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膝下皇子公主众多,但是赵王谢离析和简王谢园景是同年出生的,虽然二人的生母素来不合,但架不住二人年纪相同,从小的情意倒是深厚,长大以后,却是不好说了。
谢离析瞟了谢园景一眼,嗤的一笑:“大哥的事儿,哪由得咱们置喙,他就是睡遍了平康坊,父皇也不会说他半个不是的。”
谢园景讪讪一笑,所有所思的望了谢晦明一眼,话中有话道:“那自然是了,谁让人家又嫡且长呢。”
谢晦明听到这话,杯盏只在唇边微微停了一瞬,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谢园景顿觉无趣,悻悻的低头饮茶。
安福公主看了这几个哥哥一眼,也低下头,茶水中映照出她微翘戏谑的唇角。
偏殿里安静极了,年长的几个皇子公主倒还稳得住,可年幼的那几个,却扭着屁股,有些坐不住了。
十三皇子年满六岁,是这一波来探病的皇子公主里最小的一个,也是头一次独自和这些兄姐们相处。
他的乳母留在了殿外候着,并未随行。
他看了看左右,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再想起临来时,乳母交代的话,要他乖,见到兄姐要行礼,不要说话不要动。
可不说话容易,不动,这怎么可能啊。
他左顾右盼,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一眼便看到谢晦明手边的小几上搁着的桃花酥。
那酥捏成了桃花的模样,嫩粉色的酥皮层层叠叠,正中间露出暗红色的豆沙馅儿,就像是花蕊点在上头,看起来格外香甜。
他想吃,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他扭了两下屁股,没能控制住自己,跳下了胡床,两条小短腿儿刚挨到地板,耳边便传来一声冷哼。
“老十三,你干什么去?”这声音似笑非笑,听起来阴恻恻的。
十三皇子吓得哆嗦了一下,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坐着的人是他认识的,也是他最害怕的,他对上那双冷飕飕的眼睛,吓得咧了咧嘴,险些哭出声来。
“敢哭,我就把你扔进太液池。”十皇子爆喝一声,声音冷厉,脸颊上的肉都跟着抖了两下。
十皇子的生母是昭仪吕氏,和十三皇子的生母宝林刘氏住在同一个宫里,只是吕昭仪是一宫主位,住在正殿,而刘宝林为人懦弱,虽然生了个皇子,但永安帝几乎连她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她被吕昭仪欺负惯了,被发配到了西晒的偏殿住着,磋磨的几乎没了个人样子。
夏日扣冰冬日扣碳,扣饭食扣点心扣衣裳,凡是份例里的东西,就没有不被吕昭仪扒一层皮的。
当娘的被人欺负到了尘埃里,这幼子自然也好不到哪去,都是没有封王的皇子,可十三皇子被十皇子从小欺负到大,看到他就怕。
原本便惶恐不安的十三皇子看到十皇子这副凶神恶煞的样,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十哥太可怕了,比吃人的老虎还吓人。
他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张着嘴几乎可以看到后槽牙。
十皇子根本没料到十三皇子真的会哭,他看了看左右,似乎并没有人想要替这小子出头,他有了底气,重重一砸小几:“哭你爹个头哭,再哭老子打残你!”
一听这话,十三皇子张大了嘴,哭声陡然停了下来,狠狠的打了个哭嗝,梗着脖颈大着胆子道:“十哥你大不敬,我爹是父皇,你诋毁君父。”
十皇子顿时恼羞成怒,两步跨到十三皇子面前,一个大耳光就搧到了他的脸上,赤红着双眼怒骂:“你个小杂种,你再说一遍?!”
十三皇子的脸已肉眼可见之速红肿了起来,肿的脸眼睛都眯缝了,他捂着脸,嗷的一嗓子哭的惊天动地。
十三皇子这一哭不打紧,带的几个幼小的皇子公主都哭了起来。
哭着要乳母的,哭着要母妃的,哭着要抱抱的,哭着要吃糖的。
震天动地的哭声此起彼伏,偏殿里热闹极了。
小內监和宫女们一起冲上前,手忙脚乱的哄了起来,可哄了半晌也于事无补,哭声不降反升。
“都闭嘴!!”谢园景气的横眉倒竖,咣咣咣的连拍了几下小几,拍的杯盏叮咣直跳,手也拍麻了,嗓子也喊哑了,却没什么震慑力。
谢离析看到谢园景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扑哧一声,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谢晦明重重的将杯盏惯在小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声,茶水洒了出来。
他长眉一轩,凤眼冷然,分明没有动怒,但却威严十足的扫了四周一圈儿。
他本就生了一张严肃至极的脸,拉下脸冷着眼的时候,连朝臣们都觉得瘆得慌,更何况是这帮养的娇气的年幼皇子公主们。
哭的泪涕横流的皇子公主们对上谢晦明的冷脸,顿时齐齐哭声一收,又稀稀拉拉的打了几个哭嗝,才最终安静了下来。
谢晦明朝十皇子抬了抬下巴:“老十,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十皇子天不怕地不怕,连永安帝他都不怎么怕,可他一见谢晦明就怕,听到谢晦明叫他,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哐当一声,把胡床也给带倒了。
他胆战心惊的站着,两条腿抖个不停,软的像两根面条儿,他整个人几乎委顿在地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说啊。”谢晦明的一双眼中像是沁了寒冰,冷飕飕的直逼得十皇子腾腾腾的倒退好几步。
十皇子“我,我,我”了半晌,也没我出个子丑寅卯来,咕咚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谢晦明身姿不动,只是抬了抬下巴,冷冷的说了四个字:“出去跪着。”
十皇子脸色发青,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也没敢问个为什么,一个咕噜从地上趴地起来,连滚带爬的便跑了出去,直直跪在了正殿门口的台阶下头。
偏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几个成年的皇子该喝茶喝茶,该闭目养神闭目养神,个个看起来是心无旁骛的,可内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十三皇子挨了一巴掌,本来胆子就小的他便更不敢抬头了,低着头抠着手指头,时不时委屈的抽搭一声。
六公主刚刚八岁,还没有封号,更没有取名字,只是小六小六的这样叫着,生母只是个不得宠的才人,她此前一直养在生母身边,甚少出来见人,这一回算是她头一次离开生母,独自跟哥哥姐姐一起前来面圣,难免惶恐不安。
她方才哭了一场,这回已然平静了下来,在胡床上扭来扭去,俨然已经坐不住了。
安福公主听到动静,朝六公主招了招手,低声道:“小六,来。”
六公主明显畏缩了一下,她只见过这位金尊玉贵的二姐两三次,还都是在家宴上见的,连话都没说过,只记得这位二姐十分的得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最时新的样子。
譬如说现在,安福公主身上穿的散花云锦,便是金陵锦署进贡的贡品,每年也就只有十来匹,素来寸锦寸金。
安福公主的目光闪了闪,在六公主身上打了个转。
六公主的生母虽然不得宠,但生的娇小玲珑,很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纤弱之美,这六公主虽然只有八岁,但眉眼间已经颇具其母的风姿了,穿着一身鹅黄色裙衫,料子只是才人分内的寻常衣料,可绣花纹样却并不像宫里的手艺,很有几分苏造的韵味,整个人看上去怯怯弱弱的,十分的惹人怜爱。
安福公主淡淡的笑了笑,拈起盘子中的云片糕,又对六公主招手道:“来小六,姐姐这里有好吃的。”
六公主到底还是没能抵挡住云片糕的诱惑,从胡床上跳下来,小心翼翼的走到安福公主身边,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声音又细又小:“见过二姐姐。”
安福公主似笑非笑的拍了拍六公主的双环髻,将云片糕放在她小小的掌心中:“小六真乖,吃吧。”
六公主的生母不得宠,也不是一宫主位,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是先紧着主位,有剩下的才能轮到她们母女。
云片糕六公主也是吃过的,只是不常吃,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姑娘,终究是难以抵御甜食对她的诱惑吸引。
她吃的高兴,对安福公主也就越发的亲昵了。
安福公主似乎心情极好,也就哄着六公主多说了几句话。
六公主一边吃着云片糕,一边在安福公主身边转圈,稚嫩的喜笑颜开。
永安帝的后宫充裕,皇后故去后,他便彻底放飞自我了,从一品的皇贵妃到八品的采女,从育有皇子成年常年受宠的嫔妃,到只宠幸过一两次,连名字都不记得的嫔妃,他在宫里置办了个齐全,正可谓是应有尽有。
而探病这种能在圣人面前露脸,却又不必像侍疾那样辛苦的事情,自然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冲到最前头的。
含象殿的正殿很大,只有皇贵妃这几个育有皇子成年的,或者正受宠爱的嫔妃,能进到屏风里,亲眼看到永安帝,而剩下的那一百来号嫔妃,都只能隔着屏风磕个头问个安,然后跪着静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