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
何登楼眯了眯眼:“那,是不是可以判断,凶手虽然不是一个人,但这些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可以,”孙瑛点头道:“不止如此,这些人还都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何登楼又问:“孙仵作,死者是一共六十一人吗?”
孙瑛一愣,摇了摇头:“不是,一共七十人。”
“七十人?”乔言达惊呼了一声:“这,这怎么,苎麻巷里共有四十三户六十三人,童兰英和沐沐跑出来了,那就剩下六十一人了,小人,不会记错的。”
何登楼给了乔言达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问道:“孙仵作,这七十人,都是女子吗?”
孙瑛道:“不是,六十一人是女子,剩下九人是男子。”
乔言达恍然大悟,脸上的惊恐之色更甚:“这,一定是,在苎麻巷留宿的,这可怎么好,这,死了其他坊里的人,这可,怎么交代啊。”
何登楼亦是叹了口气,这事复杂了,牵扯也大了,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捕头可以料理的了的了。他招了招手,叫了个衙役过来,吩咐道:“派个人,快马加鞭去追少尹大人,告诉他修平坊发生的事情,请他拿个主意。”
衙役应声称是,拿着何登楼递过来的牌子,飞快的赶回京兆府。
何登楼望住申请惊恐慌张的乔言达,沉声道:“乔坊正,现在不是慌张害怕的时候,你在修平坊人头熟,还得你仔细辨认一下这九个人都是谁。”
乔言达艰难的应了声是,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挪到了那九具尸身旁。
孙瑛揭开白布。
乔言达看了一眼,就吓得肝胆俱裂,死活都不肯再看第二眼了。
何登楼有些不耐烦道:“乔坊正,你这样,是辨认不出来的。”
乔言达吓得两条腿直哆嗦,心里一个劲儿的喊冤叫屈。
前几日才出了那么一桩诡异的人命案子,那现场惨烈的他现在还记忆犹新,现在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今年这是怎么了,流年不利啊。
或者是这苎麻巷里阴气太重了,惹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遭了难。
他根本没心思去认尸,就想着要去请几个仙师真人回来,好好的做几场法事,给这些人超度一番,去去邪气。
他哆哆嗦嗦道:“何,何捕头,小人,小人害怕。”
何登楼愣了一下:“害怕什么?”
乔言达瞥了一眼那起伏的白布:“死,死的太难看了。”
何登楼多看了几眼那些尸首,微微皱眉:“这叫难看?你是没见过难看的吧。”
他已经很不耐烦了,这么大的一桩案子,死了这么多人,搞不好会闹得人心惶惶,若是上达圣听,别说他这个捕头了,就是府尹大人,都要被训斥的。
这个乔言达居然还矫情自己害怕。
何登楼一把抓住乔言达的衣襟,把他拖到尸首前,摁着他的后脑去看,一脸土匪样的凶神恶煞:“赶紧看,若是耽搁了破案,你吃不了兜着走。”
浓浓的血腥气熏得人呼吸一滞,乔言达闭了闭双眼,勉强睁开眼望住尸身的脸,盯了一瞬,惊恐的喊了一声:“这是,这是十字西街王家的上门女婿啊!”
何登楼赶忙仔细问了起来。
旁边一个衙役捧着纸笔,飞快的记录着。
认出了第一个,开了个好头,剩下的就很容易了。
乔言达一个一个的辨认下来。
这九个人都是苎麻巷里的常客,常来常往的,虽然有五个是其他里坊的,但乔言达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些人死的时间不长,尸首没有发生变化,辨认起来很容易。
乔言达辨认完后,孙瑛也将尸身都验了个大概。
这些人的死因一目了然,也无需剖验,更无须勘验毒物之类的东西,甚至于年龄都不需要查验,有乔言达在,他对苎麻巷里的人简直称得上是了如指掌。
孙瑛洗干净双手,沉声道:“何捕头,都验完了,所有人都是一刀毙命。”
何登楼心情沉重的点点头,这一次,或许他们面对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人,功夫未必有多高,但足够的心狠手辣,对寻常的百姓下手,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这样一群人,为什么要杀掉这些苎麻巷里的人,要将这里的人统统杀掉,一个不留。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他站在赵娘子所住的那间屋子,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见发生诡异命案的荒宅的后窗户。
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是灭口,杀人灭口。
这些人一定是怀疑苎麻巷里的人看到了案发当夜的情形,怕她们泄露出去,才会杀人灭口。
他突然想到今夜走水的棺材铺,不禁声音骤冷:“乔坊正,你可认识永崇坊的宁顺祥?”
乔言达愣了一下:“认得,他也是这苎麻巷的常客,从前是童兰英的相好。”
“从前?”何登楼疑惑道:“为什么是从前?”
乔言达茫然道:“就是前头荒宅里死了人的那夜,宁顺祥来苎麻巷找了赵娘子,童兰英都恨透了,还说以后再也不让宁顺祥进她的屋子了。”
何登楼疾言厉色的问道:“你没有记错,当真是那一日?”
乔言达更加茫然了,点了点头:“是,那天的事情太吓人了,小人记得真真的。”
何登楼的脸色陡然一变。
怎么会这么巧,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苎麻巷里的人尽数被灭了口。
宁顺祥的棺材铺走了水,老老少少无一幸免。
何登楼能够确定,这是灭口,杀人灭口。
为的就是掩盖荒宅里的那件诡异命案。
那夜看到荒宅里的情形的,一定是赵娘子和宁顺祥,只是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为何在京兆府和内卫司查问的时候,他们却不肯说出实话。
那些杀手显然并不清楚究竟是谁看到了那夜的情形,或者他们根本就不能确定苎麻巷里的人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只是怀疑而已。
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想法,才会将苎麻巷里的人统统杀掉灭口。
想到这里,何登楼一阵胆寒,只觉得不寒而栗。
看到何登楼的脸色不好,乔言达小心翼翼的问道:“何捕头,怎么了,宁顺祥怎么了?”
何登楼淡淡的瞥了乔言达一眼:“今夜,永崇坊走水,烧的正是宁顺祥的棺材铺。”
“什么!”乔言达大惊失色。
何登楼点了点头:“正是,那铺子里的老老小小,没有一个逃出来。”
乔言达身子一软,靠在了墙上,面如枯槁,口中喃喃:“这,这不可能啊,他们,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啊,为什么不说实话啊!”
乔言达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会突遭横祸,都是荒宅命案惹出来的!
何登楼淡淡道:“乔坊正既然知道事情有多严重,那就好好回忆回忆,今天白日里,修平坊里有什么反常的情形,苎麻巷里又都去了什么生面孔,还有赵娘子,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乔言达闭了闭眼,脑中一片混沌。
鲜红的血在眼前喷洒,他只剩下了害怕,哪还想得出什么异常来。
何登楼也知道一味的逼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放缓了语气道:“乔坊正不必着急,尽力而为便是。”他微微一顿:“童兰英和赵沐沐二人,我要带回京兆府衙署。”
“啊,哦,带,带,”乔言达回过神来,杀手若是知道苎麻巷里还有两个漏网之鱼,肯定不会轻易放过的,童兰英和赵沐沐的确应该去京兆府,单凭他,是护不住她们的,他忧心忡忡的问道:“何捕头,那些人,会不会,会不会再来杀她们俩?”
何登楼摇了摇头:“这,我说不准,不过,乔坊正没有对其他人说童兰英和赵沐沐还活着的事情吧?”
“没有,小人没有说,小人知道轻重。”乔言达急切道。
何登楼想了想,压低了声音对乔言达道:“天亮之后,苎麻巷被灭门一事定然瞒不住,届时你就放出消息,说童兰英和赵沐沐还活着,只是受伤颇重,被接到了京兆府衙署里治伤。”
乔言达“啊”了一声,茫然相望。
何登楼点头道:“没错,就这样说,剩下的事情,你就不必再管了,京兆府衙署自会保护她们二人的安危。”
乔言达也是个聪明人,转瞬便想到了何登楼这么做的用意,重重点头道:“何捕头放心,小人知道怎么说,既不会打草惊蛇,又让他们信服。”
何登楼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了整夜的心神松弛下来,转头问孙瑛:“孙仵作,这些尸首还需要再次仔细勘验吗?”
孙瑛摇了摇头:“不用了。”
何登楼点了几名衙役出来,沉声吩咐道:“你们几人去找车,把这些尸首送去义庄暂存。”
几名衙役面露苦涩,这么多尸首,他们怕是要忙到天亮,都未必能够忙完。
何登楼又想了想,问乔言达:“除了那九名男子,其他的苎麻巷众人,可有亲眷?”
乔言达知道何登楼问这话的意思,为难道:“有的有,有的没有,不过,何捕头,这些人既然住进了苎麻巷,就是为家族不容了,死了也入不了族谱,进不了祖坟,再加上她们又是横死的,怕是亲眷也不肯前来收殓。”
何登楼沉了口气:“天亮之后,你先去通知她们的亲眷,告诉他们,尸身会在义庄停灵三日,若是无人认领,京兆府衙署便会将其焚化,统一安葬。”
乔言达愣了一下,不知道这焚化二字会不会对那些人有些触动,继而去义庄接回自家亲人的尸身安葬,好歹留个全尸。
何登楼翻了翻方才记录好的名册,递给其中一名衙役:“天亮之后,你带着人按照名册,去通知其他九名男子的家人,让他们去义庄认尸。”
衙役毫不犹豫的应了声是。
料理完了苎麻巷的事情,何登楼想到宁顺祥和赵娘子之间的事,越发觉得今夜的走水不是寻常的走水,他走到孙瑛身旁,支支吾吾道:“孙仵作,还有一事,想,请你帮个忙。”
孙瑛记完了验状册子,抬头道:“什么事?”
何登楼将棺材铺走水一事,和宁顺祥可能看到了那日荒宅里发生的事简单的说了说,道:“我觉得那走水应该是认为的,但是没有证据,我也不敢擅下决断,想请孙仵作走一趟,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我也好给少尹大人去封信。”
孙瑛十分干脆利落的应了个“好”字,收拾起勘验箱子,举步往外走去:“那就去一趟吧。”
何登楼喜出望外,带着剩下的衙役,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在路上,他对孙瑛道:“那宅子烧的挺厉害的,人也没有跑出来,都被烧死了,火场还没有清理出来,尸身也就留在了现场。”
“尸身验过了吗?”孙瑛问道。
“还,没有。”何登楼支吾道。
孙瑛的脸色微沉:“还没验过尸,怎么就能判断这些人就是烧死的,太武断了吧?”
何登楼神情尴尬,支支吾吾道:“那个,黄仵作,告假了。”
听到这话,孙瑛的脑中闪过一张略到奸猾的脸,他讥讽一笑:“三不五时就病一回,还真是年老体衰了。”
何登楼干干的笑了一声。
他早就受不了这个人浮于事的黄仵作了,可是受不了又能怎么样,他说了又不算,或者说,他又没当仵作的本事,也没有找到更好的仵作的本事。
孙瑛也知道跟何登楼说这些是为难了他,问道:“张友利呢?上回不是吵吵着要看我验尸吗?”
何登楼恍然大悟,揪住旁边的衙役,急声道:“快,去叫张友利,让他赶紧去永崇坊宁记棺材铺,看孙仵作验尸。”
衙役大喜,催马而去。
这一次,何登楼已经是第三次到宁记棺材铺了,头一回来,宁记棺材铺里各种寿材摆的齐齐整整的。
第二回来,宁记棺材铺被一片火海吞噬了。
第三回来,宁记棺材铺已经化为了一片残垣断瓦,夜风吹过,带起无数灰烬纷纷扬扬的飘向远方,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烧焦了的气味。
几名衙役和坊丁守在废墟的边缘,夜色深了,摸着黑也查不出太多的东西来,这些人便没有往废墟深处查找,只守在外头,不叫人摸进去破坏了现场。
张友利气喘吁吁的赶到,看到孙瑛,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只差跪下来磕头拜师了:“见过,孙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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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瑛审视的望了张友利一眼。
他从前见过张友利一次,只记得是个青涩胆小的孩子,胆小是做仵作的大忌,这次再见,他发现这孩子的胆子似乎练出来了,之前那种畏畏缩缩已经不太能看得出来了,他心头一动,又多看了张友利几眼。
他淡淡道:“我正缺个记验状的,走吧,我来说,你来记。”
张友利兴奋的搓了搓手。
孙瑛啊,这是仵作行当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啊,内卫司看的跟传家宝一样,平日里见都难见一面的。
能跟着他验一回尸,就是死了都值得。
不,不能死,他还没拜师呢。
张友利腼腆的“诶”了一声,捧着纸笔,疾步追了上去。
宁记棺材铺的确烧的惨烈,满地的碎砖乱瓦,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烟熏火燎后的黑色痕迹,房梁被火烧成了几截,连同房顶一起,在地上砸出个深深的大坑。
虽然被火烧的面目全非了,但还依稀可见宁记棺材铺房舍模样。
临街的三间屋被打通了,挂在屋檐下的牌匾掉下来,被火少了大半,只依稀可见最前头的“宁记”两个字。
这三间屋正是宁记棺材铺,起火的时候是半夜,棺材铺早已经上了门板打烊了,铺子里虽然烧的惨,寿材大半都化为了灰烬,但是没有死人。
穿过棺材铺,后头便是宁顺祥一家子住的宅邸,是个两进院落。
绕过两棵烧到焦黑的桂花树,有两个人在树下一坐一趴。
孙瑛赶忙走过去,转头看到张友利捧着纸笔,寸步不离,不禁暗暗点头。
他先大概看了眼这两具尸身,像是刻意查问张友利一般,但语气却格外的散漫:“张友利,你来说说烧死的人,有什么特点?”
张友利思忖片刻,谨慎道:“死者眼睛紧闭,外眼睫被烧,内眼睫保留,口鼻中都残留烟灰炭尘。”
孙瑛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指着桂花树下的两具尸身道:“这二人的衣裳和头发大半被烧,身上的皮肉也烧毁严重。”他打开勘验箱子,从里头取出布团递给张友利:“你去看看他们的口鼻。”
张友利接过布团,用竹镊子捏着,小心的在两具尸身的口鼻处擦拭一番,两根布团上沾满了黑色的烟灰炭尘。
他谨慎的问孙瑛:“孙仵作,这样看来,这二人是烧死的吧?”
孙瑛微微摇了摇头:“太武断,若要判断一个人是否是烧死的,单凭口鼻处的烟灰炭尘和眼睫烧损的情况并不准确,还要检查尸身身上是否有伤口,是否有致命伤,需要的时候,最好进行剖验。”
“剖验!”张友利惊呼一声:“这,死者的家人怎会同意?若迁怒于仵作,只怕会,”他欲言又止,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有些不妥当。
“做仵作的,还原死者真正的死因,替死者鸣冤,是本责。”孙瑛面色不虞:“怕被责难,怎能当好差!”
张友利心神一凛,忙应了声是:“小人,受教了。”
孙瑛抿了抿嘴,仔细查看了这两具尸身的头面胸口这些容易致人死亡的地方,并没有发现不妥。
何登楼在旁边道:“火灭之后,我已经找了永崇坊的坊正前来辨认,他认出这两个人是宁顺祥收的两个小徒弟,大的那个叫王金,十八岁,小的那个宋生,十二岁。平日里就住在那,”他伸手往西一指,紧挨着棺材铺有两间倒塌了大半的厢房:“那是棺材铺的作坊,平时他们俩就住那。”
孙瑛点头,转身对张友利道:“记下来,再将尸身上的情况记录上,”他微微一顿:“两具尸身上未见伤口。”
张友利赶忙奋笔疾书。
一行人接着往里走。
这两进院落不大,满打满算只能算是个一进半,前面半进用作了棺材铺和作坊,而最里头的一进,住着宁顺祥的妻妾子女。
整座宅邸烧的最严重的地方,就是这一进院子。
院墙和里头的房舍尽数被烧塌了,虽然火已经熄灭了,但是烟雾仍然在废墟上盘旋缭绕,久久不散。
浓重的烟气熏得人呼吸一滞。
坍塌了的二门里,有三个衣衫褴褛的人蜷缩在废墟里,其中一个人的手臂已经伸出了二门的门槛。
三个人的衣裳头发都烧光了,身上黑黢黢的,没有一块好皮肉,脸上的眉眼口鼻都糊在了一起,根本辨不出长相来。
张友利被尸身这副面容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踟蹰半晌,才忍着惊恐走上前去。
孙瑛肃然道:“做仵作的,什么样的尸身,什么样的案子都会碰到,害怕,就不要做仵作!”
听到这话,张友利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脊背。
孙瑛缓缓道:“这样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尸身,只能从他的牙齿,骨骼来判断年龄。”
张友利沉下心来听着孙瑛的话,仔细记录。
因为尸身上的衣裳尽数烧光了,勘验起来反倒省事一些,孙瑛仔细验过三具尸身后,淡声道:“三名死者都是男子,快要爬出二门的那个约莫二十六到二十八岁,靠在墙边的那个约莫十八到二十二岁,最里头的那个大概二十三到二十五岁。”
说着,孙瑛望向何登楼。
昨夜棺材铺走水,宁家的老老少少都无一幸免,这么严重的情况,在火灭了之后,何登楼应该是做了详细的查问,对宁家的每一个人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了才是。
何登楼赶忙拿出册子,指着上头的几个人道:“宁顺祥的次子,家里的车夫,都是二十六岁,宁顺祥长子身边的小厮是十九岁,幼子身边的小厮是十七岁,有一个借住在家里的侄子,是二十二岁,其他的年纪都不太能对得上。”
孙瑛知道,单纯按照年纪,这种面目全非的尸身是无法辨认身份的,还需要一些其他的手段,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他微微点头,吩咐张友利记录:“三人的口鼻处都有烟灰炭尘,眼睫不完整,身体无外伤,其他情况待勘查。”
几个人一路往宅邸深处走,在废墟上走了一遍,将所有的尸身都粗略勘验了一遍,每个人都心情沉重。
宁家足足有二十几人,上至六十几岁的老者,下至两三岁的孩子,都倒在这片废墟上。
都说水火无情,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可是这样动辄被灭掉满门,连一个亲眷都没有留下,又有谁会为他们的罹难而哭泣,而落泪。
短短一夜的功夫,修平坊和永崇坊就丧命了近百人。
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根本不是寻常凶犯可以做得出的。
何登楼可以确定,这些凶犯,就是为了灭口,就是为了遮掩荒宅里的那起命案。
他的脸色阴沉,声音艰难:“孙仵作,这些死者,还要再仔细勘验,才能辨明身份吧?”
孙瑛点点头:“是,所以要有劳何捕头,找几个人帮忙将这些尸身送进内卫司。”
何登楼自然无有不应。
孙瑛又道:“验尸的结果,我今日下晌便可以整理出来。”
何登楼满脸愁云密布,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么惨的案子,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我一个小小的捕头,实在难下决断,已经命人去信给少尹大人了。”
孙瑛也陪着叹气,京兆府的府尹和少尹大人刚走,京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是够难为何登楼了。
孙瑛又道:“天亮之后,何捕头还要在这废墟上再搜查一遍吗?”
何登楼点头:“自然是要的。”
孙瑛道:“既如此,何捕头搜查过,若是发现什么不易辨认之物,都可到内卫司来找我。”何登楼大喜,忙行礼道谢:“如此,多谢孙仵作了。”
孙瑛沉重的摆摆手:“何捕头不必客气,都是为了差事。”
就这般,几个衙役拉着板车,拖着尸身,跟着孙瑛离开废墟,往内卫司赶去。
孙瑛一转头,看到张友利站在废墟的边缘,他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喊了一句:“张友利,你不走,谁给我记验状册子?”
张友利高兴的快要跳起来了,应了一声,赶忙追了过去。
何登楼笑着摇了摇头,这回张友利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转念又想到眼前的两件棘手的案子,顿时心情沉重起来。
他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看来他要去烧烧香,拜拜佛了。
天色暗沉的厉害,连绵起伏的山林成了一道道剪影,飞快的从眼前倏然而过。
姚杳不停歇的纵马疾驰,终于在天明前赶到了玉华山。
在山下驻守的北衙禁军一看有人纵马前来,班剑陌刀在身前一横,厉声大喝:“什么人!”
那声音极为的凶煞粗狂,在夜色中寒气凛然。
姚杳赶忙飞身下马,将内卫司的腰牌和韩长暮的手书一并递给了禁军。
禁军低头看了一眼,烫手似的将两样东西交换给姚杳,含笑道:“原来是内卫司的兄弟,快,快请进。”
旁边的禁军捅了捅他,笑道:“什么兄弟,明明是个姑娘,你瞎啊。”
之前的禁军多看了姚杳一眼,恍然大悟,赶忙连连告罪:“眼拙了眼拙了,姑娘莫怪。”
姚杳大大咧咧的笑道:“不妨事,”她翻身上马,走过禁军后,摘下个佩囊扔过去,笑道:“各位兄弟辛苦了,给各位添个茶钱。”
看到姚杳走远,先前将姚杳错认为男子的禁军点了点佩囊的分量,笑道:“这内卫也不像传说的那么吓人嘛,还挺大方的。”
旁边的禁军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这是没看到她杀人的样子,吓人的很。”
之前的禁军挑眉:“你看到过?”
旁边的禁军摇头:“没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她杀人的样子吓人的很?”
“我猜的。”
“你厉害啊,怎么猜的?教教我。”
“你没看到她腰上的那把刀?血腥味儿重的很。”
“她,身上有刀吗?我怎么没瞧见。”
“......”
内卫司的人驻扎在半山腰上,姚杳赶过去,看到夜色中站着个黑黢黢的人影,她翻身下马,捻熟的把缰绳扔给那人,道:“快,给我弄点水喝,渴死了。”
顾辰将马拴好,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一来就使唤我。”
姚杳停下脚步,翻了个白眼儿:“没良心的,我可是来帮你的,跑的差点从马上颠下来,我身上还带着伤呢。”
顾辰嗤的一笑:“别逗了,你那点伤,对你来说算伤吗,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
姚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屋子里已经有内卫听到动静,赶忙斟了盏茶,晾凉了递给姚杳。
姚杳道了声谢,低声问顾辰:“怎么样,收到飞奴传书了吗,有头绪了吗?”
顾辰斟酌道:“现在玉华山上的厨子并不多,陛下自己有御厨,后妃和皇子公主们也带了厨子,其他的勋贵之家,估摸着也都带了得用的厨子上山,用得着厨子的,不外乎就是禁军和内卫司,还有宫里的内侍和宫女。这些厨子倒是已经在山上了,算下来共有二十四人。”
“这还叫不多!”姚杳“噗嗤”一声,喷了一口茶出来,一双杏眼瞪得又圆又亮,满脸的气急败坏:“这还不多,那什么叫多!”
顾辰躲了躲:“别激动啊,怎么,你要吃人啊!”
姚杳扬了扬手:“我还要打人呢!”
顾辰赶忙按住姚杳的手:“好,好,你厉害,离圣驾到玉华山,还有六个时辰,这二十四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怎么甄别才最快?”
姚杳眯着眼问道:“他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
顾辰道:“我都把他们弄到后头的大厨房里了,外头有内卫看守。”
姚杳道:“老顾,你知不知道手上的茧子也是可以作假的?”
“......什么意思?”顾辰茫然道。
姚杳无奈的叹了口气:“意思就是说,从他们手上的老茧来判断他们是真厨子还是假厨子并不准确,还是得看厨艺。”她凝神片刻:“我饿了,能不能叫他们一人给我做一道夜宵。”
顾辰瞪着眼道:“一人一道,你也不怕撑死!”
姚杳无所谓的笑了:“这山上肉菜都送到了吧?”
顾辰点头:“入夜的时候送过来的,还新鲜着呢,你想吃什么?”
姚杳掰着手指头盘算了片刻,狡黠一笑:“有纸笔吗?”
内卫赶紧拿了纸笔,磨好墨,摆在书案上。
姚杳洋洋洒洒的,在纸上写了十二道菜,连要求的写的格外详细,徐徐吹干了墨迹,递给顾辰:“他们不是二十四个人吗,你让人把这十二道菜,每样做两个阄,记得把要求写清楚,然后让他们抓阄,按照上面的要求做菜,记得一定要安排内卫看着他们,就告诉他们,圣人想选几个厨子出来,能不能被圣人看中,就看这道菜了。”
顾辰转瞬明白了姚杳的用意,挑眉笑道:“嘴馋就直说,你这叫假传圣旨,是要掉脑袋的。”
姚杳无所谓的一笑,她干的掉脑袋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桩了,笑眯眯道:“怕掉脑袋,一会儿你别吃。”
顾辰嘁了一声:“不吃,还陪着你掉脑袋,我岂不是很亏。”
顾辰没有将这件事情假手于人,而是亲自做了二十四个阄,拿到后院去,盯着那二十四个厨子抓了阄,在灶眼前一字排开。
这个院子是给北衙禁军做饭的公厨,一间大灶房占了大半个院子,里头足有三十多眼灶,足够这些人大展拳脚了。
哗啦啦的洗菜声,咚咚咚的剁菜声,一时间响彻半山腰,灶房里热火朝天,淡白的炊烟升上半空,腾腾热气在院子里氤氲开来。
何振福掀开门帘儿走进来,看到姚杳老神在在的坐着饮茶,他扑哧一笑:“我远远的看到院子里冒烟,还以为谁把房子给点了呢,原来是你来了啊。”
姚杳“扑哧”一笑:“这话说的,合着我是特意来点房子的。”
何振福笑得开怀:“说吧,你又出什么阴损的招儿了。”
姚杳嘁了一声:“我给大家伙弄了点夜宵,一会儿端上来,有本事你别吃。”
何振福的脸都快笑开花了:“就知道你损招多,方才我跟顾总旗还发愁呢,你一来就有法子了。”
姚杳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神情,摇了摇头:“未必,他们既然有胆子李代桃僵,必然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的,派过来的人只怕也是厨艺高深之人,这个法子未必管用。”
何振福倒是很乐观,一拍大腿,轻松笑道:“不妨事,能吃顿好的,也是赚了。”他喝了一口茶道:“你不知道,昨日一口气赶到玉华山,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开始忙活,本来今夜想睡个好觉的,又接到了大人的飞奴传书,真是,没个轻省的时候。”
自从出了京,姚杳的心里总有些不太安稳,总觉得像是要出什么事,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京里怎么样了。”
何振福道:“京里,京里能出什么事,没事。现在什么事,都大不过玉华山上的事。”
两个人齐齐对视了一眼,打起精神道:“走吧,去看看那些人夜宵做的怎么样了。”
灶房里弥漫着大片大片白茫茫的热气,如云海翻滚,逸出了门外。
有的人手快,已经将菜下锅了,而有的人手慢,还在奋力的切菜。
姚杳和何振福慢慢的从众人身后走过去,时不时的停下来看一眼,闻闻味儿,赞叹一声。
这两个人看起来神情轻松,但实际上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滋啦”一声,鲜肉下锅,溅.asxs.点油腥,落在其中一个人的手背上,那人面不改色,恍若不知,动作连停都没停一下,将鲜肉颠出出来,又一丝不落的掉进锅里,醇厚的香气溢了出来。
何振福多看了几眼,接着往前走。
玉华山上比京城里凉快的多,可是灶房里却格外的闷热,寻常人在里头多站一会,就热得浑身是汗,更何况这些人要紧靠着灶眼,被熊熊燃烧的火苗炙烤着,汗水早已经将衣裳浸透了。
饭菜的味道,油腥味儿,汗味儿混合着,这灶房里的气味,着实不那么好闻。
姚杳仔细的审视着每个人的神情。
大多数人都眉头紧锁,似乎格外紧张。
有几个人神情轻松,似乎胸有成竹。
还有几个人离着灶眼稍稍有些远,不知道是嫌弃这味道,还是惧怕飞溅出来的油腥烫手。
姚杳格外多看了这几个人几眼,将他们的样子记下来。
走出灶房,顾辰迎上来,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姚杳将那几个人说了:“那几个人叫什么?”
顾辰和何振福翻了翻名册,在上头圈了个圈。
顾辰道:“方才我吩咐过了,做好了菜,在盘子上贴上自己的名字,以便甄别。”
现在看来是无事可做了,三个人齐齐回了前院,说起玉华山上的事情。
何振福刚刚在玉华山上巡视了一圈,沉声道:“这片山太大了,禁军也没办法在所有的地方布防,只能在行宫的周围严密把守,深山里难免有漏洞。避暑时,狩猎是常有的事情,若这次圣人要亲自狩猎,只怕,”他话未完,但未竟之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姚杳和顾辰对视了一眼。
他们二人都不是头一回上玉华山了,对这里的情况还算熟悉,也知道何振福说的是实情。
顾辰凝神道:“只能是圣人狩猎当日,多跟些禁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