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不带喘气的挨了一上午的打。
不过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这一整个上午都没有想过放弃。
直到酒德麻衣喊停并放下竹刀的那一刻他的本能反应甚至都还是挥臂反击——结果酒德麻衣腰肢一扭,躲过路明非这一记劈砍同时一胳膊挽住了他的脖子。
“好啦好啦。下午再接着打。”
路明非这才回过神来。手中的竹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要不是酒德麻衣拉着,他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走,咱先去吃饭。”
彻底从疲惫中回过神来的时,路明非已经坐在了一家披萨店里。
“前不久前有位意大利的少爷买了下了这家店,专门请了意大利厨子过来掌勺。”对面的酒德麻衣一边用餐巾擦嘴一边对着路明非说道。
“做披萨的该叫掌铲吧。”路明非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拿着铲子将一块热气腾腾的披萨豪爽的从披萨炉里馋了出来,接着吆喝了句意大利语。
路明非身上率先恢复活力的果然还是他那张嘴,他艰难的抬起胳膊拿起刀叉——刀叉摩擦盘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一番拉扯之后,路明非竟一块披萨都没能薅到自己的餐盘里。
酒德麻衣轻笑了声,拿起刀叉把一块玛格丽特披萨搁到路明非面前的盘子上。
“诺,衰仔,多吃点,下午咱继续。”
“麻姐,你这话说的我瞬间就没食欲了。”路明非虽然嘴上这么说,手却颤颤巍巍地端起盘子,大口大口地把披萨送进嘴里。
整块披萨吃完,见对面的酒德麻衣没什么反应,他没心没肺的抬起头,却见一只餐刀朝着他的眼睛直直刺来,本能地屏住呼吸,叉子在指尖打了个旋后被死死攥住,接着,一声脆响,餐叉架住餐刀,路明非流了一身冷汗。
酒德麻衣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叫什么来着?”
餐刀把餐叉摁到了桌面,酒德麻衣笑着问道。
“麻衣老师,麻衣老师。”路明非果断认怂。
“哎,真乖。刚才那一手不错,再奖励你一块。”餐刀回到盛放披萨的盘子中央,酒德麻衣又给路明非切了一块披萨。
四个小时后,剑道馆中,路明非再一次到达了极限。
“麻衣老师,如果我今天……”他和酒德麻衣相对站立,气喘吁吁地看着手中的竹刀,有些迟疑的问道。
“如果就连一次都没有打中你的话,会怎么样?”
酒德麻衣没回答,而是看似轻松的一挥胳膊,竹刀便带着一道劲风劈向路明非。
路明非一个激灵,脖子一缩抓起竹刀,挡在面前。
啪嗒一声,巨大的力把他的胳膊震得直发麻。
“我就会彻底把你当做一个废物。”酒德麻衣丝毫不给路明非再度喘息的机会,一边说着,一边转动腰肢,将竹刀像鞭子一样斜着抽向路明非。这已经不再是任何剑道技巧,而是单纯的有效率的行使暴力。
路明非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挡下那朝自己腰子狠狠打来的那记竹刀的,只是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经双手拿着竹刀的一首一尾,横在了酒德麻衣的竹刀前。而就在下一瞬,酒德麻衣再次抬手,这一次,她直直的向路明非的面门打去。
“你就和那小朋友一起被尼伯龙根的猎犬吃掉吧。”
路明非没有防下那一击。
剑尖穿过酒德麻衣飘扬的红发,略过她白皙的脸颊,擦过她纤细的脖颈,停在空无一物的空中。
他没有防下那一击,他也没有击中酒德麻衣。
而酒德麻衣的竹刀也悬在了半空。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她收回手,像个日本小流氓一样将竹刀随意搭载肩膀上,笑着低头看向路明非,下巴正好碰到了路明非的竹刀。
“啊?”路明非抬起脑袋,眨了眨眼。
“去洗个澡,然后我陪你置办行头。”
“啥?”他完全傻了。这是什么剧情?
“本来呢,你要是出息点正常打中我,明天的羞耻play就可以免了。可谁叫你没打中呢?”
“不是不是,麻老,麻衣老师!不要当谜语人啊。啥置办行头啊,什么羞耻play。”
“总之先给我滚过去洗澡。”
两个小时后。购物中心的杰尼亚服装店里,路明非看着镜子前一身西装的自己,露出尴尬的笑。
才刚升上高一,脸上稚气未褪的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登着一对考究的深褐色牛津鞋,虽然就款式,搭配,尺寸,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但就是显得很奇怪。
酒德麻衣揪着下巴噘着嘴,左左右右把路明非打量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拿起放在椅子上装着竹刀的尼龙袋,往路明非肩膀上一挂。
于是,穿着西装的路明非,变成了穿着西装背着竹刀的路明非。
前者只是单纯的有一点点奇怪,后者则显得十分中二,像是刚逛完漫展的COSER一样。
“完美。”
“所以我这算是首先赢在气势上?”
“记住,赢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帅,是一辈子的事。”
“老师你居然也会说这么土的话。”
“呵呵,反正明天穿成这样去剑道馆的又不是我。”酒德麻衣满脸恶趣味的笑道。
“走,衰仔,不对,现在应该叫帅仔了。”
付了款后酒德麻衣挽住了路明非的胳膊,笑嘻嘻的倚在他身上。
路明非下意识的拿起小票,光一看位数,心理便像是沉了块石头一样。
“老师,你是不是对我的肾脏感兴趣?”
酒德麻衣疑惑的嗯了一声,伸出手指戳向路明非的肚子。
“我为什么要对你的肾感兴趣?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我靠,什么虎狼之言。”
“安啦,小衰仔。姐姐对你好,你只管受着就行了,至于代价嘛……”
路明非突然脚步一顿,目光看向前方,酒德麻衣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饶有兴致的顺着路明非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群穿着入时的少男少女人手端着杯奶茶,有说有笑的从自动扶梯上下来。
“怎么?熟人?”酒德麻衣挽着路明非的手摇了摇,转头问道。
“暂时还……不算是很熟。”那群人里带头的是那个一开学就和路明非起过冲突的小天女苏晓樯。而在她身后的,则是那位帅气到让路明非破防的赵孟华,再后面则是一开学就积极地明里暗里暗示要当他们小跟班背景板的一干同学——可能是为了和这群人拉开距离,柳淼淼和她的几个小姐妹走在队尾,和前方的队伍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前前后后看了两遍,陈雯雯不在那群人中,这让路明非感到有些安心。
她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女孩。
“就,同班同学。”路明非说完,目光刚好和瞟到这边的苏晓樯交汇在一起。两人同时认出了彼此,又几乎是心照不宣的出于厌恶的撇过头,作视而不见状。
反倒是赵孟华一眼就被路明非身边的酒德麻衣吸引住——虽然苏晓樯论样貌并不输给酒德麻衣,但她毕竟只是刚刚升上高一的小姑娘,暂时还没法像酒德麻衣那样在举手投足间释放出满满的女性魅力。
大概看了十几秒,赵孟华这才注意到那漂亮得令他惊为天人的女人挽着的小男生。
乍一看,他还不太敢相信,直到再走近些,他才开口问道:
“嘿,那不那谁?什么非吗?也是我们班的。”
“路明非。”苏晓樯轻轻喊出路明非的名字,眉头皱了皱。
“我同桌。”她补充了一句。
“哦哦哦,对。路明非。”赵孟华这才想起他的名字。
“嘿,明非同学,明非同学。”他爽朗而亲昵地向路明非和酒德麻衣二人挥手示意到。
路明非虽然心里觉得尴尬极了,但还是露出一副迎合的笑容。
“啊哈哈哈,真是巧啊。”
“这位是?”赵孟华的视线没在路明非身上做过多的停留,而是大大方方的看向酒德麻衣。
“啊?”路明非下意识的看向酒德麻衣,他这才意识到他正被这位麻衣老师以一种相当暧昧的方式挽着,想要挣脱,她却反倒搂得更紧了。
“她,她叫酒德麻衣,是我……”
路明非还没说完,便被酒德麻衣打断。
“我俩还不想这么早确定关系。”
“啊这……麻老……唔!”腰部的剧痛让他一下子闭上了嘴。
“等他什么时候能撑得起我给他买的这身西服,我俩的关系就能有进展了,现在嘛,姑且只能是这种程度的关系。”说着,她故意又和路明非贴的紧了些。
“等你明天在剑道课的时候把楚子航打败了,我们就——”说到这里,酒德麻衣故作停顿,眼眸宛转,看向那群同学。
“打败楚子航?”赵孟华身后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喊道。
“就他?”苏晓樯很直白的表达了她的不屑。
赵孟华则露出体面而礼貌的笑容,表现出对酒德麻衣和路明非充分的尊重。可他心里却在想,这位酒德麻衣多半就是想耍耍路明非,先把他迷的五迷三道得意忘形,之后再让他当众出丑,丢光脸面——是个坏女人。
但他并不介意这一点,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漂亮的坏女人更有魅力了。
队伍末尾的柳淼淼一直没说话,只是抬起头,默默看向路明非和酒德麻衣二人,见路明非一脸怂怂的模样,她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他们的反应让酒德麻衣很满意。
“我去……没必要这么玩我吧。”路明非暗暗叫了声。虽然尚且和那群同学隔着段距离,他已经能够听到他们在暗暗议论,这感觉很奇怪。
他们确实是压低了声音在说“就他?”“看他那样?”“为了在女朋友那装逼吧。”“那是他女朋友?”“瞎眼了吧。”“哦,他是不是就骑共享单车过来的那个?”“你才想起来啊。”
可路明非就是能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我这才第一天进学校,咋的形象就变得这么不堪了,连说我坏话都懒得遮掩了嘛?真就楚雨荨剧本?早知道就听大爷的话,打个的上学的。
“对了,我们待会儿要去吃海底捞,你们要一起吗?我请客。”赵孟华的声音亲切而热情,他虽然是在问路明非,可眼睛却看向酒德麻衣。
“麻衣姐吃得惯火锅吗?我听说日本那边都不怎么吃辣的。”
酒德麻衣摇了摇头:“今天和我家明非做了一天的剧烈运动,我倒是还好,可他现在确实有点虚了。今天就算了,他得好好回去养精蓄锐——为打倒楚子航做准备。”
字面意义上陷入无语状态的路明非被仰着脑袋的酒德麻衣拖出了购物中心。
两人在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即将入夜,商铺的灯纷纷亮起,这座城市的繁华在这样的时候才真正展现出来。
在街上一干穿着入时的男男女女中,酒德麻衣仍旧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路明非从来没想过那种电影里才见过的“众人因为一种美而纷纷侧目”的场面,自己居然能在现实中看见,甚至还是这种场面的主要配角。
“我说,酒德麻衣老师,你该不会是什么电影明星吧,我影视综艺这块儿关注的少。”见有些人已经开始拿着手机偷偷拍照了,路明非抬起手遮住脸。
“倒是和一些导演吃过饭,谈过项目……这么一说,把你捧成一个当红男星说不准比让你打倒楚子航来的更容易些。反正现在长得多么歪瓜裂枣也能给包装成小鲜肉。更何况你底子也不差……”酒德麻衣打量着躲闪着手机镜头的路明非,笑道。
“别别别。千万别……我说麻衣老师,你做这些到底想让我干嘛啊?和我的父母有关吗?如果我父母是那种身价千亿的大人物,为了历练我才把我扔了那么多年不管不顾,麻衣老师你大可以告诉我,我必定不骄不躁继承他们的千亿家产。”
酒德麻衣捧腹大笑。笑的千娇百媚。
“格局小了。路明非小朋友。格局小了。”
两人走到街边,一辆银灰色的宝马7系缓缓驶到二人身边,车门打开,传出咔哧咔哧咀嚼薯片的声音。
“上车吧,姐送你回家。”
“额,我还想找家网吧打会儿游戏。”
酒德麻衣倚在车门边,将路明非上下打量一番。路明非被看的不自在,抬手抓着后脑的头发,眼睛低垂看向一边。
“喂,路明非。你今天做的不错哦。”
路明非一怔,突然感到一只手轻柔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明天见。”
车门关闭,引擎低吟,路明非这时才抬起脑袋,他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去网吧,只是懒得和叔叔婶婶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坐这样一辆车回来。
看着那辆宝马7系驶远,路明非才走到马路对面,走到某俩出租车旁,敲了敲车窗。
“喂,师傅,走吗?”
伴随着一连串沉沉的鼻音,放在方向盘上的一双裹着黑袜子的脚赶忙放了下来,这个终于等到客人的的士司机熟练的打开车窗回应:“走啊,小兄弟去哪儿。”
路明非坐进车里,报出婶婶家的地址,他今天和酒德麻衣练了一天的剑道,也是累了。
头倚着车窗,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下车后,他昏昏沉沉的爬上楼,打开婶婶家门时,他依稀听到里面有争吵声。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还给那个白眼狼钱?”
“老子挣的钱,老子爱给谁给谁!轮,轮得着你,你个娘们儿插手?”
啪。婶婶抬手就给了叔叔一巴掌。
“你再给老娘说一遍!你再给老娘说一遍!”
恍惚间,路明非感到整个客厅都开始震动,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有些胀痛,半是因为刚刚在出租车上那阵不充分的睡眠,半是因为婶婶与叔叔的争吵。
不想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俩面前,路明非只得抱着装着旧衣服的包装袋和木刀,蜷缩在玄关鞋柜与门间的狭缝中。
不过那一巴掌已经代表这场争吵已经进入为尾声,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尊严尽失的叔叔逞强最后一次,意识到自己过了的婶婶给他个台阶,今晚就算翻篇了。
“再说一遍?你让我说我就说?”
“你不能耐吗?啊?让你再给老娘老子老子的!”
听着客厅里渐渐平息下来的吵闹,路明非心里不由得想,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插进婶婶叔叔还有路鸣泽的生活里。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吵闹了,他们是不是会有着比现在幸福的多的生活。
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只是给叔叔和婶婶带来了无尽的烦恼?
当整个客厅安静下来时,路明非还在思考这些事情。
婶婶冲进了卧室,狠狠关上房门,上了锁。
跟着想要再说些什么的叔叔就这样被挡在了门外,他驻足片刻,摇了摇头。
走回客厅,关了灯,从沙发靠背里摸索出一包被压扁的烟盒,从里挑拣出一根咬住。
伴随一声脆响,一道火光亮起,点燃了烟,映出叔叔有些沧桑的脸。
“明非……你在那儿多久了。”
“没多久。”路明非挠挠头发,这才迈步走向客厅。
叔叔深吸了口气,烟头火光在缭绕的烟雾中明明灭灭。
“你婶婶的话,你别放在心里。”
“嗨,哪能啊。”路明非坐到叔叔身边,叔叔这时将烟头在茶杯里摁灭,咳嗽了两声,接着走廊的余光看向路明非。
“今天一天,在外面玩的咋样。开心吗?”
“哎哟,玩什么玩啊,练了一天剑道。”
“切,你小子我还不知道。”叔叔揉了揉路明非的脑袋,笑骂道。
“玩的开心就好,快去睡吧,也不早了。”
“叔叔,你没事儿吧。”
“你婶婶就那样,叔早习惯了。”
简单的洗了个澡后,路明非回到卧室,路鸣泽正戴着耳机,一边听着歌一边打着王者荣耀。歌的声音很大,即使那是副质量很好的耳罩式耳机,路明非仍旧能隐约听到歌的旋律。
见路明非回来,路鸣泽瞟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游戏上。
奇怪的是,平时动不动开麦怒喷队友的他这次却打的很安静。
路明非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叔叔婶婶吵成那个样子,路鸣泽不可能没察觉到,他只是在以这种方式逃避现实。
路明非心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他将自己的木刀挂在床头,放好衣物,看着路鸣泽一局打完,他掏出手机给路鸣泽转去两百块钱。
见到转账信息,路鸣泽摘下耳机,看向路明非。
“叔叔给的,我没花。”说完,路明非躺倒床上,闭眼准备睡觉。
路鸣泽却从座位起身,走到床边,一拳打在床板上。
“你怎么不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