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巡捕司内部,原本用以暂时关押罪犯的区域已被清空,只有最中间的一个笼子里用铁索囚禁着一个半身血红的女子。
江稹希就站在秦良玉身后,眼睁睁看着这位隶属密谍司的年轻上使毫不在意地走到笼子跟前,细细打量着那倒在地上的女子。
“这便是尸人?”
江稹希提心吊胆地小声说道:“秦大人,下官建议您离得远一点……”
秦良玉回头看着他:“为何?”
“因为……”
“铛”,铁索猛地绷紧,地上看似昏倒的女子突然弹起,口中嘶吼不断,扑向距离铁笼不到一寸的秦良玉。
若没有铁索束缚,那双沾满鲜血的手就要抓破他的咽喉。
围观的沧州官员齐齐倒退一步,秦良玉却像个无事人,不慌不忙地转头,与女子猩红的眼睛对视。
江稹希与董明达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江稹希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声音艰涩:“秦大人好胆量,下官佩服。”
那是当然,这尸人化的女子也就头发散乱了些,面色狰狞了点,比起之前偷袭过他的鬼新娘,算不得有多骇人。
这等话秦良玉自然是不会说出来,他转身将后背堂而皇之地交给尸人女子,问道:“此事,地方医馆目前可有眉目了?”
江稹希面露苦涩,痛心地说道:“实不相瞒,当夜事发,全城医馆人满为患,那时尚无人知晓感染发作时间……若秦大人要寻一两大夫问话,只能去尸潮中逐个找了。”
秦良玉揉了揉眉心,安慰他道:“江大人面对这般棘手的状况还未选择弃城,着实难为你了。”
受到夸赞的江稹希却是半点笑不出来,若是弃城,将城里那群可怕的东西放出沧州,到时尸人横行,变成炼狱的可就不止一座沧州城了。
这样的行为,会让他这个沧州州牧遗臭万年,作为文人他宁可被尸人撕碎,也决计无法接受那般后果。
“说说这尸人的情况。”秦良玉拉过一张椅子,提笔准备书写。
江稹希看了眼董明达,后者会意,立刻说道:“下官这几日一直在观察城中受到感染的百姓,发现他们异常敏捷,不惧痛感,一旦发现活人,哪怕是自己断手断脚,只要还能动弹,便会穷追不舍。”
“受尸人撕咬抓伤者,必定会感染尸毒,转化时间在十二息至一个时辰不等。”
“瞬间消灭尸人唯有一种办法,砍掉头颅。”
“其他办法类似造成致命创伤、火烧等虽能杀死尸人,但效果皆不如砍头好。”
……
秦良玉忽然停下记录,抬头说道:“他们其实,还算不上死亡,对么?”
董明达犹豫了一下,说道:“秦大人,那些人已与野兽无异了……”
“你方才说的那些,都说明了一件事。”秦良玉思忖道,“砍头能瞬间断绝生机,而其他办法,哪怕穿心亦是造成血液大量流失。常人无法承受的致命伤,感染者却因失去理智和痛感还能行动,直至血液流尽,身体无法支撑……”
“死去的人是无法动的,他们还活着。”秦良玉幽幽说道,“这不止是一场瘟疫和灾难,幕后之人将尸人当作了一种兵器……萧兄当真好远见。”
巨大砍刀重重砸在地上,溅出一串火花。
“呵……”那小姑娘大马金刀地坐在与自己身材严重不符的太师椅上,老气横秋地指挥道,“你们这帮书呆子在这儿呜呜喳喳也是浪费时间,忒不济事,纸兵,纸……”
她身旁的白衣女子小声说道:“纸上谈兵。”
“纸,纸上谈兵!依洒家看,倒不如一把火把这沧州城烧光了省事儿!”
“不可。”秦良玉当即否定。
“当务之急应是尽快控制各处流散的感染者,灭掉城里的火,而后寻找解决办法。既是毒,总有解药,在萧兄归来之前,不管他能否成功,我等需尽可能扫清障碍。”
小女孩丝毫不给秦良玉面子,手臂一抱,尽显高人风范:
“尔等且坐着,洒家将那劳什子尸人宰个干净,去去就回。”
虞晚雪一把拎起她的后领,恼火地骂道:“九怜!你和白露如果再捣乱,我就让你们和锦晞……”
“就什么?!”九怜虽然被滑稽地拎在半空,两只小腿扑腾够不着地面,但她嚣张气焰不减,双手叉腰,喝道,“洒家虽然打不过你,但也不是好欺负的!臭八婆,难怪二十一了都没有男人要!成亲那天新郎还跟着狐狸精跑了!笑死个兔了!略略略……”
白露往后缩了缩,嘴里碎碎念:“就是就是……”
青衣少年锦晞翘着二郎腿坐在角落里,笑嘻嘻道:“我就看个乐子,莫扯上我。”
虞晚雪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从反驳。名义上,秦良玉本是她未婚夫,事实上,明裳本体是乘黄,的确是只狐狸,这死丫头说的一点没错。
可她听得憋屈窝火得要命。
这一对分明是她使了个金蝉脱壳好心成全的,她才是恩人,怎么冤种就成了她呢?
秦良玉张口欲言,被虞晚雪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虞晚雪觉得梅山剑神的颜面不能这么丢了,她咬牙切齿:“我才不是没人要!”
她自认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那张婚……契约早就写好了,被她藏在自个儿小宝库的最底下一层。某人欠了她九十多斤的饼没给,只是她堂堂金牌捕头,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岂会在意区区这点债务?不过是瞧着那人身上都掏不出两个铜板,暂时放他一马罢了。
绝对不是提不起勇气让他签字按手印。
不是!
九怜大惊失色:“呀,你浑身上下哪里好了?是哪个要挨雷劈的,倒了八辈子血霉,瞎了眼才看得上你?”
虞晚雪本欲拔剑,听到后半句,忽然觉得这丫头说话也没那么难听了,这张可恶的小脸瞧着也有些眉清目秀。她扫了眼九怜“平平”无奇的小身板,眼神带着怜悯,说道:“本捕头再怎么样,总比某些永远只能是钢板的小可怜好。”
九怜被戳到痛处,顿时像只炸毛的兔子,对着虞晚雪凌空拳打脚踢,恼羞成怒道:“呸!小的才是最棒的,比白露大的都是畸形!”
白露觉得有点委屈,决定这次不帮她说话了。
虞晚雪接住九怜的一拳,拳掌相交,传出一阵闷响。
董明达看着这一大一小争锋相对,面色凝重。
这两位打闹竟用上了真本事?
虞晚雪和九怜还在对骂,另一个角落里传来一道淡淡的嗤笑。
九怜没什么反应,虞晚雪本就在气头上,听到这声不屑中带着些许得意的笑,立刻就放下了小女孩,转身盯着幽盈。
董明达身为武夫,清晰地感知到二女摩擦碰撞的气场,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秦良玉觉得不能再这样吵下去了,他站起了身。
“雪哥……”
“你闭嘴!”
“幽盈姑娘……”
“有事?”
秦良玉坐了回去,无比想念明裳在身边的日子。
虞晚雪按住剑柄,冷声道:“你笑什么?”
幽盈轻蔑地笑道:“我在笑啊,某些野猫儿嘴馋地紧,觊觎别人的吃食都到了发情的地步。可惜呐,偷腥不成,惨遭拒绝,只能欺负一只兔子来出气。”
虞晚雪眼中流动的危险的光。
谁嘲笑她,她都可以尽力忍,唯独面对这条臭蛇,她绝对不会在某些方面的竞争上认输。
虞晚雪轻轻一笑:“是不是偷暂且不下定论,至少当着她的面好生摸了一回,尝到了些许滋味。总比那些日夜纠缠,机会遍地,却难吃上一口的无用货色好上太多。”
“呵,嘴硬的本事倒是不俗,也不知回去是否偷偷哭过了……”
“论起嘴硬,彼此彼此,另外……谁说那便是你的东西了?”
幽盈的绿瞳竖成一线,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阴森的尖牙,笑道:“这是,丝毫不打算掩饰了?”
“既然某些人没本事拿下,那可怪不得别人抢了。”虞晚雪的拇指抵在剑格上,将玉璃剑剑刃顶出鞘了一丝。
江稹希已经陷入呆滞,他怎么感觉这两人才是上使,那个秦大人面对她们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的?
他看了看秦良玉,后者慢慢支起袖子挡住脸,没眼看这一幕。
这一路以来,二女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发生冲突了。
“萧兄啊,你还是赶紧回来吧,我实在是镇不住这二位啊……”秦良玉如是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