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正月初八,沉湖以西五十里远的景陵县(今湖北天门市)境内,一小队骑兵在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水前停了下来。
这队骑兵的数量并不多,只有7骑,而且全部是轻装,但却有21匹马。
这是一组机动性超强且精干的骑兵。
只是他们的衣装十分杂乱,各种制式和颜色混搭,单从外表上很难判断所属阵营。
他们领头的是一个头戴红色皮笠帽、身穿青绢箭衣的络腮胡子。
停下来后,这络腮胡子一直在沉默的看着空无一人的河对岸,偶而也会侧眼几下远处干枯的芦苇荡中慢悠悠飞起的只只水鸟。
络腮胡子不说话,他身后的骑兵也不说话,只是警惕的四处张望。
“柱子,过了河就是沔阳州地界,那老头是这么说的吧!”络腮胡子终于开了口,但并没有回头。
一个戴着铁尖盔身穿素色粗布箭衣的年轻后生愣了下后,急忙伸直了身子答道:“队长,那老头是这么说的。”
络腮胡子于是再次沉默。
但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过马头说:“我们今日不再探了,找个林子歇息。弟兄们也都累了,该乐呵乐呵了。”
“队长英明!”
“队长你可太好了!”
有两个骑兵当即夸张的大声附和,其他几名骑兵也都满脸喜色的松弛了下来。
“可,可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呢!大白天的,要是让官军盯上了可怎么办?”年轻后生迷茫的脱口而出。
“怕个啥!这两天除了败兵,你可见到官军的影子。他们除了逃还是逃,听说那左大鼠辈更是早早的就逃到了武昌府。这里离武昌府可还远着呢!哪里还会有不长眼的。”一个满脸猥琐的汉子不满嚷嚷道。
说完,这满脸猥琐的汉子还伸手向他旁边那匹马上一名横着爬卧在马背上的女子屁屁上拍了几下,并嘻笑道:“俺老洪早都等不及了。”
猥琐汉子的言语和行为引来了一片哄堂大笑。
本来一直在两匹马的马背上像货物一样被堵着嘴捆着没有动静的年轻女子全都再次呜呜的挣扎起来,尤其是被拍了屁屁的那名女子最甚,还险些掉下来。
猥琐汉子不得不吹着口哨又去上下其手的固定了她几回,并引来更大的笑声。
一直看戏的络腮胡子这时也笑咪咪道:“行了,老洪,遂了你的心愿,今天让你先吃个够!我们走。”
年轻后生有点尴尬,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远离河岸的时候,络腮胡子故意走在了后面,与年轻后生并行。
“柱子,你跟着我的时间不短了。为何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安,还干什么都落在后头。午头抢这两个妇人并杀她们家人时,我也注意到你根本没动手。你在怕什么?”络腮胡子看似平淡的问。
年轻后生看了看前边,不安的小声说:“队长,我,我只是心里没底。上边要求日严,我们还这么干,搞不好会被砍了脑袋以正军法。”
“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也不会说,死人们更不会说,哪个知道?其实大家也都这么干,公开的秘密而已,只要别让人抓到把柄就是。
再说,现在要求这么严,已经连金银都不让大家私藏了。不趁这种单独出来的机会乐呵乐呵,难不成真让大家都去当和尚吗!”络腮胡子很有耐心的解释道。
他和这个年轻后生的关系并不一般,而且看得出来还很亲近。
“这,这两个女子也要杀!”年轻后生惊道,他居然又注意上这事了。
络腮胡子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了。
他严肃道:“这两个女人必须死,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
此时,在河岸很远的一处小山包后,马兰和赵冬冬已经盯着络腮胡子的骑兵趴了半天,他们的马也都静静的卧在山包下。
“他们来的也太快了!景陵县城还没破呢!”马兰眉头紧锁的感慨。
“是啊!”赵冬冬也感慨的附和了一句。
钟祥县沿江的下游就是景陵县。不过,景陵县的县城在大北边,离汉水有好几十里远。
农民军的探马明显在贴着汉水直接东下。
而且他们在承天府城的军事进展之快也大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李自成的先头部队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北渡汉水,刚调至并仓促布防于钟祥城外的官军四川援剿总兵温如珍力战不胜,突围而走。
二十八日李自成全军通过浮桥过江并猛攻钟祥,在攻击未果的情况下于除夕开始进攻钟祥城外十里远的崇祯皇帝亲祖爷爷陵寝显陵。
由于显陵地势平坦,实在无险可守,守军只能立起一道木栅栏当做防御,结果在除夕之夜让农民军一把火就给破掉了。
守显陵的巡按李振声和总兵钱中选无奈只能在大年初一假意投降农民军。
大年初二,农民军转攻钟祥。总兵钱中选借劝降守城部队的机会成功在阵前反水进入钟祥,巡按李振声则反水失败被俘。
但这一天的夜里,钟祥城门又被城内的内奸给打开了,农民军趁机攻入城中。
战至初三,农民军即完全攻克了承天府府城钟祥。
承天前任巡抚宋一鹤高呼“我为大臣,惟有以死报国耳!”后自杀,留守司都司沈寿崇、巡抚中军李佳胤和总兵钱中选战死。
钦天监博士杨永裕被俘,承天府知府王玑、守备太监王珰等投降,荆西道守道张凤翥、承天府通判张国运越城逃遁,钟祥知县萧汉则突围至显陵附近被俘。
由于城内官兵多有突围,消息得以扩散并相对比较准确,也使得李平的侦察连不得不向西撒出很远来进行预警。
“他们有7个人,人人背着弓,还大部分都穿着箭衣,应该很精锐。而我们就是把没过河的全集中过来,也就10个人,可一点把握都没有啊!”赵冬冬忧心忡忡的发表着意见。
马兰一口将嘴中嚼着玩的草根全部吐出,不甘心道:“可他们有21匹马,你不痒痒吗?”
“痒痒也没用啊!咱们里边就你箭射的好,我们只能算是凑数的。要是硬干,搞不好,他们会把我们全灭了。”赵冬冬十分泄气的呻吟说。
马兰斜了一眼道赵冬冬,骂道:“你个怂货。”
赵冬冬的脸色立即就变了,预感十分不祥的脱口反驳说:“我这不是怂,是实事求是。而且咱们将军也有明令,在没有绝对优势兵力和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严禁我们和敌人精锐的探马交战。”。
“可我们有机会,还很大?”马兰的回答十分不屑。
“啥机会?这些人能让我们轻易靠近他们?”赵冬冬一脸的蒙圈。
“他们抢了女人,晚上应该会疯狂,然后他们会很累,也会放松警惕。将军不是说,拂晓是人最容易麻痹和疲惫的时候吗!这个时候,我们悄悄的靠近,打他们个突袭,一定能成功。”马兰很自信的说。
“连长,这是在赌!”赵冬冬低声叫了起来。
“你要是怕了就别去,咱们自愿。”马兰恶狠狠起来。
……
崇祯十六年正月初九,离承天府府城钟祥被攻陷已经过去六天了,李平还是停在沉湖边上丝毫未动。
马永、周文和胡忠山等人全都焦虑不已。
李平对承天府的各种消息早在三天前就全基本掌握了,但他就是不动。
也不做任何解释。
相反,他每天都拉着宋宝来跑到沉湖上去捕鱼,而且还越捕越有心得,并烤制了不少的鱼干。
“你还没有决定吗?”宋宝来再次不确定的问。
他们目前在沉湖深处的一条小船上,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其它船都离着很远。
每次捕鱼的时候,两人都要有这么一段说是想静静垂钓的时间。只不过,大家从来没见过他们钓到什么。
李平是什么想法,只有宋宝来一清二楚。
要不然,他哪里有心情陪李平在这沉湖上消磨时光。
前些天北渡时,他们失去了不少的车辆,宋宝来本来一直在加紧赶制新车。
宋宝来觉得李平说是来捕鱼,不如说是在逃避部下们急切的规劝,以及向自己倾吐那些他没法跟外人说的思绪。
“嗯,不好定夺。别说主意一天一变了,我现在基本就是一天三变。”李平也很沮丧。
承天战事的戏剧性与惨烈让他的心更乱了。
巡按李振声和总兵钱中选的阵前降降反反让人感觉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农民军以后对待降军估计会严加防范了吧!
而且那么多大明臣子们的英勇就义又让人对大明王朝充满了叹息和不忍,也说明精英阶层基本仍在心向大明。
可想要献城的百姓们又太多了吧!从荆州到承天,普通民众的心已清清楚楚。
“那就别想了!咱就去投农民军,投你认为更有希望的。天天这么犹豫也不是办法,很容易两头都顾不上。”宋宝来想一锤定音。
但李平叹了口气后,却说:“我昨晚也这么想。但吃早饭的时候,周文突然蔑视了一顿李自成,我就又摇摆了。”
“他说了什么?”
“周文说闯贼在陕西时为饥民,在山西时为碌碌贼,出车厢峡后为大贼,卷河南后虽已成势并以英雄自命,不过仍为贼而。其军法和与民之政不过是为了骗小民卖命,其内心恐并不以为然。
河南那么大,屯田却只闻于南阳就是明证。其土寇本性并未有丝毫改变。”
宋宝来歪起脑袋,奇道:“不对呀!我记得他前些天还在说农民军好呢!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们谈的是农民军的威胁,现在我们谈的是农民军的未来,评价当然不一样。”李平闷着头说。
“周文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来了。”宋宝来大惊。
周文的话隐晦性太明显了,李平轻轻一点,宋宝来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宋宝来并不是傻子,智商也从来不低。
李平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说:“这家伙聪明的很,但现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都知道历史的结局,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他的眼光也确实很毒。
李自成进北京后才几十天,其政权就彻底烂掉了。其领导人和整个上层的本性与志向可以说暴露无疑,这恐怕真不是哪个人能改变得了的。”
“那就还去奔左良玉!还来的及。”宋宝来毫不犹豫的改换了阵营。
“我再想想。”李平感觉脑仁子越来越疼。
于是小船上陷入了一片安静,而宋宝来则干脆拿出了早有准备的鱼竿和鱼钩。
静静的随波漂流中,一条小船突然快速靠近。
“长官,长官,侦察连和贼军的探马在今晨打了一仗。”马永远远的就开始急切的呼喊。
“什么?”
李平和宋宝来惊的全都站了起来,他们脚下的小船也猛然间剧烈摇摆起来。
“侦察连是在昨天发现并盯住贼军探马的,对方一共有7个人。马兰集中了10个人在今天拂晓突袭,杀了5个,抓住了两个,得马21匹。”马永在的船刚一靠上来就简要介绍说。
李平一愣,急问:“21匹马?我们的伤亡如何?”
“我们只伤了一个,不重。”马永随口就答。
李平又愣了一下,然后奇道:“什么?敌人的探马就这水平?”
“他们原来是官军,也才降过来并没多久。闯贼前几年连续被几乎围死,哪有多少老部下,能打的其实绝大部分都是新降的官军。而官军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真正的好手根本没几个。”马永十分流利的解释道。
看得出,他对敌人的战斗能力有些反常的不太当回事。
但李平没有纠结马永的反常,而是继续问道:“那也不应该啊!我们不也都是新手吗?再说,他们能一人配三马,想来也不是白给的。”
“那些贼军探马昨天抢了2个女人,折腾了一夜,全都精疲力竭,所以马兰才决心偷袭,然后果然大胜。”马永有点答非所问的说。
李平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马永,但还是继续问着别的说:“那两个女的还活着吗?”
“活着。”
“走,我们赶紧回去,我要了解详细情况。”
……
注释:
注1:
景陵县和沔阳洲在汉水之北的那条分界线河水没有找到十分确切的名字。现代那条河早已不存在,但在明代大约是有的,有说叫沔水的,但很怀疑,觉得不正确。
注2:
周文对李自成的评价改编于《怀陵流寇始终录》作者的评价,原文为:“闯贼在陕西时为饥民,在山西时为碌碌贼,出车厢峡后为大贼,至是(指牛金星等参加李自成队伍后)群策群力,居然以英雄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