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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漆黑的鳞爪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尸人的胸膛,幽盈皱着眉头侧身躲过飞溅出来的血液,尽管如此,还是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业障气息缠上了她的前额,悄然没入她的眉心。
幽盈不知自己杀了多少尸人,那些残躯落在四周,已形成了一座环形尸山,而她就立在山头,眉眼阴厉,杀气腾腾,绿瞳闪烁着凶戾的幽光,像是从九幽冥域厮杀归来的修罗亡魂。些许业障并不会给她这具半妖之身带来多少麻烦,比起天道焚心那种钻心剜骨的痛,这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让她看起来更加非人罢了。
反正,妖杀人,也算不得多稀奇的事了。
她又何时需要在意他人的目光了?
唔,话倒是不能说这么死,还是有个例外的……
幽盈将这些杂念抛掷脑后,抬手轻描淡写地将扑上来的一个尸人撕成两半,略微有些头疼地看向四面八方由尸潮组成的巨大球体。
敌人的手段有些难缠,她自是看出了对方在用尸潮组成茧,要将她困死在其中,只稍将她咬上一口,她的处境就不妙了。
虞晚雪那女人莫不是打算看她的笑话,这都老半天了还不来助她脱困。呵,是了,她定是打算在自己一身狼狈之时再出手帮忙,好将这副落魄模样与萧煜说道。
果然不能对这女人放下戒心,这闻着腥味就发浪的臭野猫,惯是会偷吃!
就在幽盈暗中记恨于心之时,上方忽然一阵异动。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外界尝试突入内部,好几个尸人落了下来,巨大尸茧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恰容一人通过。
幽盈蓦然抬首回望,正好与那副金麒麟面具后的冰蓝眼眸对上,刹那怔在原地。
可惜萧煜压根看不见她,茫然地探了探头后,竟然跳入困境之中,径直朝下方涌动的尸潮落了去。
这个笨蛋!
幽盈顾不得衣裳被那些恶心的尸人血沾染,飞身将萧煜接住,随手以离火隔开尸潮,暂时创造了一片安全的区域。
为了不误伤到心心念念的药罐子,幽盈特意收起了鳞爪,换回了人类女子柔软的素手。
才不是不想看到他脸上会出现异样的表情。
“你进来作甚?你这心眼多的坏家伙就该呆在后方,万一给咬了,仙人血可不如妖血霸道,很可能压制不了这尸毒……你,你手摸哪呢?!”
幽盈的语调骤然一变,感知到萧煜搭在她腰间摸来摸去的手,一时间似乎连周遭暴动的尸潮都忽略了,心头浮起异样,竟然都忘了将他推开。
这,这是要在这?!可她一身血气汗水,第一次至少得先沐浴吧……而且这里又是尸臭冲天的,哪怕她也喜欢在野外,那也该寻个鸟语花香的地儿。嗯,最好旁边还有条溪流,再把虞晚雪那臭女人绑好了,嘴里塞住布然后挂在一边树上看……
嗯?这香气?!
萧煜长舒了一口气,在幽盈逐渐变黑的脸色下笑道:“你没事就好,我还担心……”
“废话少说!你在外面野了几天,哟,这一身香味倒是新奇,这般素雅清盈,可不是虞晚雪那女人身上的!老实交代!又是哪个新来的……”
萧煜不太明白幽盈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气急败坏,他身上哪有什么香味?他可是连瑶姬殿下的手都没碰一下,应是身上沾染了姑瑶山的气息,怎么她就跟个护食的猫儿一样炸毛了?
不对,他怎么也被她的思维带偏了,他何时开始会去想这些了?
“我见到神女殿下了……”
幽盈的发作之势暂时缓了下来。
“我没得到将沧州城百姓治愈的办法……”
幽盈沉默了一瞬,也许是两瞬,她便飒然转身,轻描淡写地说着可怕的话:“也就是说,我把尸人杀光就好了。”
“……尸人已不算人,死后亡魂无归,最终会消散于天地间。”
“啊,想来萧大官人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吧,哦呀,差点忘了呢,你本就看不见。”
幽盈忽然僵在原地,艰难地低下头,看着那张被偷偷贴在自己腰上的符纸。
“你……”
萧煜伸手勾起系在腰带上的铃铛,接着说道:“我有办法收拢这些冤魂,你和晚雪姑娘都辛苦了,收尾便让我来吧。”
幽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煜将那铃铛托于手心,在离火屏障消失前慢慢走至自己身前,挡住了尸潮。
他不是王朝天子,亦非战场将军,那些人一声令下,伏尸百万,江山倾倒,却顶多背个人屠的名声,只因他们不是修士!天道业障沾染不了普通人,可他已拜入上阳观,哪怕如今灵气散尽,但已有了因果。
因果牵扯,气运伴身。这便是那些尚存人间的大妖不敢大肆屠灭人族的原因之一,否则即便它们被压制了原本的修为,仅靠神州西北残存的那几支妖族也足以将此世人族屠得只剩下圣人,这九州哪里轮得到人族称霸?
至少她凭借强横的半妖体魄,忍一忍就熬过去了。可萧煜半点修为都无,他怎能承担得起这份大量屠杀生灵的业障?
“不……要……”
萧煜侧过脸,露出一丝浅笑:“幽盈。”
“稍后,可能需麻烦你带我回去了。”
不知在背对幽盈的时候他施了怎样的术法,她看见他掌心的那个小巧铃铛先是轻微颤了颤,然后缓缓飘起,在空中飞速转动着向着高空升去。
铃铛顶端原本暗淡无光的珠子忽然绽放了华彩,朝着四面八方散发着一圈圈流光四溢的波纹,凡是被波纹扫过之地,如有净风拂过,躁动的尸人纷纷倒下。
尸茧自行瓦解,那操纵尸人的诡异笛声急急转调,好似在尽最后的努力与永乐铃的威能抗争。
在威能全开的永乐铃正下方,萧煜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白色的魂体在他的天灵盖处若隐若现,一根乳白丝线从魂体上连接着永乐铃,在朝它输送着什么。
幽盈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却毫无感觉,双眼只死死盯着萧煜单薄的背影,从来都是淡漠居多的绿眸首次蒙上了一片水雾。
永乐铃越升越高,绽放的白光将沧州城完整笼罩。
远处,试图上前的虞晚雪被流夜一爪子按了下去。
上京方向,距离沧州不到百里的某处,奔袭了一夜的明黄色白尾狐狸骤然停住,望向了高空中的那个白点。
每一个尸人身上都钻出了一抹魂灵,向着空中的铃铛飞去。黑夜里,沧州城像是下起了一场倒升的白雨,无数灵光在空气中游曳。这场象征着死亡与新生的光雨盛大又瑰丽,萧煜仰起苍白的面孔,无神的眸子倒映着天幕上的奇景,仿佛他能看见这景象。
某个瞬间,他不断坠落的昏沉意识犹如被针刺了一下。
清醒的时间只有短暂的一瞬,那股被某种大恐怖存在注视的感觉已然消失,而在那个双向洞察的瞬间里,尽管只是一瞥,萧煜的意识分明看到了一片沉寂的大地上,苍月孤悬,一束纯白光柱通天彻地,无数游魂化成的的光点从大地四处向光柱飞去。
那个国度,是幽冥么?
想法一闪而逝,熟悉的濒死感降临在这具身体上,那些刻骨铭心的,或是早已模糊的记忆纷至沓来,恍如杭州一夜再现。
那年,恩师墨笔未枯,与友人在庭中醉笑功名不如尘泥。
那年,她携一袖山水绿,荷裙湿衣,微雨下的粉唇娇艳欲滴,与他巧笑嫣然:
“师兄,你我虽婚期已定,可这般看着人家,人家也是会羞的呢?”
最后一抹魂灵进入永乐铃,被渡入幽冥。刹那间,数之不尽的黑色业障从尸潮中涌起,甚至幽盈先前吸收的那些也自行离体,宛若毒蛇蜿蜒爬向萧煜。
萧煜闭上了眼,奇怪的是,业障入体的过程并不痛苦。
也许是这份回忆太过珍贵,他甚至舍不得分出一丝感官来感受其他。
永乐铃威能渐散,最终变回了不起眼的模样,坠落在萧煜蜷缩着的怀里。
那年,面对她的绵绵柔情,他只是笑了笑,现在,他想告知那时的心境,她已是听不到了。
萧煜感觉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似乎是不习惯照顾人,动作很是生涩,但她已是尽力在轻柔对他了。
失去了主人操控,符纸自然无法再生效。
萧煜的魂体处在崩溃边缘,意识在迷失的边界徘徊,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彻底陷入沉睡前,他低声唤道:“靖柔……”
幽盈刹那停步,微微偏头,最终还是轻声应道:“嗯?”
我想再等人间一场雨放慢万物与天地。
我好随风万里去,寻觅檐下看花的你。
再问询你:
“……可愿、与我……驰骋山海,不问归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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