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悠悠转醒的时候便闻到满房间的药草味道,他头痛欲裂,先前被强行塞入脑海的那段记忆霸道无匹,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精力,现在不知为何悄然淡去了。
脖子只是轻微转动一下,撕裂的痛楚便在皮肉深处蔓延开。萧煜抬手一摸,纱布包扎得整整齐齐,他有些急切地喊道:“幽盈……”
极度渴水的嗓子都快冒烟了,让萧煜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脆弱。
“喂,给你止血上药的是我好不好?没看出来你小子竟是个见色忘义的家伙……”许暄没好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萧煜正要开口,却听许暄幸灾乐祸地冲着房间另一角说道:
“这位……幽姑娘,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家伙昏迷期间喊的你可都听见了。什么夏玄心,龙禅……这家伙虽然有眼疾,可惜长得有些容易招蜂引蝶,姑娘可要提防着点,莫给她人偷了去。”
角落里,幽盈的蛇尾早就变回了人腿,背上的伤也由于饮了萧煜的血而痊愈,她靠在墙上,眸光始终落在萧煜身上,神色晦暗。
“啊对了,还有最开始被喊得最多的那位……唤作君靖柔的女子,幽姑娘可得好生留意……”
萧煜穿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过也仅是一瞬而已,深邃的冰眸便恢复如常。这细微的变化全部落入幽盈眼中,她幽绿的眸子中泛起一丝涟漪,悄然别过头。
“多谢许大夫。”萧煜穿好外衣,由衷作揖。
许暄面色古怪。他听到房中异样后便径直闯入,然后就看见那个叫做幽盈的女子半张脸沾染鲜血,紧紧抱着失血过多昏死过去的萧煜,满眼是茫然与惊慌。
像是一个孤独的小女孩捧着珍伴多年却支离破碎的宝贝玩偶。
于是他就误认此女乃先前萧煜提到的妻子。
嗯……抛开森冷的气质和那对诡异的眼睛,她的确称得上绝色佳人,正好萧煜双目已瞎,简直绝配。
话说这两口子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明明两刻之前濒死的是幽盈,在一阵不可言明的声响后,二人就颠倒了状态。怕不是惹了她生气,活活把萧煜打成了这副模样……给萧煜包扎的时候看见他脖子上那四个血洞,连见惯了伤残的许暄见之都一阵悚然。许暄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心无城府,但他并不是蠢货。萧煜那一手符箓异术在常人看来可谓惊世骇俗,他很有可能是传说中南海那座隐世仙宗的一名入世弟子。
许暄恍然大悟,看了看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幽盈,又脑补出了一场大戏,看向萧煜的眼神中多了敬佩与同情。他拍了拍萧煜的肩膀,对着一脸迷惑的他低声说道:“萧兄弟,为了爱人受尽刑罚被放逐,一定很痛苦吧?”
听听,连“萧兄弟”都喊出来了。
幽盈回头,望见萧煜那副吃了一斤臭鸡蛋的表情,心头的几丝阴郁一扫而空,嘴角控制不住地翘起。
“……在下其实……”
“哎,什么都别说了,早知你有如此遭遇,前几日就待你好些了……”
萧煜扶额,放弃辩解,当务之急是弄清破开古塔离去的敖清去了何处。不用多想,幽盈必定是在来寻他的路上遭遇了破开封印陷入疯魔的白龙,以她的性子,定是与之大战了一场,后落得那般严重的伤势。
该说不愧是传说中的真龙么,即使失了龙珠,也能牵引狂风暴雨,将幽盈重伤至此。待他养好伤势,第一个遭殃的怕就是无辜的杭州百姓。
他们原本只是潜入天奉,替上阳观给灵文寺送一封信,卷入这等事态着实让人意外。龙禅、夏玄心、敖清……现在想来,这几位应是存在于上古洪荒时代的人物,也许麒麟真人会有所了解。面对那些存在,自己不过是尝试撼动大树的蚍蜉,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选。况且这里不是北辽,真出了乱子也轮不到他们操心……
“许大夫可曾听说过‘龙禅’这一名号?”萧煜问道。此话一出,幽盈便明白他不会就此置身事外。
“谁?”
“……那,杭州城可有过什么龙……不,是有关大蛇的传闻故事?”敖清龙角已失,萧煜这么问倒是更为贴切。
“蛇?萧兄弟,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许暄面色古怪,认真看着他,语重心长道,“虽然那些编撰故事的书生们有不少都写过人与妖的禁忌之恋,但大多是女魅与狐妖,这蛇妖还真没出现过……萧兄弟,正经人谁玩蛇啊?我不喜欢,你喜欢吗?”
“……”
“蛇类的交配通常可是能持续六个时辰之久,就算真有蛇妖,到了那等道行,时间怕是会更长,绝非常人可承受。嘶……那湿滑阴冷的感觉,光是想想就害怕,更别说抱着躺在一张床上,我隔夜饭都能吐出来……萧兄弟,慎重,慎重!”
许暄突然止住话头,如芒刺背,阵阵凉意从后颈泛起,像是有丝丝细蛇在肌肤表面蜿蜒爬行。他僵硬地回头,正对上幽盈那双氤氲着残余凶性的眼眸。不知为何,他从她的眼里感受到了冲自己而来的莫名杀意。
许暄打了个冷颤,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咳,青竹熬了补血当归汤,本来是给幽姑娘准备的,现在看来还是给你喝更合适……”
许暄将银针等物品收拾进小医箱,然后就灰溜溜地抱着箱子跑了。
幽盈看着萧煜沉默着端起那碗黑色的药汁,还凑近鼻子闻了闻,然后就要一口闷下。
“这个许暄有问题……”
萧煜喝药的动作一顿,笑道:“这碗下了四种至毒的药分明已经处理得相当不错,一点刺激辛酸之味都无,你隔了这么远竟还能察觉?”
幽盈一怔,原本想说的话也打住了,呆愣地看着萧煜。
什么?下毒了?
萧煜不知道她的反应,接着说道:“不过此事应当与许大夫无关,看来许夫人和青竹姑娘的来历也不简单……依我猜测,应当是将你我的身份错认成了某个仇家……”
可惜,他这身体里的古仙血脉,连螣蛇之毒都顶多带来区区蚀骨裂魂之痛罢了,伤不及性命。这天下也再无比其更致命的毒药了,半年多前他可是把砒霜当饭吃过的。
混着砒霜的药汁滑入喉咙,立刻引起了灼烧之感,让萧煜显得病态的苍白面庞上浮现几丝红晕。
幽盈看着他喝下一整碗毒药,淡淡说道:“我窥见了那条龙的部分记忆,这个许暄……”
“……与龙禅生得一模一样。”
“噗!”
还在嘴里的半口药汁被萧煜喷了出来。
“莫非所谓的转世当真存在?”
某种荒谬的想法在萧煜心中涌起,像一支早已被寒风扑灭却倏忽重燃的残烛,点亮了那片盛满他眼眸的沉寂暮色。
幽盈垂下目光,眼帘半阖,心房的某处似是被轻轻刺了一下,微微作痛。刚下过雨的夏夜依旧闷热难耐,她却慢慢蜷起了双腿,仿佛身子很冷。
“师父说过,即使幽冥当真存在,灵魂穿越忘川之时,便会洗去一切。哪怕有机会转世,也不再是那个人,而是全新的存在,音容不会相同,记忆不复存在,性格天翻地覆……所以,凡人死了便是死了。”幽盈轻声说道。
萧煜眼中的希望之光渐渐熄灭。
“既然如此……”
“但在上古洪荒那个时代,有些存在的命格太过刚硬,连死亡都无法将其彻底抹灭,故而师父说,他们若是转世,能有机会保留部分前世的东西,比如容貌。只是师父说他至今未遇上过一位转世故人,故而不敢妄下定论……你觉得,那个龙禅尊者,是不是这类存在?”
萧煜放下碗,面色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