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
想来也是,在北方漫长的严寒深冬中,缺少取暖措施,也缺少食物,连基本的活命都成了问题,谁还有心思读书,来达济天下。
她转念想到了此次省试士子的人数,又想到了省试选取进士的人数,不禁啧了啧舌。
这古代的考取进士之路,可比她前世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要更加的难于上青天一些。
难怪古人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头悬梁锥刺股之说啊。
不这么干,是真的考不上啊。
姚杳思忖道:“打乱了分好的南北考卷,在选取士子时,必然不能按照南北方士子的人数比例了,那么,此次考中进士的南方士子一定会比北方多。”
韩长暮习以为常道:“的确如此,一般而言,出身南方的主考官会提携南方士子,而出身北方的主考官则更愿意提携北方士子。”
孟岁隔点头,接口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姚杳也跟认同孟岁隔这话,要不怎么会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句话呢。
那么,打乱了南北考卷,必然是费尽心机的想要大力提携南方士子。
姚杳偏着头问:“大人,这四名主考官都出身何地?”
韩长暮凝神道:“若是这样问,这四名主考官都有嫌疑,他们身后的家族,皆出自南方。”他微微一顿,继续道:”王敬宗和阮平安虽然出身微寒,但也是南方士子。”
姚杳抿唇。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即便先帝重新订立了选取士子的规矩,但南方无论是在科考上的底蕴,还是在官场上的人脉,都远非北方可以比拟的。
故而这些年来,即便选取进士的规矩看起来像是公平了许多,但在官员的外放,升迁上,包括在重要的官职的委任上,南方进士都是要大大的压过了北方举子一头的。
这也造就了朝中南方官员无论是在人数上,官阶上,还是在官职的重要性上,都压倒性的超过了北方官员。
而南方官员与北方官员之间的隔阂矛盾,也越来越不可调和。
凡是南方官员提出的,北方官员一定要反对,凡是北方官员去做的,南方官员一定会刁难。
而此次省试,若是在选取进士上失去了往日的平衡,在人数上极大的倒向了南方士子上,只怕会引发轩然大波,朝堂震荡。
士子们口诛笔伐的杀伤力,并不比将士们手中的刀剑小。
韩长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愈发的难看,目光幽暗莫测,齿缝间逸出丝丝寒意:“蒋阁老那里,有什么动静?”
何振福摇头:“四名主考官那里,卑职都安排了内卫,没有发现他们与禁军有任何私下的联系,就连金指挥使,他们也没有见过几面。”
听到金忠这个名字,姚杳手上的竹箸微微顿了一下,随后神情如常的继续吃。
韩长暮没有漏下姚杳这转瞬即逝的变化,但他恍若不知,也神情如常的继续吃。
至于孟岁隔和何振福二人,他们
俩心大,闷头吃的欢畅,根本什么都没看出来。
韩长暮终于能体会到何振福方才的心酸了。
众人独醉他独醒的感觉,的确心酸。
他就着心酸,抿了一口酒。
这酒并不算很辣,但是却有些后劲,他并不敢肆意的畅饮,毕竟还是有差事在身的。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看起来很是斯文,斯文了半晌,他问道:“程朝颜传信过来了吗?夏元吉有动静吗?”
何振福塞了满嘴的吃食,连忙狠嚼了几口咽了下去,沉声道:“程总旗传信过来说,夏元吉一直没有动静,似乎也没有发现那双鞋子被人拆开过,那双鞋子他还始终穿着,也没有人与他见面。”
韩长暮诧异极了。
姚杳微微皱眉:“过了这么久都没人找夏元吉,他们就不怕夜长梦多么?”
韩长暮思忖道:“他们费尽了心力进入贡院图谋此物,绝不可能在最后关头有这种放弃之势,要么是他们发现了夏元吉被人盯上了,不敢擅动,要么便是原本要与夏元吉联络之人行动不便,暂且无法露面。”
姚杳却是不认同,摇了摇头道:“若是他们果真发现夏元吉被人盯上了,这怕早早的就打算起来了,至少会半真半假的试探几次深浅,绝不会像如今一般,半点动静都没有。下官以为,要么是他们与夏元吉原本就不是一伙的,只是利益驱使,如今有些利益没有谈好,夏元吉不肯轻易将东西交出来,要么便是大人所说的那个可能性,联络之人行动不便,暂且无法露面,消息也传不出去,此事便只能搁浅了。”
韩长暮凝神片刻,问何振福:“夏元吉本人可有什么异常?焦躁不安?”
何振福摇头:“没有,他读书习字一如从前,没有要跑路的意思。”
孟岁隔闻言,嗤的一笑,带着几分讥讽:“这夏元吉还真沉得住气。”
韩长暮的目光微冷,神情淡薄:“只怕夏元吉知道联络之人身在贡院,难以离开,才会如此的淡然笃定,不慌不忙。”
孟岁隔诧异无比:“大人的意思是,跟夏元吉联络的那个人,现在正在贡院里?”
韩长暮端起酒盏,一脸沉静:“正是。”
一夜无话,次日天光大亮,晨曦灿烂如金,细细碎碎的在天际铺洒,如壮阔波澜的赤金波涛。
天气晴好,高耸的明远楼融在璀璨晨光里,远处的东西号舍早已空荡荡了,一片静谧的景象。
灶房里倒是忙的热火朝天,淡白的炊烟袅袅升腾,站在灶房门口望进去,里头烟火气十足。
今日送菜的车来的早了些,刚好与用朝食的众人碰到了一处。
平日里用饭的人都是分成两波的,一波是提了食盒回到房间里用饭,而另一波人之间就在灶房旁边的膳堂用饭。
送菜的车停在角门,送菜的伙计扛着菜,鱼贯而入,在禁军和内卫的严密监视之下,将肉菜送进灶房旁边的仓房中。
蔡老大和伙计们都察觉到,今日的
贡院与往日有些不同,监视似乎更加严密了些。
进进出出的时候,自然也就多了局促和谨慎,连一句说话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沉甸甸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四下里此起彼伏。
余庆一手拿着竹箸,一手拿着肉馒头,心不在焉的啃一口。
听到伙计们送菜的动静,他的身子一僵,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不安和惊恐,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那个人。
见对面的人一动未动,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一直埋头吃得正欢。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不露声色的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别动。”对面那人仍旧没有抬头,只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来。
余庆打了个激灵,忙正襟危坐着,茫茫然的咬了一口肉馒头,满脸懵的瞪着对面之人。
他在公事厅里见过这人几次,虽是个姑娘,但一身男装别有英气。
姑娘不都应该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吗?
她怎么就像是长了三只眼的石头,硬邦邦的能砸死人呢?
余庆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
外头的喧嚣之声渐渐大了,像是一下子涌进来了许多人,吵吵嚷嚷的。
余庆下意识的转头望向膳堂门口,只见是十几个看起来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官员,说说笑笑着走进了膳堂。
他转过头,又啃了一口肉馒头,这才觉出不对来。
今日的肉馒头馅儿有点少,头一口下去只见面皮儿不见馅。第二口下去,似乎,咬多了。
他正在仔细回味口中有没有肉馅儿的滋味,便听到对面一声轻咳。
“大人准备好了吗?”坐在对面的人终于抬起了头,正是姚杳拿张淡漠的脸,略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余庆的身子一僵,紧张的磕巴道:“人,人来了?”
姚杳微微侧身,倾听了片刻外头的脚步声,她神情不变,站起身来往外走:“来了,走吧。”
余庆脸上如同枯槁,抖着嘴唇子,战战兢兢的站起来,跟着姚杳往外走去。
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难,每一口呼吸都发涩。
走出门,他正好与鱼贯而入的那十几个官员迎了个面对面。
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声,根本没瞧清楚是谁在跟他打招呼。
姚杳走在前头,离余庆远,那个距离表明了她跟后头那张死人脸没有关系,她状若无意的瞥了余庆一眼,突然停了下来,等他走近了才低声道:“大人再端着这张死人脸,就要露馅儿了。”
听到这话,余庆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倒吓得更狠了,一双惊恐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慌乱无措的打量四周,看谁都觉得可疑。
他慌乱之下没有看路,一头扎进了送菜的人群中,脚步踉跄着,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余庆今日系了那条另有玄机的腰带,被这么一撞,原本嵌的极为牢固的黄玉,便猝不及防的脱落下来,掉在地上滴溜溜一转,湮灭在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