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第四百回两根丝线还未待他抓住这点灵光一闪,孟岁隔便急匆匆的从茅厕走出来,沉声道:“大人,横梁上有发现。”
韩长暮的脸色微变,率先走进了茅厕。
姚杳又巡弋了那死不瞑目的男子一眼,叫了两个兵卒过来守着,才举步走了进去。
省试期间,茅厕每日都有兵卒打扫,但横梁离地足有将近一丈,上下并不方便,且没人会到梁上去蹲着,兵卒们也就不会费事去打扫高高的横梁。
站在横梁下抬起头,大半个横梁都隐藏在暗影中,只看到从梁上垂下来的蛛网在灯影中摇曳。
孟岁隔飞身跃上屋顶,一只手扣着砖缝,一只手指着横梁与屋顶上的夹缝:“大人,这里有一个夹缝,虽然不大,但是足以一个人藏身其中了。”他顿了顿,腾出一只手指着横梁道:“大人,横梁的这个地方有一块灰尘被蹭掉了,而上头屋顶上的蛛网也被刮了下来。”
韩长暮心里有了数,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来。”
孟岁隔翻身落下,站到了一旁。
韩长暮凝神片刻,将外裳脱了下来,丢到姚杳的手上,只着了窄身里衣,飞身跃起,足尖在墙壁上轻点了一下,整个人便身轻如燕的跃上了横梁,钻进那逼仄的夹缝中。
他带起一阵风,吹得灯烛左摇右晃,不停的摆动,斑驳的光影在晦暗的青砖上婆娑。
他燃了个火折子,借着一豆明亮的灯火,在夹缝中仔细巡弋了半晌。
他突然双眼一亮,手一伸,在夹缝的深处捻下一点东西,攥在了掌心中。
见这夹缝中再没有别的遗漏了,他飞身跃下。
姚杳迎了上来,急切问道:“大人,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出去再说。”韩长暮单手捂着嘴,显然已经受不了这股令人作呕的异味了。
走到外头墨蓝色的天际下,清新的空气扑面而至,韩长暮扯下了面巾,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紧绷的脸也松弛了下来。
他将手伸到姚杳的面前,淡声道:“我在横梁上的夹缝里发现了这个,你看看。”
姚杳不明就里的接过来,是一小截靛蓝色的丝线,灯光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明灭微光。
她脸色一变,拿出一个叠的整齐的小纸包,打开来,里头同样有一小截宝蓝色的丝线。
她将两截丝线并在一处,脸色微寒:“大人,看起来像是同一种料子,但是下官看不出这是什么料子。”
韩长暮诧异的望住姚杳:“你,不是个姑娘吗,姑娘不是都懂衣料的吗?”
“......”姚杳无语了。
她是个姑娘不假,可素来都是穿棉麻衣料,哪有银子去买什么好料子。
她又看了几眼那丝线,显然不是她常见的那几种便宜衣料嘛。
她挑了下眉:“大人是对下官这个姑娘有什么误解吗?”
韩长暮尴尬的笑了笑:“那就,先收着吧。”
他看了一眼那面目狰狞的尸身,问孟岁隔:“明远楼的一楼还有空置的仓房吗?
”
孟岁隔点头道:“还有两间。”
韩长暮思忖起来,他并不擅长验尸,只是能够粗略分辨一些伤痕罢了,至于更详细的一些痕迹,他就看不出来了,也就更不用提剖验了。
况且即便想仔细查验,他手里也没有趁手的工具。
他沉声道:“先将尸身送过去,然后将这件茅厕封起来,由禁军把手,任何人不得出入,再让灶房那边送肉菜的商贩送一些冰进来。”
孟岁隔应声称是。
何振福听到动静,走到韩长暮面前低声道:“大人,都查问清楚了。”
韩长暮点点头,却做了个手势,只看着孟岁隔带着兵卒,将尸身送进明远楼的一楼,随后转头对何振福道:“明日贡院开门后,你带一个内卫回一趟内卫司,将孙英换过来。”
何振福愣了一下:“大人,这,怕是不妥。”
韩长暮摇头:“不妨事,事急从权。”
何振福点点头,跟着孟岁隔往明远楼走去,走过了巷道,才低声回禀方才查问出来的事情。
“大人,发现尸身的人是个士子,子初二刻的时候,他去如厕,发现的尸身。”何振福道。
韩长暮却皱了下眉:“这不对,尸身在茅厕的最深处,他去如厕,为什么会舍近求远。”
何振福一愣,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脸色沉了沉,转身便要再去仔细查问。
谁料韩长暮却叫住了何振福,“可查出来了死者的身份。”
何振福脚步一顿,道:“查出来了,死者名叫李成,二十七岁,泾阳县人,省试落榜两次,一直住在昭国坊待考,今年是第三次参加省试。”
韩长暮点了点头:“明日将消息送出去,让程总旗带人去查。”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查问兵卒,今夜都有谁进过这间茅厕,死者和发现尸首的那名士子,这两日有什么异常,死者是什么时候进的茅厕,还有,查一下有多少士子穿的是宝蓝色的外裳。”
何振福称是,转身去找被兵卒看守起来的那名士子,查问可疑之处。
走到明远楼前,韩长暮遇上了匆匆而出的沐荣曻。
沐荣曻原本早就出了房间,可正巧遇上了孟岁隔带着兵卒,将那具尸身往仓房里送,他便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正与男子死不瞑目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他顿时头皮发麻,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来,浑身冷飕飕的抖个不停。
这一霎那,他突然顿悟了,什么官位前程,什么富贵荣华,都是浮云啊。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尸身远去,头一回觉得时光漫长,良久才神思恍惚的走出了明远楼,被缱绻的风一吹,他才陡然心神清明过来。
沐荣曻看到迎面走过来的韩长暮一行人,忙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问道:“韩大人,出什么事了。”
韩长暮一边往明远楼中走,一边低语:“出了命案,阁老可起来了?”
沐荣曻神情一肃:“阁老已经起身了,韩大人请。”
二人齐
齐走进房间,便看到蒋绅散着头发,裹着件长衫,脸色有些晦暗,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他面带倦色,疲惫的开口:“久朝过来了,坐吧。”
韩长暮面色平静的行了个礼,坐在了蒋绅的下首。
蒋绅苦恼的揉了揉眉心,房间里最能静心的沉水香,也无法让他的心安稳下来。
这是一个很不稳的心境,他在朝为官三十余载,只在初入官场的那几年,心境起过些许波澜,之后他领六部入内阁,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阁老,这颗心就如同古井一般波澜不惊了。
这场省试,应当是他致仕前办的最后一桩有分量的差事了。
办好了,他便名垂青史。
办砸了,他便晚节不保。
或许正是因为多了这些患得患失的心思,他才会心境不稳。
他稳了稳心神,满口苦涩的问道:“久朝,号舍出了什么事?”
韩长暮也是一脸的苦笑,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来也真是倒霉。”他将目光里审视的意味藏得淡薄,将西侧号舍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个清楚。
蒋绅脸色灰败,听完这些话,他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了个干净,神情萎靡的抖了抖唇角:“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沐荣曻察觉到不对,赶忙一边轻拍蒋绅的后背,一边道:“阁老,阁老,此事还要您主持大局,您,您万不可如此激动啊,阁老。”
蒋绅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虚弱无力的挥了挥手,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本阁无事,久朝,你接着说。”
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发生,他已经在无形之中,将韩长暮视作了牢靠的依仗,言语间也多了些许亲昵。
韩长暮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明远楼中的人集中起来,由内卫统一看管。”
蒋绅愣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
他的心潮不停的起伏,这件事情太大了。
他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定下心思,拍了一下书案:“三林,吩咐所有二楼所有官员都去公事厅议事。”
沐荣曻的脸色亦是微微一变,但极快的便想明白了,应了一声:“是,下官这就去。”
看着沐荣曻离开后,蒋绅深深望着韩长暮,苍老的叹息:“久朝啊,你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本阁无法向圣人交代。”
韩长暮起身,稳稳当当的行了个礼:“下官定不会辜负阁老重托。”
话音落下不久,二楼便响起一阵跑动声,夹杂着不耐烦的人语。
任谁大半夜的被人从被窝里拖出来,还要衣冠不整的去公事厅议事,都不会有个好脾气的。
不多时,楼梯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跑到了一楼。
片刻过后,脚步声渐消,沐荣曻推门而入,沉声道:“阁老,人都到齐了。”
蒋绅点点头,站起身来抻了抻衣袖,平静相望:“久朝,本阁去安抚他们,其他的事情,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