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兴国州保境?”
李平面露为难的支吾了两声后开始陷入沉默,表情也随之木然,屋子里很快变得异常安静。
此时,他们都坐在一间通透的堂屋内。
守有地利之险可借的小地方富池和守拥有三县之地的广大兴国州毕竟是两回事,李平尽管已提前隐约猜到却不敢冒然答应。
虽然他当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能为他带来巨大收益和解决目前诸多困境的良机,但却很难兴奋起来。
兴国州属武昌府,而张献忠又将于今年在武昌建立了大西政权,答应为兴国州保境就等于要与历史上著名的枭雄张献忠进行直接对抗。
对此,李平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心中更是充满忐忑。
尤其是兴国州的大治县还就在蕲州江对面的平原内,张献忠是不是从那里过的江并攻陷的武昌城李平不得而知。如果真是,那麻烦和凶险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这绝不是他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做个顺水人情的事。
突然,完全没有提前知情并正在错愕着的杨明在一片寂静中站起来乍然开口道:“我家将军只是左总兵部将,驻防何处需以军令为准,而无自行决断之权,诸位恐怕是强人所难了。”
杨明的话虽然很有些越俎代庖,但又好像顺理成章。
而杨明身旁马永那表情好像很意外的猛的拉了他一下,其实也更像是在刻意的表演一般。
兴国州的来客们在面面相觑中都露出失望之色,然后将目光再次紧张的聚焦到李平身上。
不过,李平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杨明,没有说话。
坐在李平身侧的兴国州同知见此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背也有些弓了下去,好像早知如此。
李平弃守黄陂县这事他当然知道,李平的兵力与据传的张献忠兵力差距较大他也知道。
终于在尴尬的沉默又继续了一会儿之后,同来坐在下首的几名兴国州乡绅不想放弃的纷纷站起来七嘴八舌的继续请求。
可李平还是不说话,眼神也始终在飘忽着漫无目标。
杨明几次想起来再说点什么,但都被马永死死摁住了。在李平面前,杨明还不敢坐着说话。
而马永在重大决策上绝不会去妄加揣测李平的意图,更不会试图影响。
正在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一名老乡绅突然猛的上前并拜倒在了李平面前,然后在李平端坐着没有反应过来的诧异中颤抖着说:“李将军,我等知你仁义,也知你的为难。可蕲州太惨了!太惨了!兴国州百姓不能也遭此浩劫,我们真的需要将军。”
李平这回没有坐视不理,而是急忙起身去托老乡绅,同时言词恳切的说道:“老先生,折煞我也。不是我李平无情。贼军虽多乌合之众,但兵马数万,又携连胜之威,其势正盛。而我只有军数千,还粮食、武器等等都是奇缺,确实很为难。”
“可我闻将军之兵旨为精锐,今日只初见也果不同凡响,不然我等也不会冒然前来。”已被扶起的老乡绅急道。
但李平这回只是眨了几下眼睛。
“将军缺什么,我们来想办法,定然让将军满意。”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那是另一个乡绅,他听出了李平的弦外之音。
李平的眼神亮了一下。
老乡绅一愣,连忙抓住李平的手喊道:“如将军愿意为我州保境,无论有何需求,无论多少粮食、财富和女人,我等都一定尽力满足,绝不虚言。”
李平刚才的沉默与木然并不代表态度,只是在思考。
富贵险中求,他不想轻易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一州的支持和自己搞差别太大了。
“李将军有何需求只管说,我等一定尽力满足,绝不虚言!”
“对。我们说到做到,请将军考虑。”
其他几名乡绅在反应过来之后都纷纷跟着表态。
是一无所有并把命都丢掉,还是多放点血,没有人会傻傻的分不清。
马永和杨明的眼睛都直了,他们不可思议的望向李平,他们明白李平正在下定决心。
在一片恳求声中,李平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去看坐在椅子上正挑眉凝视的兴国州同知。
对这位官场老手来说,李平的表现更像是在欲擒故纵。
但到底是不是,估计李平自己也说不清。
不过兴国州同知还是立即坐直了身体,然后正了正色说:“父老和百姓们皆是自愿,知州想来不会有微词。李游击大义,知州更只会赞扬。”
尽管兴国州同知说的模棱两可,但站在官府的立场上能这么说其实就已经算表态了。他们真要是也说你想要啥我帮你收刮,那就是政治自杀了。
“既然父老和百姓们能鼎力相助,那我李平愿意一试,怎么也要为兴国州抵御贼兵倾尽全力。”李平高声道。
兴国州的来客们终于全都喜形于色起来。
但在彼此高兴的只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兴国州同知却突然又话峰一转道:“不知李游击打算如何为兴国保境?”
这位同知不傻,能做上这个位子的人也大多不会缺少智商。
漂亮话谁都会说,拿了钱不干活的多了去了,尤其是像李平这种他们完全无法制约的军将。
听本州同知大胆的说出了大伙儿心理话,几个乡绅全都又紧张的盯向了李平。
口说无凭的道理,他们更懂。
“去,找人给我拿地图来。”李平对马永吩咐道。
在一屋子人的莫名其妙中,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士兵送来了一份地图。
这是一幅富池周边的简单草图,侦察连和作训股还正在加紧完善中。不过蕲州和兴国州的位置以及山川大略都已标示清楚,因为他们关系着张献忠部队一旦过江可能向富池的进军路线。
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张怪异但却关键点全都被标识清晰的地图,又听说这是李平的部属们自己画的后,兴国州的来客们在大感意外后却全都表情略松弛了一些。
对地图如此重视和精通的军将,好像只在书里听过。
他们明白只凭此图,李平善战之名就已不虚。
这时,李平对着地图开始了讲解。
守兴国州最好的办法就是守江,直接让张献忠的部队无法过江,简单又高效。
但问题是李平现在没有这个实力去守。他的船、炮和兵都严重不足,而且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
目前他只能承诺守州治永兴县以及更南边大山中百里之外的通山县。
大治县的位置很不好,虽然远离江边又有广阔的源湖(今大治湖)遮挡,但同时也距富池镇和永兴县都过远,他直言既不可能分兵去守也来不及救援。
州治永兴县,他也不会派兵进入县城去守,而是主守富池。
原因很简单。
分兵会导致力量散而不强只是其中的一个考虑。
永兴县所处的平原与北面大治县所处的平原被两大片山峦分隔,中间只有一条山间大路。大部队如果选择从长江上游地区进攻永兴县要么绕远走这条需过两个山口的大路,要么只能走富池。
正常来说,大部队一般不会选择很容易发生意外或者能被轻易阻挡住的穿山这种进攻路线,直接从可借江河之便并且地域要开阔的多的富池进攻才是正理。
但为了以防意外,李平打算在蕲州江对面放一支小规模的监视部队。如果张献忠过江不走富池而选择穿山进攻永兴县,这支监视部队可以迅速撤到山口进行阻击并等到李平从富池派出的增援。
只要山口守住了,永兴县就不会有问题。
如此,永兴县只需要自己做好警戒防敌小股步兵翻山偷袭即可。而永兴县不失,那通山县自然也就没问题了。
若假以时日张献忠还没有来攻,而李平又在兴国州的全力支持下造出了足够的火炮并征集到足够的大船。
那他可以进一步将炮船和大部队拉到蕲州上游去守江,这样将可以直接阻止张献忠大部队从这一地区过江的可能。
而江守住了,大治县也同样可以守住了。
不过这需要时间,也需要看兴国州对他的支持力度。
李平的一番对图详细讲解计划方案令兴国州同知和几个乡绅频频点头。
只有杨明一脸的茫然。
他实在搞不清这是李平早有韬略还是临时才想出来的。如果早有韬略为什么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临时才想出来的方案又怎么可能?
而且这也太草率、太凶险了。
张献忠可不是什么小毛贼,更不是黄陂县的那支远离主力的贼军轻兵先锋。
只有马永一脸的淡定,他早习惯了。
不过,兴国州的来客们对李平是不是早有谋划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只是李平是不是真心愿意为他们保境。
而李平详细的布兵解说正打中了他们的心眼,令他们愿意相信。尤其李平还一开始就明确表示无法守大治县这个目前他自感做不到的事,更令人不由自主的愿意信服。
不大包大揽,不信口开河,这是诚恳之言。
而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不是想玩空手套白狼和展示自己的诚意,李平在最后还表示愿意立誓。
按他的方案,他的部队毕竟不进永兴县。前期也只是在蕲州江对面放一支小型监视部队,其实和目前相比等于没有多大差别,信服度是很不足的。
而兴国州对他的支持却要马上到位。
他如果没有别的举措,其实等于还是在耍嘴皮子,双方是不对等的。兴国州许诺的支持也就很有可能会三心二意。
但若他肯立誓就不一样了。
古人重诺,没有人愿意落下背信弃义的骂名,大家也都对誓言非常看重。
当然,李平立誓时也直言不保证守住兴国州,更不会一直守下去,他还没那么傻。
他只誓言会倾尽全力,而且也只守到贼兵退走或新的官军兵马到来。
尽管如此,兴国州同知和几个乡绅还是全都大喜。
既然达成了共识,李平也不再客气,立即命人去把宋宝来和韩九两个行家找来。
他要借着这股子热乎劲儿狮子大开口了。
……
吃晚饭的时候,仍在一脸懵登状态的宋宝来才有时间细问李平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张献忠将在武昌建立大西政权的事还是很有疑虑的,他不喜欢这种冒险。
高蕾和赵兰月也都定定的看着李平。
自打来到富池后,他们四个人就不知怎么的相邻而住了,然后还吃饭也都在一起了。
对此,李平其实是有点蒙圈的。
但他也承认这让他们间的交流变得更加方便,尤其是目前事务多如牛毛之时,也确实需要他们能够做到经常性的沟通。
所以最后,李平也就认了。
安抚宋宝来三人比想像的容易,李平这些日子一直在玩心跳,在玩先斩后奏,他们早习惯了,也愿意相信李平的判断。
而且他们被夹在九江和蕲州之间,反正暂时也没地方另选。
至于以后,李平又没发誓在这里死扛,打不过总还是可以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