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
他脑中混乱不堪,冒出无数个荒诞不经的念头来。
孟岁隔是被人掳走了吗?
还是,临阵逃跑了?
或者是,临阵倒戈了?
他摇摇头,目送韩长暮远去,心里一紧,又叹了一声。
不知道姚杳能不能救过来。
他觉得他今日把这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内卫们的动作很快,在满地的人中发现了三个一息尚存的,飞快的送回了贡院医治,剩下的几人,尽数挪到送菜车上,盖了白布。
孟岁隔折返回来时,阳光正盛,照着盖了白布的车远去,拖出悠长的暗影。
他心里一急,慌忙追了过去。
“回来了,孟总旗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何振福看到活着归来的孟岁隔,大喜过望,笑了几声,脸色却又陡然一沉:“也不知道姚参军怎么样了。”
孟岁隔茫然问道:“姚参军,姚参军怎么了?”
何振福抿了抿唇:“姚参军受伤了,昏迷不醒,大人先送她回去医治了,孟总旗,你方才去哪了,怎么没跟姚参军在一起,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孟岁隔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又被何振福给打断了。
“行了,你还是等会再说吧,等见了大人一起说,省的你跟我说一回,还得再跟大人说一回。”
韩长暮抱着姚杳从角门入,转捡僻静的道儿走,一口气上了明远楼三楼,才吩咐内卫悄悄的找王奉御过来。
内卫看到满脸血污的姚杳,吓了一跳,忙应了一声,心急火燎的冲下了楼。
公事厅中忙碌不堪,倒是没有人察觉到方才发生的这些变故。
王奉御几乎是被内卫拖着上的楼,进了房间,他累得气喘吁吁,良久才缓过一口气,行礼道:“韩大人,不知是谁受了伤?”
韩长暮可没心力跟王奉御寒暄,一把把他揪到床前,声音寒津津道:“姚参军受伤了,劳王奉御看看。”
王奉御看了一眼陷在锦被中的姚杳,看起来了无生息。
他心惊肉跳的将手搭在垂下来的细弱莹白的手腕上,侧着头凝神切脉。
他对这个姓姚的参军印象格外的深刻,京中女官不多,大半都在宫中办差,个个都是文弱的娇娘子,而如这个参军一般做武官的姑娘,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他生平也只见了这一个,故而他对她实在是一见难忘。
他隐约记得这姑娘皮肤不是很好,晒得有些黑,怎么受了伤之后,竟然惨白的吓人,看来是失血过多之症。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韩长暮听到这一声叹息,心头一紧,目光紧张的望向王奉御:“王奉御,姚参军怎么样了?”
王奉御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时运真的不好,怎么摊上这么难办的差事。
他放下患得患失的心思,斟酌道:“姚参军的情况不妙,看起来没有什么外伤,但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五脏六腑都有损伤,失血严重,若是无法及时止血,下官怕,
怕,熬不过今夜。”
他欲言又止,望住了韩长暮。
韩长暮的呼吸一滞,神情了然。
都是习武之人,话不必说透,便知道吉凶怎样,情形究竟如何。
若真是有什么外伤,反倒好办了,难得便是内伤,难以医治更难以痊愈。
他移眸望向姚杳,满目不忍:“可有什么法子?”
王奉御凝神道:“禁军中有上好的刀伤药,止血药,乃是疗伤圣药,只是下官手里并没有成药,也没有方子,韩大人怕是要走一趟北衙禁军了。”
韩长暮的双眸微眯,姚杳的伤势严重,怕是等不及他走一趟北衙禁军了。
他沉了沉心思,问道:“王奉御可有什么法子能够暂且压制伤势,本官也好去北衙禁军找药。”
王奉御思忖片刻,提笔写了个方子,郑重其事的交到韩长暮的手中:“大人,这方子上都是虎狼之药,即便能一时吊住姚参军的一口气,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且容易伤了根本,大人,慎用啊。”
韩长暮低头看了一眼,每一味药都像是利刃,刺痛的他双眼,他点头道谢:“多谢王奉御,本官会斟酌的。”
王奉御转头看了姚杳一眼,只见她的鼻翼几乎一动不动,他有些不忍,斟酌道:“此次入贡院,圣人赏了阁老一株百年人参带进来,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他言尽于此,又叹了口气。
韩长暮微微颔首,他明白韩奉御的意思,百年人参是吊着那口气最好的药,素来可遇而不可求,又是圣人的御赐之物,只怕一个小小的参军,还不足以让蒋绅拱手相让。
他真诚的道了声谢:“多谢王奉御告诉本官此事,本官会思量一二的。”
王奉御点点头,道:“那下官便先退下了。”
他缓缓退出房间,转身的时候,又看了一眼虚掩的门缝。
一个京兆府的参军不过是个七品,长安城里掉下一块砖,能砸倒一片七品官。
姚参军这个七品官,既掀不起风浪,也毫无利益可言,怎么会有人用一棵百年人参,却换一个毫无价值的七品小官的性命。
他百感交集的下了楼,正与孟岁隔二人迎面撞上。
孟岁隔一把抓住王奉御的手,焦急的问道:“王奉御,姚参军,怎么样了?”
王奉御摇了摇头:“一息尚存,去看看吧。”
孟岁隔的双眼一暗,慢慢松开了王奉御的手,步履仓皇的冲上了楼。
韩长暮捏着那张举重若轻的方子,思前想后的拿不定主意。
若是不用,姚杳怕是熬不过今夜。
可若是用了,伤了底子,即便伤势痊愈,也终将后患无穷。
他正想着,床榻上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转头一看,只见姚杳微弱的皱了两下眉头,大口大口的血沿着唇角呕了出来,转瞬间浸透了被角,她的脸色愈发的惨白如纸。
韩长暮慌了神,赶忙拧了帕子给姚杳擦脸。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
捏不住帕子,擦着擦着,他便红了眼眶。
孟岁隔二人推门而入,看到这一幕,齐齐顿住了脚步。
韩长暮听到动静,闭了闭眼,飞快的把眸底的泪意敛尽,神情如常的转身问道:“如何了,可有什么发现?”
何振福行礼道:“有三人还活着,已经在医治了。其他的人都送进之前的那个验房了,孙仵作已经在勘验尸身了。”
韩长暮点头,望向了孟岁隔。
孟岁隔上前一步,脸色肃然:“大人,卑职和姚参军跟踪车队出了贡院,拐过弯后,听到车轮的声音停了下来,又有拔剑的声音,随后有人影离开,卑职二人觉得不对,追过去一看,蔡老大和伙计们都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卑职便追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过去了,姚参军则留下了。”
韩长暮微微皱眉:“那枚响箭,不是你放的?”
孟岁隔摇头:“不是卑职,应当是姚参军放的。”
韩长暮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一时之间想不出,他沉下心思,淡声道:“我要走一趟北衙禁军,孟岁隔留下照顾姚参军,不可让任何人靠近她。”
孟岁隔愣了一下:“北衙禁军出了什么事?大人,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给姚参军治伤吗?”
韩长暮耐心道:“姚参军内伤严重,要用北衙禁军的秘药疗伤。”
说着话的功夫,姚杳又呕了几口血出来,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了,整个人就像是浸在了冰窟窿里,冷的吓人。
韩长暮不敢再犹豫了,将那张方子递给了何振福,狠下心道:“照方抓药,你亲自煎药,不可假手于人。”
何振福不同药理,但还是从方子上看到了几味不同寻常的药,他心中一凛,顿时知道事情极其严重,沉沉点头道:“是,卑职这就去。”
看着何振福离开,韩长暮这才低声问孟岁隔:“查到姚参军和金指挥使的关系了吗?”
孟岁隔疑惑摇头:“明面上姚参军和金指挥使素无交集,可是,姚参军曾在禁军待过,卑职查到当时金指挥使也在禁军,他们二人定然是见过的,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全然不识的样子。”
韩长暮微微凝神,两指捻着袖口,若有所思的歪着头,看了一眼姚杳,陡然绽开一丝讥讽的笑:“你去禁军的廨房那走一圈儿,找几个人过来帮忙,就说,”他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思忖道:“就说姚参军重伤,药石无灵。”
孟岁隔更加的疑惑了,望了一眼姚杳,踟蹰道:“大人,这好端端的,咒姚参军,不大好吧。”
韩长暮淡淡的瞥了孟岁隔一眼:“我这是为了救她。”
孟岁隔撇了撇嘴,暗自腹诽了一句,那谁知道呢,保不齐是一半救人一半挖坑呢,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情。
韩长暮巡弋着孟岁隔的神情,像是看出了他的内心腹诽,皱着眉,语露威胁:“你在想什么?”
孟岁隔狠狠的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没有,没有没有,卑职什么都没想,卑职这就过去,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