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彦捂着腹部,在那三人离去后,才双腿一颤跌坐在地。虞晚雪这一脚当然不是冲着要他命去的,已收了七分力气,不过常人挨上这一脚哪怕不废也要在床上躺个两三月才能修养好。若非他能从何玉娘身上汲取尸气以助长修行,怕是站直的力气都不会有。
他疼得咧嘴倒吸冷气,于是憋在胸口的淤血就喷了出来,染红了眼前人的靴子。
秦天彦抬头,对上了秦天扬冷漠的眼神,他突然有些惶恐。
“大哥……”
“你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秦天彦怔住。
“此事有一半过错在我,我没料到虞晚雪当真敢动手。”秦天扬皱眉道,“尽早让你离开,也是为你好,总比丢了性命强。”
“不过你也是咎由自取,我提醒过你多次,影卫不可信,和他们合作就是与虎谋皮,修邪道只会害你自己。我知你暗中不服我,但你终归是我的亲弟弟,我可以容忍你的小打小闹,但若因此影响到秦府……便如这次。”
“让你南下天奉并非是逼你远离秦府,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个退路,哪怕有九成九的把握。若真有万事尽的一天,天奉就是秦府的退路,眼下便是让你去负责我们在天奉的产业。我在上京,你在太安,这本就是祖父的安排,只是不得不将此计划提前。事成之后,你我兄弟二人,共掌这片江山。”
秦天彦颓丧得垂下脑袋。
“你且放心。”秦天扬蹲下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不听话的人,大哥向来不喜欢。”
“尤其是那个萧煜,胆敢咬主人的狗,是得好好教育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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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晚雪从秦府出来后情绪便很低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缀在萧煜身后,连秦良玉不得不告辞离开时都没抬头应答。
幽盈撑着伞,目光在一前一后的两人身上来回移动,眼中浮现一丝疑惑。
这个气氛有些微妙,莫不是在她不在场的时候,二人发生了什么?
天色渐暗,三人不知不觉就踱到了巡捕司门口,安静了一路的虞晚雪终于开口道:“你为何救他?”
“救谁?”萧煜转身。
虞晚雪握紧剑柄。
“秦天彦。”
“虞捕头觉得那是在救他?”萧煜没忍住笑了出来,反问道,“若是在下想救他一命,不该在虞捕头踢出那一脚前就阻拦么?”
“那你为何偏偏在那时出声?”虞晚雪有些委屈,自己在人前束手束脚,甚至急怒攻心,这人竟就在外围看着?
“虞捕头常说,巡捕司总捕头之位将来一定是自己的,怎的一冲动就忘了?在秦府内,若放任剑心失衡,当众杀了秦天彦,莫说这一身官服不保,恐怕在下以后只能在典狱司见着虞捕头了。”萧煜淡淡说道,“正所谓,侠以武乱禁,快二十年前天奉朝廷血洗江湖,便是由于此。哪怕所行正义,触犯律条便是犯人,身为官差,更不得以身犯法。至于那一脚,难道秦天彦不是活该?”
虞晚雪昂起下巴,露出了雪颈,像只高傲的天鹅,傲气十足:“哼,算你识相。”
幽盈听着越发觉得不对劲,暗中决定找个机会把萧煜捆结实了好生拷问一番。这眼瞧着人畜无害的家伙,斯斯文文的,竟敢背叛镇妖司,暗中勾搭巡捕司的女捕头!
萧煜无法察觉到幽盈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接话道:“如此,虽然明面上暂且奈何不了秦府,但经此一闹,虞捕头可以如愿取消婚约了。至于何玉娘,在下与幽盈会……”
“不,谁说我要取消了?”虞晚雪突然说道。
萧煜和幽盈同时愣住,萧煜面露疑惑,幽盈则是一阵惊喜。
“此事我另有打算,你们就别掺和了。”虞晚雪摆摆手,“倒是还有一事,你必须如实告诉我。”
“那明裳的来历,以及她与秦良玉的纠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煜沉吟片刻,斟酌了一番后说道:“明裳与秦公子之间的种种乃他们的私事,恕在下无法透露,不过虞捕头大可放心,明裳绝非敌人。不过她的身份,告诉你也无妨。”
“《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明裳,乃天地间最后一只乘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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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最后的一个黄道吉日,受鬼新娘事件的影响,上京城内只有一家娶亲。男方为秦相国家的三公子,女方则是颇有名望的巡捕司虞捕头。
成亲乃两家喜事,至于为何说只有一家娶亲,因为当秦府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来到虞府时,莫说是盛大的排场,虞府大门都紧闭着,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冷清的街道上,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歇,上百人组成的队伍尴尬地站在虞府门前,一度以为他们记错了日期。
而当秦府管事黑着脸上前敲门后,那开门的年轻门房睡眼惺忪,一问他,便回答压根不知今日自家小姐要出嫁,还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当初纳征,虞府收彩礼可一点都不含糊,如今是要反悔?
搁谁受得了这个气?
秦府管事气得面色涨红,一拳捶向大门:“这是在耍人?!”
可惜他的拳头还未落下就被牢牢扣住,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腕上传来。秦府管事恼怒抬头,瞧见了面前的中年男人,面上又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虞大人……”
“家主。”虞府门房赶忙低头退到一边。
虞圳南甩开他的拳头,面色淡然道:“好大的胆子,什么时候我虞家竟势微到一个小小管事也敢放肆的地步了?”
“不敢不敢……”秦府管事连连躬身,捧着手腕赔笑道,“小人只是怕耽搁了吉时,三少夫人千金之躯,老爷仔细叮嘱,万万不可怠慢……虞大人勿怪。”
虞圳南冷笑:“倒是有够厚脸皮,自家小辈做出那等祸事,我怎可放心将女儿送入你秦府?”
“这个……二少爷年少犯错,老爷已经严厉教育过了,今夜便让二少爷出城。虞大人,两家既是亲家,咱们不如大事化小,正好三少爷与贵府小姐喜结良缘,借此冲喜也好……这是老爷的意思,小人只是代为转达。”
“哦?”虞圳南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弯腰解释的秦府管事,忽而失笑,“你在警告我?”
“虞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秦府诚意十足,还是快让令千金出来吧……”
虞圳南一脚蹬在他胸口,将他踹下台阶。
昨夜他就从父亲那里看到了秦府送来的密信,秦辞安亲笔书写,为秦天彦一事致歉。那封信的意思很简单,秦府用损失一位嫡系的代价,希望他父亲不计前嫌,二家结秦晋之好。
虽然对秦良玉他没什么成见,但作为一个父亲,岂能看着唯一的女儿跳入火坑?
这区区一个管事还敢言语威胁他虞府家主,可想而知女儿若嫁过去了会是什么后果。
“今天不会有什么虞府小姐嫁入秦府,滚吧。”
秦府管事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一脸难以置信。
“嗒”,一只红色绣鞋踩出门槛,虞晚雪探出半个身子。
嫁衣华美,红似枫,烈如火,穿在她身上不仅凸显女子容貌娇美,还带着一股独特的英气。
虞晚雪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叉着腰,质问道:“爹,大喜之日,你怎么能动手动脚呢?”
虞圳南一口气闷在胸口,时间仿佛停滞。
秦府管事更是理解不能,这位姑奶奶不是极力反对这桩婚事的么?为此她还逃过婚来着,虞大人为此还遣人追回无果。
怎么今日忽然攻守易形了?
“你……”虞圳南一口气没顺过来,惊愕地瞪着女儿,说道,“你何时回的家?这身装扮怎么回事?!”
“嫁人呀。”虞晚雪理所当然地指着花轿,“爹,我走啦。”
说着,她便走下台阶,掀开了花轿的帘子。
“站住!”虞圳南大喝一声。
虞晚雪回过身,递给他一个隐晦的眼神,冲着地上呆滞的秦府管事不耐烦地说道:“还等什么?”
秦府管事无故受了一脚,巴不得赶紧离开,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也不敢再多事请虞圳南和虞老爷子一并前往秦府,不然很可能又要被打。
他麻利地爬起来,待虞晚雪钻入花轿,立刻指挥迎亲队伍动身。
锣鼓声再度响起,但明显比起来时杂乱了不少。
虞圳南望着远去的轿子,久久没能收回视线。
身后突然撞来一物,虞圳南回头一看,却是自家哭哭啼啼的夫人。
陈云月抹着眼泪道:“呜呜呜,老爷,雪儿刚一回来就冲进了爹的院子,出来后就翻箱倒柜找我的旧嫁衣,二话不说穿上就跑了!雪儿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本来就不灵光,这下莫不是吃错药变傻了……”
“她再怎么样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嫁就不嫁,但不能委屈自己下半辈子……”
“我,我不管!要是雪儿真入了那该死的秦府的门,你就别再想爬上我的床榻了!”
虞圳南一愣,第一反应竟是,还有这等好事?他咳了一声,严肃道:
“我这就去找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