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好事难出门,坏事传千里”。
自打李平来到这个时代后,除了救下左梦庚媳妇那一次在大众面前的惊艳亮相外,再没有丁点儿被广为人知的事迹。
人是很容易健忘的动物。
加之李平还又一直游离于左良玉的众军之外安于沉寂,这使得他的名字即使在左军内部也传播非常有限,至少远远不如赵进的名声。
虽然后来李平在襄阳之战中又担负了防御羊皮滩之职,但其实也并不算多么出彩,因为坚守住羊皮滩并不困难,而且在白马渡血战和左良玉全军随后就大撤退的背景下也更加微不足道。
这使得李平的一切鲜少有人关心,并渐渐被人淡忘。
尽管自襄阳东退以来,李平又在剿匪战斗中救下了一些官民商贾包括士绅,并且对沿汉水逃难的官民秋毫无犯,这些人也将李平所部军纪井然的信息断断续续带到了武昌和汉阳。
但这些完全迥异于左良玉大军风格的好人好事却还是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广大武昌和汉阳两府的官民包括很多左军将领对这些零零散散传来的信息大多直接选择了过滤,根本没多少人相信,也没多少人当回事。
直到黄陂大捷的传来,李平的名字才终于再次进入了广大左军将领的视线,进入武昌汉阳各级地方官吏的视野。
可当所有将领和官吏们才刚刚开始品味李平之名时,李平又勇闯方国安的大营斩杀其子侄,接着又一战歼灭了方国安数千前去寻仇的兵马。
这一系列令人目瞪口呆的骚操作令闻者无不惊骇震动,并终于像狂风一般开始了猛烈扩散,甚至就连武昌汉阳的民间也纷纷争相传播。
深受左良玉大军荼毒了一个月的人们很是喜闻乐见这种左军内部的自相残杀,好像他们这些日子所受到的苦难因此得到了一些抚慰似的。
李平的名字也因此几乎在一夜间就传遍了武昌汉阳的每一个角落,并彻底燃爆。
“听说了吗?那左大畜生的两个手下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了,一个新来的叫什么李平的将军杀了方国安这瘟神的数千人马。”汉阳县城中的一条小巷内多名百姓正围在一起偷偷议论。
汉阳县城门已经紧闭了一个月,城门很少会开启,城中的百姓们大多无所事事,除了参加官府指派的劳役外,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凑堆儿闲唠。
“会有这等事?他们抢了那么多女人还差个女人吗!而且怎么可能死伤如此之大,一定是乱传的。”
“我早上借火时听何婆子那几个碎嘴的女人也在瞎传,说是昨天下午发生在涢水河口那边的事,可那边道路难行,距离又远,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过来,定然是谣传!”
看邻居们要么还不知道要么将信将疑,最先挑出这话头的人故意咳嗽了两声。
见众人目光又聚过来后,这人兴高采烈的说:“错不了,是真的。我乡下的表弟在县衙里给刘帮役跑腿,他说这事是刘帮役亲口说的。那刘帮役是专门伺候钟步快(无马的捕快多称步快)的,消息一向最为灵通,也少有讹传。”
明代因衙门里的正役(额设衙役)名额太少,实际上官府需要更多的衙役供驱使,因此额外多雇衙役在当时各地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明中叶起干脆允许在州县设置“帮役”,帮助正役执行公务,也叫“副役”或“副差”。
但这还是解决不了全部问题,很多想当衙役的泼皮无赖和无所事事者则自愿跟随衙役跑腿帮忙,这种人称为“白役“,或“跑腿“、“跑马”等名目,也就是那些姓名未列入官府档案、没有工食银的衙役。比如南京五城兵马司仅白役弓兵就曾雇用达三百四十一名。
因此,在各级衙门中衙役的实际人数包括了额设衙役和额外衙役,并远远超过了官府所规定的数额,往往是一个正役有两三个帮役,而每个帮役又有两三个白役。
“你什么时候有个乡下的表弟在县衙里干差事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有人提出了质疑。
都是多年的乡邻,这种在官府中有人的事一般瞒不住,也一般不会瞒。
“唉!这不是左军来前才干上的吗,也是为了活命!现在县衙里是个帮役都有十几二十个的白役跑腿,大多都是这一个月新入行的,每个人都是拼命求来的,都是赌左军不敢入城抓官差。”最先挑出话头的人无奈的说。
“匪兵们没有入城大掠实乃我们之幸。那些逃入山林的这么长时间估计已全都饥肠辘辘快饿成干了,而留在乡间的不是被抓了苦力就是被抓了兵,连宗室都不能幸免。你这表弟倒是赌个正着。”有人紧跟着慨叹起来。
左良玉自襄阳东下后沿汉水一路烧杀掳掠,其恶名在他还没到达武昌时就已传至,广大生活在城外的百姓纷纷逃难,甚至有很多城里的也跑了。
这也是在左兵过境后,很多从钟祥和沔阳又逃出来准备沿汉水躲避农民军的官民商贾决定躲在李平羽翼之下暂避的原因,已见过左军疯狂的他们不少都不敢独自过汉阳和武昌。
“是啊!是啊!”好几个人都点着头跟腔。
大家既是感叹这人表弟的命好,也是庆幸他们这些人当初决定留在城中。
“这么说是真的了,太好了,这狗咬狗真是大快人心。可惜只死了几千人,若是阵仗再大一些就更好了,咋不把方瘟神的兵全灭了呢!”一个人高兴道。
既然有确定的内部消息,大家也就不再有疑义,他们对驻在汉阳的方国安是最恨的。
“倒是来了个更横的,恶人真是还需恶人磨啊!他们再继续打,把他们全打光才好。”有人咬着牙紧跟着附和。
“我得回家去和家里那几口子说道说道去,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听到这方瘟神吃如此大亏真是太解恨了!”又有人想到了去与别人分享快乐。
“对,对,跟大伙儿都说说去,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人们开始七嘴八舌起来,气氛也更加热烈,每个人都像是报了仇一般。
“死了几千人还阵仗不大?大家就别做梦了,知足吧!不过我怎么听说那叫李平的官职并不很高,可方瘟神怎么也是个总兵呀!这叫李平的是什么来头,如何这般凶猛大胆。”
早上就听说过这事但没有传播的那名百姓又开始疑惑起来,他应该是个谨慎的人。
最先挑出话头的人赶紧又卖弄起来说:“说是这李平极其高大威猛,有如铁塔一般,能手撕壮汉,也是山东人,是那左良玉的外甥。黄陂县在前日就是被这李平从义军手中硬抢回来的。”
“难怪!不对呀,黄陂县什么时候被义军占据了?义军已经打过来了吗?”
……
与小民们的信息残缺不全和严重变形不同,武昌城内的官吏与商贾们在信息掌握上就要精准多了,他们也在一堆堆的凑在一起议论。
其中在一间气派院子的大屋内,几个青衣官员就正和几个商贾在一起攀谈,这也是一群难兄难弟。
“吴兄,这李平什么来头打探清楚了吗?”一个胖胖的官员对着一个刚进门的人问。
这胖官员来自漕运衙门,还是真正的肥差,是在座很多人的“衣食父母”。不过由于左良玉把漕运的粮食和船全给抢了,他现在处于被失业状态。
被唤作吴兄刚进门的人也是个官员,来自最近的汉口镇巡检司。
他慨叹着答道:“据说这李平年不过20,大半年前还不过是总督杨文岳手下的一个小旗,后来跟着从开封败退的左良玉退往襄阳,因为实在没人可用才升了把总,数月前才因救了左良玉的儿妇冒出头来。”
这巡检司官员原来的职责让他在打探关于人的消息上比较擅长也比较有渠道。当然,他现在也个被失业的倒霉蛋。
“哦?我还以为是个多有来头的将门,没想到竟是这等出身,这可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胖官员有些发愣。
“原来是个愣小子!但也真是能打。黄陂一战,贼军先锋精锐几被全歼,据说都是真正的老军,那李平光战马就缴获了数百匹。而他投入的兵力却并不多,损失也很小。真是勇猛非凡!”一个干瘦的商人接话说。
这商人看身材其实更像官员,但他真的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大商人。他曾经的生意颇大,消息也一向灵通,并且在黄陂有分号,有关发生在黄陂的战事就是由他确认的。
当然,这商人最大头遍布武昌城外的财货已经基本上都被左良玉抢光了。
“这么厉害!能确定吗?”来自巡检司的吴官员有点震惊。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没有听到之前已经进行了一会儿的议论。而且他是分工去专门去打探李平个人情况的,并没有对黄陂的情况进行更多了解和核实。
“不会差的。那李平克复黄陂后对城中官民以礼相待并秋毫无犯,一些怕再入贼手的黄陂百姓这两日陆陆续续有一些误逃到这边来了,所有人说法都差不多一致,不会错。”另一个商人接口说。
虽说这商人只是补充回复,但也可以看出商人们关注的点总会与官员关注的点有很多差别。
“原来还是真的!”吴姓巡检司官员顺口嘟囔了一句。
“吴兄,这是何意?”胖官员迷惑道。
吴姓巡检司官员摇了摇脑袋啧啧称奇道:“之前我就听有从汉水逃下来的人言有一支左军后卫军马军纪极佳,我当时还不信,以为是谣传。在左军中打探时,又有人说,也还是没敢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这倒是个另类,于我等没准儿是个福音。不过就是这脾性太过激烈了,也太嗜血了。”之前那个精瘦的商人慨叹道。
“也许人家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本钱,不是说左良玉到现在还没有责罚这李平的任何举动么,这可不正常啊!”又一个商人思索着说。
“也许左良玉在头疼,哈哈哈。这么个手下,然后还是这么个事,可不好处理啊!”有人嬉笑起来。
吴姓巡检司官员闻言翻了个白眼,然后急忙道:“有个事忘了跟你们说,左良玉刚刚给那李平送去了好几船的粮食财货。”
“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屋中的人全都一脸的迷惑,每个人都很震惊,并且很快都陷入了静静的沉思。
胖官员在仰头凝视了屋顶片刻后最先回过神来,他似笑非笑的冒出一句:“有意思。”
“别有意思没意思了。贼军马上就打过了来了,而这李平的兵又太少,他即使和左良玉闹僵了,指着他带兵过来守武昌也不会有大用,我们还是议议左军跑后我们怎么办吧!”吴姓巡检司官员苦闷的说。
……
在白沙洲上,几个原农民军的降将都聚在副将马进忠的宅内,他们是在听说左良玉给李平的补给发船后赶过来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以各种出身资历抱团聚堆更是人类的本能与天性。
不过,这些人在惠登相在的时候,都是往那里聚。
“老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呀!这左大帅是什么意思,我们以后怎么跟这两边打交道,您也给大家拿个主意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帅也难。但不管大恩小恩还是老关系,大帅全都是记着的,这是好事。”马进忠的回答非常模棱两可。
“啥意思?老哥哥你就直说呗!我们又不是外人。”一个将领有点不满的嚷嚷起来。
马进忠扫视了一圈屋内,然后悠悠的说:“对方总兵,以前该怎么处就还怎么处。对李游击,知道他的忌讳和脾气,就别去主动招惹人家。”
“这都什么事啊!怎么出了这么个横主和愣头青。然后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要搞虚名弄什么与民无犯,自己却还不干不净的净是笑话,真是让人耻笑。”又有人发起了牢骚。
“聒噪这些可没用,人家横有横的本钱,那兵也不知怎么练的,是真强。方总兵都栽了大跟头,你我更惹不起。”另一个将领很不客气的怼道。
马进忠闻言难得的眼睛闪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