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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的庭院里多添了许多花卉,宫女们私下里都在议论长公主就像是变了个人,不仅能看见公主殿下偶尔现身庭中亲自裁剪花木,而且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以前公主可是从来不苟言笑的。
昨日新来的小宫女手笨打碎了一个瓷瓶,原本公主也不会大发雷霆,至多嘴上教训一句便过去了,谁知长公主竟命人拿来了纱布伤药,亲手给小宫女挑出了刺在掌心的碎片。
这还是那个在金殿上震慑诸臣的天奉长公主吗?
听着薰儿汇报着长乐宫内这几日对她的议论,离瑶一笑置之。
“公主最近……真的很喜欢笑呢。”薰儿弱弱地说道,偷看了一眼离瑶的侧颜,悄悄羞红了脸。
“面对本宫,你最近胆子也大了不少。”离瑶淡淡地说道,“云儿既无能为君,本宫保他一世安稳便可,你又何必每日偷去承恩殿探望,徒生误解。”
薰儿失落地垂下脑袋,说道:“可云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咚”,悠长的钟声沉闷而又悲壮,突然响彻整个皇城。
薰儿还在发懵的时候,第二声钟响又传来。
离瑶手中的茶盏脱落,瓷器摔碎的声音格外清脆。她霍然起身,震惊地望向父皇寝宫的方位。
天子驾崩,丧钟九响。
长乐宫里里外外跪倒一片,离瑶站在原地,眼眶微红。
天空中突然飘下了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鼻尖,微凉。
离瑶闭上了眼。
嘉宁十二年冬,帝崩,神都大雪,全城素白。
储君未立,天子丧礼推迟,满朝文武为哪位皇子得大统吵得不可开交,太安城风云莫测,暗流汹涌。各地藩王闻风而动,纷纷打着“勤王”的名号入京,北地燕王手握重兵,亦是携亲军三万赶赴太安。满朝文武人人自危,这便是天奉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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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死寂的后宫之中,离瑶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她手中提着染血的长剑,托着一个黑色的匣子,走在高大宫墙的阴影下。
离瑶行至坤和殿外,抬头望了望这座年幼时和母后居住的宫殿,轻轻吐了口气,拾级而上。
殿门是敞开着的,里面的人似乎知道离瑶会来,穿着华丽的宫裳,端坐在大殿中央微笑着看着来人。
“哎呀,长公主这是怎么了?竟提剑来哀家的坤和殿,莫不是在宫中遭遇了刺客?”赵皇后尖声尖气地笑道,眼中却是蕴含着无尽的杀意。
她正要继续冷嘲热讽一番,带着血迹的剑锋擦过她的鬓角,牢牢钉入了椅背。
几缕黑发飘下,赵皇后高贵优雅的云鬓解体散落。
“离瑶!你安敢?!来人将她拿下!”
恼羞成怒的赵皇后见她这般不留情面,厉声喝道。
甲胄相撞的声音在大殿四周响起,转瞬间整个坤和殿就被几十个禁军包围,为首的禁军统领沉着脸踏入殿内,走向离瑶的背后。
“哈哈哈,小贱人!你这些年的小动作真当哀家眼瞎看不见吗?暗中组建死士,把持文武百官,居心叵测!你想为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搏一搏皇位?就你这小孩子过家家的手段我早就等着……”
对女人的歇斯底里,离瑶只反驳了一点:“影卫不是死士,另外……”
离瑶抬起右手。
“属下参见长公主!”禁军统领朝着离瑶单膝下跪,额头冒着冷汗,大声喝道。
“……哈哈,哈?!”
赵姬面上的疯狂凝固,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悉心培养出的“心腹”。
“咚”,离瑶将黑匣轻轻放在桌前,然后平静地转身朝殿外走去,在殿门合上之前,冷声下令:“她若不愿体面,便帮她体面些。”
殿门轰然合闭,赵皇后伸着颤抖的手指,打开了冒着血腥味的盒子。
“啊啊啊啊!”
燕王的人头滚落,赵皇后发出了宛在地狱的惊恐尖叫。
坤和殿外,离瑶沿着高大的宫墙缓缓走着,直到不远处殿内再无女人发疯似的尖叫传出,她才停下脚步,背靠在宫墙上,缓缓滑坐下去。
母后,孩儿替您报仇了……离瑶在心里如是说。她将金戒指用双手捧着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做能压下她那由于兴奋与紧张而搏动过快的心跳。
“魏三郎……”离瑶轻声呢喃。
“公主,宫中影卫已将六王爪牙清洗干净,如今只剩下永和殿里……公主?”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薰儿落到离瑶身侧,跪下说道。
“无事。”离瑶收起戒指,脸上已是令薰儿感到熟悉的坚毅,“去永和殿。”
“是!”
“公主打算如何……”
“直面朝臣,让他们没有选择。”离瑶面朝日光,背影让薰儿看得一阵眩目。
“本宫欲称帝!”
……
嘉宁十二年冬,长公主携皇城三千禁卫发动宫变,逼死赵太后,悬燕王头颅于太安城头震慑诸王。先帝驾崩一个月后,长公主登基称帝,举国哗然。
……
尚衣局派来丈量新帝身材的女官刚刚离开永和殿,从明天开始的七天时间里,礼部的官员将加班加点为中原历史上第二位正统女帝的登基仪式忙碌。离瑶靠在龙椅上,屏退了左右,连贴身宫女,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为大内总管的薰儿都被她派去清剿京城里的燕王残部。
年轻的女帝起身一步步走下金阶,在最后一级站定,她看了看金龙盘绕的殿柱,望向永和殿恢弘的红漆正门。
七天后,百官将从那里上朝,任何人见了她都得跪下叩拜,她再也不必看人脸色,不必提心吊胆……
只要女帝不开口上朝,参加朝会的百官就得乖乖等候,官帽能从殿门起排满宽敞的御道。
这便是至高之位带来的权力……
“众卿平身。”想象着满朝文武匍匐的模样,年轻的女帝幽幽开口。
永和殿安安静静,回声可闻。
离瑶突然感到有些无趣,又觉得头上戴着的这个冕旒不仅遮挡视线,还勒得她难受,于是伸手将它解了下来,随意地丢弃在金阶下方。
华丽的龙袍在金阶上铺开,离瑶单手托着香腮,就这么慵懒地侧躺在台阶上。任谁都无法想象,才在皇城掀起腥风血雨的铁血女帝,竟然在四下无人的金殿上作美人春卧态。
离瑶两指把玩着金戒指,水眸朦胧。
带人宫变的那天,她是非常忐忑的,万一失败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在走入永和殿面对群臣之前,曾想过若是成事,第一个想与之分享的就是那人,但是现在她犹豫了。
举国上下都在议论女帝登基,太安城里几个书生还结了诗社专门写诗抨击她。当然她不会去在意几个跳梁小丑如何哗众取宠,若是闹得大了命薰儿将他们宰了就是了。
可独有一人的反应,她自问不能视而不见。
离瑶有些懊恼,当初瞎编身份的时候,怎么就偷懒给自己起了姚鹂这么一个名字呢?京城发生的事情早就传到边军去了,那人只要稍稍加以推测,很容易就能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想到过去的种种拌嘴,离瑶一时无地自容。
女帝的黑历史。
要不让薰儿偷偷潜入白缨游骑灭口?
想了想,有点舍不得。
万一……他没察觉呢?
离瑶打起精神,准备主动探一探口风。
“魏三郎。”
金戒指闪了闪,对面很快就传来了声音:“在的在的。”
“……”离瑶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道,“边境可安好?”
不,她想问的完全不是这个!
“……还好,吧?”
“魏三郎!”
“怎,怎么了?”对方明显被离瑶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了。
“朕,咳嗯……真,真心话,你认为陛下……如何?”
“……按你以前的说法,愚民妄议朝政可是杀头大罪耶?”
“恕你无,不对,权当闲话,尔可畅所欲言。”
“姚鹂你怎么讲话怪怪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废话少说,快说说你对陛下的看法。”
“啊,呃……陛下,陛下……挺好的。”
离瑶等了一会儿,结果对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只憋出了这三个字。离瑶有些生气,自己虽然离正式登基还有七天,但这一个月来实施了许多曾经构想的政策,惠民惠国,赢得不少大臣赞赏,怎的从这厮嘴里听不到一点夸奖的好话?
同时她也很高兴,自己应该还没暴露。
罢了,她堂堂天奉新帝,胸怀宽广,对方是她的第一个支持者,就饶恕他一次大不敬之罪吧。
“你离家许久,可有想过回家探望?”离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帝王很体恤下属,问道,“我手里有些人脉,若你愿意,可以从边军回来在皇城禁卫中任职。”
对方沉默了一阵,而后笑道:“这倒不必,不如说,离开白缨游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呐。”
大丈夫当有此志,离瑶很满意他的反应。
“……我娘最近在来信中一直催促我回家看看,所以本就打算回太安一次,就定在上元节前后,届时……求姚鹂姑娘赏脸一叙,可好?”
离瑶娇躯一颤,慌乱地打量了番自己的衣着,面色一红。
距离上元节还有两个月不到,自己竟隐隐有些期待。
“嚯?你不怕我喊上家丁将你暴打一顿以泄愤?”
“能得幸一窥姚鹂姑娘芳容,我便是白挨顿打又如何?而且……这枚戒指,我想在那个时候亲手交给你。”
离瑶怔住,芳心狂跳不止,她张了张樱唇,却不知如何回答。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清楚,她明白他这句话里藏的意思。
离瑶啊离瑶,你可是女帝啊,你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怎可如同怀春少女一般欲语还羞?这可是那个无耻之徒的桃色陷阱,切不可掉入其中。
离瑶这般教训自己。
“诶,诶……嗯……”
“那便约定,上元节那夜,听龙池相见如何?”
“嗯,甚好。”
“哎呀……说起来我娘在信里还提到婚期将近,待上元节一过就完婚,给家里留个后再回军中,真是……”
神志恍惚的帝王猛然坐直身子,永和殿内的气氛骤降至冰点以下。
“姚鹂姑娘怎么不说话?吃醋了吗?是吃醋了吧!”
“你,在,做,梦!”
……
礼部内,几个官员正在翻阅典籍,查找有关武周皇帝登基的一切细节以作为参考。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有人说道:“宋大人,下官听闻你家女儿正月一过便要出嫁了,恭喜恭喜啊,届时一定登门讨杯喜酒喝。”
“哈哈,刘大人客气了。说来先帝驾崩后一月内禁止嫁娶,小女本该上月完婚,只得再另择良辰吉日,这亲家送上门的彩礼都在院子里放半个月了,本官老脸都快挂不住了。”
正当众人你一句恭喜我一句客气事,礼部大门被一脚踹开。薰儿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外,脸色发青。
“哟,这不是唐大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进来坐!”
“传,传……传陛下口谕……”薰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先帝英明神武,勤政为民……为表孝悌,感先帝恩德,即日起……全城禁嫁娶半年……”
“嘭”,刚才还满面春风的官员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宋大人!宋大人你怎么了!”
“速传太医!”
“掐人中!快掐人中哇!”
礼部再次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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