而且必须打痛他们,打怕他们,务必让他们这段时间老老实实,不然我们打武昌总归太不踏实。”
“敬轩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徐以显很认真的点头。
作为一名自比诸葛亮的人,徐以显不可能不考虑正在越来越活跃的左良玉各部对他们的影响,更不可能对这段时间双方的交锋视而不见。
“你可有什么良策?”张献忠有些忧虑的问。
想归想,但怎么打他却还没有主意。
徐以显拿着类似于诸葛亮的羽毛扇子扇了两下后,一幅老谋深算的表情道:“蕲州离我军最近,李平又屡挫我军。照理说我们应该首先打击李平以威慑整个左军。但蕲州城坚且防守严密,那李平的军队又颇善战,短时间我们恐怕很难重创之。但广济县目前还没有失守,对我们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广济?”张献忠的眼睛一亮。
“对,广济。蕲州和广济县以北皆是山区,我们可派一支精兵从山中秘密绕到广济然后对围攻那里的官军进行突袭。进攻广济的官军兵马虽多但却不精,必大败。
如此既可重挫官军,也可敲打李平那小儿让他别乱动。而且广济不失,则江北官军一时间定无力西顾。”
“好计!好计!军师果然不同凡响”张献忠脱口大赞。
张献忠已经清楚的知道进攻广济县的不是李平的兵。这从进攻者还是打着大明官军通常的旗帜而不是李平军那独有的旗帜就足以判断出。
再者,进攻者乱哄哄的队形也与张献忠这些日子一直在接触窥伺的李平的部队完全不同。
“只是派何人领兵前去还需仔细考虑,此人必须善袭,我们也必须一击而成。”徐以显举棋不定道,他还没有完全考虑好。
张献忠眼珠子转了几下,说:“让李如靖带兵前去,那小子搞偷袭还算是把好手,也能打些硬仗。”
徐以显诧异道:“李小将军不错是不错,可他目前在武昌县,把他和他的部队调回来是不是不妥。这不光是来回渡江易出意外的问题,也等于直接换了攻武昌的前锋,您其他的几个养子也都不弱,我看没这个必要。”
但张献忠却突然有些生气起来说:“李如靖这小子攻下武昌县后就不思进取失了锐气,而且还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开始把主要精力用在让部下们都去当大善人上了,甚至还为了一个小乡绅就把自己的精锐给斩了,简直是胡闹。”
徐以显一愣,然后有些弱弱的反驳道:“李平所部甚精,李小将军又偷袭大治县失了不少精锐,谨慎些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对官绅士民一律不予加害那可是我们定下的策略,非是他自做主张。”
长期的患难与共和相处,让徐以显对张献忠虽敬但并不怕,也是少数敢于当面提出反对意见的人。
张献忠果然没有对徐以显的反驳生气,而只是就事论事的不满道:
“偷袭大治失败本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敌人也不可能全是无能之将。但因此就畏手畏脚才是让人火大,他过江的意义何在?
而且既然知道失了不少精锐,怎么还要对自己人如此严苛。不过抢了个小乡绅而已,又没杀人,打打军棍做做样子也就行了,何必过于较真。
手下们收拾那些狗官和狗乡绅们都收拾习惯了,怎么可能一时完全收住手,总要给大家一个适应的过程。现在这小子小题大做搞得江这边很多听说此事的兵将们都心有不满,这不是乱军心吗?”
徐以显望着张献忠干吧唧了几下嘴,一时间也不知怎么说好了。几年的相处让他了解张献忠,知道张献忠其实在心里并没有完全接受他的主张。
最后他只好问:“那武昌县那边您打算换何人?”
张献忠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果断道:“换孙可望去。孙可望是老大,做事比较沉稳,又很果决,胆子也大,最重要的是有一股子就是不服输的狠劲,最适合目前武昌县的局面。
至于让李如靖去突袭围攻广济的官军也算是给他一个重振的机会,这小子还是不错的,最是善袭。若没有其他重任,冒然把他从武昌县换回来也确实不妥。而且也不用把他的兵都调回来,只需他本人和身边的精锐回来就足够了,这边有的是兵。”
“既然您心意已决,那我们就必须尽快,广济县也不知还能坚持几天。”徐以显不再迟疑,他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军师所言有理,那我们就这么定了。”张献忠点着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