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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亭驿今日格外的安静。
昔日总在是偌大的院子里耍刀武枪摔跤的辽国汉子,今天却是不见了踪影,院子里,耶律俊、林平等一干人穿得整整齐齐的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什么人。
一顶普普通通的青色小轿走进了大门,径直来到了院子中间。
轿子很普通,但抬轿子的人却不普通,陪在轿子旁边的人,就更不普通了。
那是皇城司新上任的指挥使。
不过这些人今日却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看起来便与街上普通的轿夫没有什么两样。
权力一张脸阴沉得便如同暴风骤风要来临前的那一刻,指挥着轿夫将那顶青色小轿放下,拱手向耶律俊行了一礼,竟然是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走。
说来当真是无礼之极。
但耶律俊却是不以为忤。
心愿已偿,心下欢喜,倒也不愿在这些无关大局的地方与人不痛快。
随着耶律俊使了一个眼色,两名契丹女子已是走上前去,其中一人撩开了青色的布帘子。
“三娘子,我们又见面了!”耶律俊微笑着道。
萧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轿子里面缓缓地走了出来,看着对面那张微笑的脸,道:“最后悔的便是当年在天门寨外,没有第一时间便杀了你。要是那个时候能下此决断,也就没有今日今时了!”
耶律俊大笑:“这便是天命!天门寨外一别,耶律俊是朝思暮想,三娘子或者不知道我,我却是对三娘子的一言一行都是了如指掌呢!你的好几篇大作,我都能倒背如流。”
站在耶律俊身后的林平,凝视着这个一直让耶律俊念念不忘的女人。
说实话,就姿色而言,萧旖虽然说也长得漂亮,但也算不上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但此女往那里一站,却另有一种极其吸引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换作平常女子,此刻纵然不是惊慌失措,也肯定是心难安宁,但林平此刻从萧旖脸上看到的,却只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一种让他很不安的平静。
对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对方声色俱厉高声喝斥,对方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林平都曾在脑子里构画过,唯独没有此刻萧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的情感。
冷静得让人可怕。
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关,她只是一个看客罢了。
“三娘子穿得单薄,外面风寒,不如内里说话吧!”林平在一边道。
耶律俊微笑着侧身,伸手相让:“三娘子请!”
萧旑也不多言,跨过轿杆,当先便踏入了大厅。
屋里自然没有什么接风的酒席,倒是墙上挂着的一副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地图吸引了萧旖的目光。
因为耶律俊直接走到了那面地图之下,伸手从一边拿起了一根杆子。
“三娘子,眼下这一块地方,便是令兄萧定萧长卿所占据的地盘了!”耶律俊用杆子在地图之上划了一个圈:“真得是很大,不过人很少,大多数地方,都是千里无人烟的荒凉之地。眼下,萧长卿已经全面占据横山,在连接斩杀了宋国大将李澹、李度之后,已经从神堂堡、罗兀城两路出兵,而在秦凤路上,萧长卿麾下的吐蕃人禹藏花麻也把李淳压制得叫苦连天。不得不说,萧长卿在战场之上,当真是罕逢对手啊!”
萧旖盯着地图,却是没有作声。
“三娘子没有什么话说吗?”耶律俊笑问道。
萧旖转头看向他,“你想要我说什么呢?是说你马上就要出兵侧击大哥,使他不能全力南顾吗?”
耶律俊一拍巴掌,道:“就知道瞒不过三娘子。的确,我大辽西京道兵马,马上就会出黑山,这一次就不是以往的那样小打小闹了,西京道总督耶律环会亲自率领数万精锐前去,而我在接下来回到上京道之后,也会带兵出击。”
“是想让我向你低头,求你不要出兵吗?”萧旖冷冷地道。
耶律俊摇头:“萧三娘子是何许人也,怎么会做这样的毫无水准的事情。不过在这件事情之上,我还是想问问萧三娘子的看法。萧长卿面临如此危局,还能幸存否?”
萧旖转头,缓缓地从室内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清冷的目光,让屋内每个人都觉得心头有凉气冒出,也只有一个耶律俊,笑吟吟的不以为意。
“我如果说,接下来你们这位西京道总督又要在我大哥面前大败亏输了,你们是不是认为我在说梦话?”萧旖一字一顿地道。
耶律俊目光闪动,看了一眼林平,“的确有点这么认为。”
萧旖缓缓走到了地图跟前,仰头看着这面硕大的地图,淡淡地道:“很简单,因为此时此刻,我大哥的主力,必然已经在黑山附近,张网以待,等着那位耶律环大总督一头撞上去了。”
“萧长卿的主力,还在陕西路上!”林平忍不住道:“三娘子这一回可没有猜对。”
“用不着猜!”萧旖道:“我大哥集结重兵在陕西路干什么?难不成还能一口吞下陕西路不成?吞不下去的。在击败了李澹、李度两路大军之后,陕西路已经没有力量能正面抗衡我大哥,以张超的能耐,自然会坚壁清野。我大哥也绝不会去攻坚拔寨,因为这摆明了是吃力不讨好。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在我大哥看来,他最大的敌人,绝对不是宋国,而是你们!”萧旖一字一顿地道。“在握有横山之利之后,宋国在战略之上已经落在下风,陕西新败,短时间内毫无力量向我大哥发起挑战,能威胁我大哥的,只有你们辽人。所以,你说我大哥把主力摆在陕西路,干什么?示威吗?这样无聊的事情,漆水郡王会做吗?也就是朝廷之上那些不学无术的东西们以为我大哥会趁机杀向大宋腹地。”
耶律俊的脸色郑重起来,看向林平,林平也是神色凝重。“三娘子说得有理,殿下,只怕我们得马上通知耶律环总督小心在意。”
萧旖笑了起来:“飞过去吗?算算时间,来不及了,只怕黑山之下,黄水之畔,战争马上就要拉开序幕了,此战过后,我大哥的西军,才算真正在那片土地之上立稳足跟。”
屋子里鸦雀无声,好半晌,林平才问道:“三娘子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呢?”
萧旖垂下头来,好半晌,才冷目看向林平:“这些时日,我能想些什么呢?整天悲伤难抑,痛哭流涕吗?”
耶律俊皱眉半晌,此刻却又突然展颜一笑道:“如果真如三娘子所言,那我以前还真把萧长卿看得低了,此人,倒也足以成为我的对手,未来有资格与我坐而论道了。不过三娘子,耶律环用兵一向谨慎,即便败了,也无法伤其根本,所以,萧长卿也仅仅是能站稳脚跟而已,等我回了上京道,亲自率兵出击,你大哥的日子,可就要不好过了。”
“沙场争锋,谁胜谁负,可也不好说!”萧旖瞥了他一眼,道:“而且,你也不会竭尽全力,你想让我大哥成为你手中的一把刀,因为在你的心中,唯一的对手,也就只有大宋。”
耶律俊点头道:“三娘子说得不错,即便你大哥这一次连战连胜,连续击败辽宋,但对于两国来说,也只是阵痛而已。因为我们都损失得起,而你大哥,却是损失不起的。他只要失败一次,就有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萧旖沉默了下来,耶律俊说得不错。
“萧长卿这把刀有些锋利得过头了,一个不好,就会伤到自己。”耶律俊笑道:“不过这样倒也更有意思了。三娘子先去休息吧,三天之后,我们便要启程离开汴梁先回南京道,接下来还要去上京道。三娘子在汴梁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尽管吩咐下来。”
“萧旖不是已经死了吗?”萧旖冷笑道:“一个死人,还能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呢?”
几人看着萧旖离去的背影,耶律俊脸带微笑,林平若有所思,卢本安却是有些震惊。
“真会如此?”林平问道。
“知兄莫若妹,只怕这一次,还真是这样!”耶律俊道。
“这个女人不寻常啊!”卢本安喃喃自语。
“废话,寻常女子,值得王爷费这么大劲儿?”一边的完颜八哥嘻嘻笑道:“王爷,今儿个晚上要洞房花烛夜吗?”
耶律俊顿时沉下脸来看了一眼完颜八哥,“你当萧三娘子是什么人?掌嘴!”
完颜八哥愕然半晌,看着耶律俊冷峻的脸庞,扬起巴掌啪地给了自己一嘴巴。他倒也实诚,这一巴掌下去,半边脸顿时便红肿了起来。
卢本安幸灾乐祸地看着完颜八哥,说来他对这个粗鲁的家伙可一直没有什么好感。
蛮子就是蛮子,哪里懂得礼节。
真当萧三娘子是路边的野花想采就采吗?别看现在她被宋人当礼物一般送到了这里,但殿下真想要抱得美人归,赢得美人心,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哦。
萧旖这种人,岂是那么容易能征服的!
殿下哪里是觊觎对方的美色呢?真想要美女,以殿下的身份,比萧三娘子漂亮的可也是要多少有多少!
原本卢本安还以为耶律俊一心要把萧三娘子带回去是因为萧定的缘故,这是一箭双雕的事情,不但可以斩断萧定与宋国之间的牵绊,也可以为大辽与萧定在以后的接洽留下伏笔,不管用不用得着,总是可以准备着的。
但今天真见着了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女,卢本安却是恍然,难怪殿下念念不忘呢!
回到房中,卢本安脑子里还浮现着那女子的言行举止。
这件事情,等回到南京道,倒是要跟父亲好好地讲一讲。
这个女子当真只是一个花瓶或者一个人质倒也罢了,对于卢家这样的豪奢世家而言,根本就不值得重视,但与这女子今日的短暂接触,对方的惊才绝艳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漆水郡王殿下对她看起来也重视得很啊。
有朝一日,说不定此女还真能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
这一路上回去,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接触接触,埋下一些香火情呢!
卢家是辽地汉人,如果这女子异日真有什么需求而且又值得卢家出手的话,那彼此互相支持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以这女子表现出来的心性、学识以及能力,也值得卢家先做出一些试探性的投资,像这样的投资,卢家一直都在做,十成之中,能有一成有收获就很不错了,但就是这一成的收获,就百倍千倍于以前的投资呢。
这几十年来,卢家慢慢地从在辽地汉人世家之中敬陪末座一跃而成进入前十,在南京道更是执汉人之牛耳,便是这样一点一点的经营出来的。
当然,比起林家,现在的卢家还是差得太远了。
而且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只怕林家仍然会是辽国汉人世家之中的第一位。瞧瞧林景那老贼多会选人看人啊!
卢家在耶律俊身上投资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以前的投入也远远不够啊。等到耶律俊真登上了大辽皇帝的宝座,林家的势力只会更加突出。
当然,像殿下这样的英明之主,明显也不会让林家一枝独秀,要不然这一次也不会把自己带在身边了。
其意图,也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的。
这一点,大家谁都明白。
耶律俊走进了萧旖的房间,手里却是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内里放着一些菜肴以及一壶酒。
“你今晚肯定睡不着。”他微笑着坐到了萧旖的对面:“所以我来陪你说会儿话,想来,你也一定有许多事情要问我的。有些事情,当着下属的面,自然是不好说的,但现在,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摆好菜肴,又替对面的女子将酒杯斟满,耶律俊含笑看着对方。
萧旑也在盯着对方。
天门寨外,对于这个人,她只有一个大致的印象,后来这个人纠缠不清,她也只不过将其当成一个笑话罢了,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真有相对而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