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队长,哨长叫哩!队长,哨长叫哩!……”李平在傻大个儿刘三的又推又叫中转过神来。
看李平寻到了他的目光,赵进隔着几十米远着急的大喊:“李平,快些跟上,快走,快走!”
李平这才注意到,一大群人马正混乱着远去,只余他和傻大个儿刘三还傻傻的待在原处。沟这边也有农民军,他们还远未安全。
回头再望,沟的另一边已经出现更多的骑兵身影,更远处甚至朦胧的出现了步兵的影子,又逃过来的那几个想要过沟的明军官兵正在哇哇的大叫着求救。
但已经不可能有人再去理会那几个倒霉蛋了,沟这边的他们必须抓紧逃命了,李平也还没迂腐到乱发慈悲。
他急忙上马也准备开跑。
这时,两个突然冒出的婀娜身影一下进入了他的视线。
赵兰月和高蕾正迷迷糊糊的从不远处一个小土包后相互搀扶着站起,两个人也许是在等待和躲避的过程中因惊吓过度而没有紧盯大家。
可其他人怎么也把她俩给忘了,真是越乱纰漏越多。
李平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打马向她们靠去。而傻大个儿刘三在愣了一下后,挠了挠脑袋只好自顾自的大步去追队伍。
李平快到两个女人近边时,却看到王成武骑着马也从前方奔回,两人互相点了一下头后,王成武径直奔向赵兰月并伸出了手。
赵兰月看了看高蕾,又看了看李平,嫣然笑着对高蕾说:“姐姐,我先上他的马了。”随即伸出手被王成武一把拉到了马上。接着,两人就共乘转身离去。
高蕾和李平都愣着看着对方。
此时的高冷美女高蕾满脸尘土,头发胡乱的散开,青色的衣服也破了几处,脸虽年经得紧却难掩明显的憔悴与慌乱,与李平穿越前撇到的那个气质高贵的丽人相去甚远。
“你会骑马吗?”李平半天才憋出一句。
“不会。”高蕾的回答简单而气馁。
“那,我带你吧?”李平也对高蕾伸出了手,高蕾盯着李平的手略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抓住。
只不过两人的姿势实在差太多了,高蕾明显身体僵硬且不会借劲儿,李平也还不太会控稳坐骑。结果就是不但没拉起高蕾,李平自己差点也被拽翻到马下。
几次都没成功,两个人都尴尬极了,一直绷着脸,没人说话。
最后,李平不得下马蹲下,让高蕾踩着肩膀才上去。
总算都上了马,李平将高蕾一直背在身后的小包裹背到自己身后,然后才用双臂揽过高蕾的身体去牵着马的缰绳。由于姿势不好,他不得不扭了几下去调整,这让刚有些松下来的高蕾再次全身僵硬起来。
李平也是无奈,他自己骑马还是二把刀呢,可没带过人,着实是不方便。当他努力挺直了身体把头从高蕾的右肩差过去往前看时,看到高蕾的脸颊已是通红。
但现在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他们必须得抓紧去追赶众人。当前这种险境,可没人会等他们。
只是一个纯新手和一个半新手,还共乘一骑,真得要好好适应一番才行。一时间,他们都是慢吞吞的。
在前面又督促鞭策了一回众军的赵进打马再次转到队尾时,却发现李平仍然没有跟上,还在队伍后面吃灰,并且还成了一骑双人。
赵进的脸色当时就是一沉,脱口就喊:“李平,你…”
李平太熟悉赵进的表情包了,他知道这家伙又是有什么看不惯他了,连后面的词都蹦不出来了,显然是急了。
李平只好习惯性的“啊!”了一声。
“你,你,你给我快点儿。”赵进最终憋出来的竟是这句,脸上全是无奈的神情。
这应该并不是赵进最开始想说的话,但李平也没有必要点破,虽然他已经大概猜到了赵进的意思,但也只能装糊涂。
他知道赵进是在关心他,而且还应该是嫌他多事了。毕竟他本就马术不精,现在还要带一个人,不乱才怪。搞不好,都能把自己交代了。
但他又能如何?总不能把高蕾扔下不管吧!
又打了打马,总算撵上了队伍。
赵进看了看李平和脸通红着的高蕾,叹息了一声后说:“照顾好自己。我去前边了,这么多外人和骡马,出不得意外。”
“嗯,你赶紧去吧!”李平也急忙说。
他们造出的那个简易便桥让附近走投无路的明军们全都一股脑儿的凑了过来。而过桥后,除少部分人选择继续单溜外,大部分人却选择了和他们继续凑在一起,或者说选择了暂时跟着他们。
结果就是,他们现在这一大团聚在一起奔逃的人马竟有数百人之多。
这也许是周围遍布的敌踪和莫测的前途让才过了一道鬼门关的惊弓之鸟们出于本能而进行抱团,以及赵进他们在过沟时所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和能成功搭建出便桥所起的作用。
乱世需要强者,人们也愿意跟随强者,因为这是生存下去最简单的法子。
只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在过深沟前那么长时间的奔逃,他们本哨的士兵有的掉队了,有的跑掉了,还有的被他们自己给正法了,目前所剩已不足半哨,等于说他们能有一定操控力的人马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而这种时候,本就是人心难测和人性最容易向恶之时,不盯紧了,当真是容易出大问题的。
同样麻烦的是,沟南的农民军虽然不多,但却是伏兵,是以逸待劳,这也意味着这些农民军有更广阔的活动能力和追击能力。只要让很小一股儿注意到他们,他们这群疲乏不堪之兵就很难逃脱。
所以,他们必须得尽快跑离这里,必须得选择好逃窜的方向,必须得控制稳队伍。
怕什么来什么,永远是逃不脱的魔咒。
一阵隐约的厮杀声突然从他们的西边传来,尽管因为起伏的地形还看不到敌影,但数百人马还是当即一片哗然,然后所有人都蜂拥着向着东南狂奔。
沟南的农民军们显然也正在努力收割着一切漏网之鱼。
恐慌也又让有人动了抢骡马之心,赵进举着刀就打马杀向前方。
他们现在还有三四十头大牲口,和过深沟前的数量差不太多。其实他们原本的有相当一部分也失散了,但史明在一路奔逃中却又带头抢了一些,而这些又抢来的中还居然有不少驮着宝贵的粮食,这可能也是史明动心的主因。
过了深沟后,赵进吸取了过沟前单独牵引而致不好看管的教训,命人将这些大牲口全部连在一起、拴成一群,并由本哨的士兵前后看押。
当然还有十来匹零散的,那是别部的明军官兵所有,赵进并没有多事的去管。
他们自己的这些大牲口是失不得的,它们身上的粮食更是未来的希望,否则光人跑出去,没吃的,也是个死。
在倒下几具尸体后,骚动的人群终于逐渐稳定。
赵进他们人虽少但毕竟是一伙儿的,而其他明军人虽多却基本都是零散的,且又不是大部分人都想抢骡马,毕竟会骑的人并不多,因此守住并不难。
而没有被敌人真的发现,也让他们没有发生崩溃。
只是一路奔逃中,周围时不时出现的敌情几乎每次都会引起一小番混乱,几乎每次都需要进行弹压,总有人顶不住压力想要以命试法。
更要命的是,人们的神经也正变得越来越脆弱,连风吹草动都开始让他们惊慌失措。常常刚停下想要喘口气,不知何处响起的一丝声音就会让所有人再次仓皇开逃。
结果就是一路不停,完全得不到片刻喘息。
什么是风声鹤唳,什么是草木皆兵,他们正在经历的就是,逃的实在是太辛苦了。
幸运的是,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被农民军注意到,更没有受到农民军的攻击。
可所有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每个人都在压制着饥饿和困渴,每个人都强打着精神,每个人都在努力向前。
对李平来说,抱美同骑好像应该是一件艳事,也是一桩美差。
但在这种落荒而逃的时刻,他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心思也不可能在这上面,他感到的只是痛苦。
随着白天温度的不断上升,因为紧靠在一起,又湿又腻的汗水很快就在两人中间打起了泞,别提有多难受了。
并且只不长的时间,李平就察觉到马有些受不住了。
李平只好自己下马牵着走,并把身上的干粮全都喂给了马。他并不敢把缰绳交给别人,这种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可值得信任,他只能自己亲自照看着在马上摇摇欲坠的高蕾。
宋宝来注意到了李平的麻烦,几次跑过来想要替换,但都让李平拒绝了。
宋宝来马骑的好,是看场子的好帮手,赵进需要他。
而李平的这具身体比较强壮,昨天那一夜又可以时常骑骑马来休养体力,因此虽非常疲乏,却也能跟得上。
但基本全靠两条腿又缺水少食的友军们却渐渐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肾上腺激素也不可能永远维持着。他们的队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长,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有一个不知哪个营伍的士兵因虚脱而倒地不起,他的同伴在一旁放声哀求帮忙。但没有人理会,周围的人都默然的越过他们而走。
看在眼中的李平心中十分不忍,这与进行弹压时干掉那些胆大妄为者的感受完全不同,此时全是强烈的悲悯,但却无能为力。
这时,赵进突然牵着一头被卸空了货物的毛驴出现了。
“驮上他,跟上。”赵进的言语十分简短,面部更是没有任何表情,而且说完就走了。
那倒地士兵的同伴在愣了片刻后,泪流满面的对着赵进背影磕起了头。
四周的明军也全都凝视起赵进来。
然而那个虚脱的士兵只不过是雪崩的开始,一夜的奔逃早已耗尽了大多数士兵的体力,尽管能逃到现在的人大都是身体强壮者,但炎热、缺水以及高度的精神紧张还是进一步加剧了这场灾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被击倒。
再次出乎大多数人意料的是,赵进再次选择了出手相救。他对那些大牲口所驮着的货物进行了一次大清理,除了粮食和一些贵重品外,其它的则基本能扔的全扔了,最后将能清空的毛驴全都贡献出来供体力不支者们轮换着休息。
他们的三四十头大牲口中的大部分是毛驴,骡子只有十二匹,即使是扣除必须的驮物资毛驴外,还能空出近二十头,能解决很大的问题。
对于赵进的果断,李平全是大写的佩服,因为这是当下最正确的决定。
抛开人性不说,如果赵进选择了冷漠,当雪崩开始时,绝望的人群很有可能会彻底疯狂,那时靠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可能再弹压住。
不管赵进倒底是怎么想的,他这种不抛弃和不放弃做法成功且神奇般的让溃逃的人们在雪崩过程中没有发生崩溃,没有一哄而散,更没有引发全面的混乱,甚至连骚乱都不再发生了。
可能这就是人们有了希望的原因吧!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希望。
而幸运之神也再一次笼罩了他们。
他们在一片山林中发现了一条很小很小的溪水,每个人都发了疯似的冲入溪水之中。
赵进也在这时果断的将一匹骡子上找到的飧饭发放给了所有人。
飧饭是明军另一种非常典型的军用口粮,大概相当于干米饭。但这种干米饭是通过把米做熟、然后曝干、再蒸煮、再曝干,往复十次才得到的。
因为够干够硬,飧饭原则上可保存达五十日,但吃的时候却也必须得用热水泡开才行。
只是这个时候升火是根本不可能的,热水更没地方找,用刀切开后就着冷水能一点点咽到肚子里就已经让人满足了。
但这片刻的疯狂却又是如此的短暂,北方传来的模糊声音让刚得到些许满足的人们再一次继续狂奔。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由于不敢升火,逃命的明军官兵们只好继续用冷水泡着飧饭简单糊口并歇息片刻。
虽然大家都极需休息,但本该安静的夜晚却依然四处都是杂音,没人能够辨明哪些是农民军或是友军们发出的,恐慌的人们只好摸黑继续向南。
只是在黑暗中前行更加苦不堪言。
但都已经逃出这么久了,没人想让这最后的希望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