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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回 劳其筋骨

锦衣长安第三百八十八回劳其筋骨姚杳看着那密密麻麻整齐排布的号舍,阳光尽数被高耸的明远楼遮挡,低矮的东西号舍里几乎是见不到半点阳光的。
春日里阳光和暖,风也没有了凉意,可夜里还是有些冷的,尤其是这样经年累月不见天日的号舍,更是阴冷逼人。
想到这里,她挑了下眉:“大人当年下场科考,东西可备得齐全?”
韩长暮不意她有这么一问,愣了一下道:“当年是金玉帮我收拾的,自然是齐全的。”
姚杳抿嘴笑了:“那大人带的是什么干粮,什么被褥?”
韩长暮想了片刻,蓦地淡薄一笑:“是了,的确不够公平。”
并非所有的士子都出身寒门,苦读都是一样的,但寒门与豪门的底蕴是不同的,出身寒门的士子,或许要举全族之力的供养,才能苦读到春闱这一步,而豪门却不必如此艰难。
韩长暮走在巷道中,左右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找到自己号舍的士子,有的准备齐全,甚至带了布帘子,钉在号舍的门洞上,夜里睡觉时放下来,可以挡风御寒。
也有士子带了弹好的棉花,只是入场的时候,这棉花也被兵卒划开仔细翻找过,但并不影响使用,夜里铺在简陋的木板上,躺上去好歹不硌人。
更有士子带了铜锅风炉,连燃的炭都是上好的兰花炭,点然后没有烟,更有淡淡的兰花香。
只是这炭也是被砸开检查过的,以免有夹带。
当然了,带了这些物品进来的士子到底还是少数,大多数的士子都只带了些冷硬的干粮,入场时被兵卒掰成细碎的小块儿,饿了便啃一口。
在贡院的这三日,水也要自备,有条件的士子煮开了喝,没条件的士子便喝冷的。
每三年一次的省试,有不少士子都因为喝多了生水,导致肠胃不适而腹泻,最后落榜。
在东侧号舍走了一圈儿,韩长暮跟着兵卒往西侧号舍走去。
姚杳微微皱眉,低声问:“大人,怎么没看到包骋,他该不会临阵逃脱跑了吧。”
韩长暮哼了一声:“他若敢临阵跑了,我倒佩服他,只怕他没胆子跑,却有胆子交张白卷丢国子监的人。”
姚杳轻笑,仔细一想,包骋还真有交白卷的潜质。
巡视完了东西两侧的数万号舍,下晌的阳光已经变得稀薄了,日头偏西,惨淡的斜入窗棂,火红的残阳在遥远的天际燃烧,用最后的光亮来抵御黑暗的侵蚀。
回到明远楼的三楼,姚杳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届的士子们都很老实嘛。”
韩长暮脱掉红甲,挑眉笑问:“为什么会这样说?”
姚杳推开窗,隔窗相望:“方才走了这么一圈儿,并没有发现有人作弊啊。”
韩长暮笑了:“今日只是入场,明日才正式开考,考卷子时才会下发,此时说没有人作弊为时尚早。”
姚杳愣住了,万没有想到省试竟然是大半夜的开考,为了防止考生作弊,大靖朝的官员们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她干干笑了两声:“偷偷摸摸的考,也是,呵呵。”
韩长暮莞尔,指了一下胡床:“坐下说,用了暮食,歇一会儿,夜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暮色降临,明远楼上灯火通明,东西两侧的号舍里也渐次亮起了烛火。
贡院里给每间号舍提供两根空心蜡烛,但士子们也都自备了蜡烛,当然也都是空心的。
这种空心蜡烛只有半个拇指高,中间掏空,以防夹带,但是十分不经烧,两根蜡烛只够燃小半宿。
今日是入场,无需作答也就无需点蜡,但夜里下发了考卷后,这蜡烛便是必不可少的了,白日里号舍中阴暗无光,也需要点蜡。
每个士子都带了一大捆空心蜡烛,这也是前人的血泪教训。
据说数年前有个士子仗着自己眼睛好,没有带空心蜡烛备用,第二日贡院提供的蜡烛便用光了,整个号舍里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也黑的看不清楚字迹。
那士子白天瞅夜里瞅,硬是将自己瞅的双眼发黑流泪,考卷还没答完,就被他的眼泪给洇透了。
不出意料的,他落榜了。
成了大靖朝的科举历史上头一个因为蜡烛没带够而落榜的士子。
没有人将涉及前程的事当做笑话,一笑置之,自从数年前那士子哭晕在榜下后,所有的士子都心照不宣的带足了蜡烛。
不怕用不完,只怕不够用。
贡院的饭食都是后厨统一做的,做饭的厨子也是内卫司的内卫兼任的。
既然是兼任,那饭菜的口味就不必多提了,能做熟且是口热乎的,便已是万幸了。
蒋绅苦着脸夹了一竹箸水煮芥蓝,闷声叹气:“清炒多好,为何一定要水煮?”
王敬宗和阮平安面无表情的对视了一眼,满口的本就不怎么香的的芥蓝,顿时更加如同嚼蜡了。
反倒是沐荣曻端了盏参茶搁在蒋绅手边,笑呵呵道:“阁老,您好歹用一些,不然身子怎么扛得住,这参茶是下官刚沏的,您尝尝。”
王敬宗和阮平安又对视了一眼,瞧人家这眼力见儿。
阮平安赶紧站起身补了一句:“是啊阁老,您喝点参茶提提神。”说完,他朝王敬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赶紧说两句。
谁知王敬宗却对他的眼神视如不见,面前那盘子没滋没味的水煮芥蓝很快便被他扒拉干净了,愣是吃出了红烧豕肉的感觉。
蒋绅瞥了王敬宗一眼,叹了口气,将盘子往前头一推:“罢了罢了,老朽年岁大了,饭量不比你们年轻人。”
沐荣曻赶忙将参茶搁到蒋绅手上,堆着满脸笑意道:“阁老,您先喝点参茶,下官去灶房看看。”
蒋绅那口气叹的更加悠长了:“如今内卫看的紧,你去灶房能看出什么来?”
沐荣曻笑道:“阁老,你放宽心,下官去去就回,不会得罪了内卫的。”
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沐荣曻提着个三层食盒进了房间,一层层打开,将饭菜摆在食案上。
赫然是一碟子山蘑木耳炒羊肉,一碟子芙蓉豆腐,一碟子芝麻菠菜,还有一小盅肉末虾仁炖蛋,再配上一碗粳米饭,这香味萦绕不绝,令人垂涎三尺。
蒋绅双眼一亮,笑眯眯的望着沐荣曻:“哎哟三林啊,你,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沐荣曻笑道:“阁老,您就别问这么多了,能让阁老多吃一些,下官是应当应分的。”
蒋绅笑的见牙不见眼,脸上浅浅的皱纹也越发的慈善可亲:“好,好,三林啊,你是个好的,好的啊。”
沐荣曻抬着头,满脸敬仰之色,夹了一竹箸羊肉搁在盘中,轻声细语道:“阁老,快吃吧,一会凉了,对肠胃不好。”
看到这一幕,王敬宗抹了抹嘴,站起身行了个礼:“阁老,下官吃好了,下官先退下了,阁老慢用。”
蒋绅笑呵呵的道了声好,在王敬宗转过身去后,他微微眯眼,眼中荡漾过一阵冷光。
阮平安也赶忙道了声告退,追着王敬宗跑出了明远楼。
“保文,保文,王敬宗!”阮平安紧赶慢赶的追过去,大喊了一声,叫住了王敬宗,无奈的叹了口气:“保文,你这又是何必呢?”
王敬宗停下脚步,沉着脸道:“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子。”
阮平安和王敬宗并肩而行,叹了口气:“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你不屑于阿谀之道,但你不能强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王敬宗遥望暗沉沉的天,远处号舍中阑珊的灯火,恍若细细碎碎的星辰洒落。
他吁了口气:“你说得对,是我过于执拗了。”他转头瞥了明远楼一眼:“闻染,我只觉得有些不对劲,灶房里的厨子都是内卫司派来的,沐荣曻是使了什么手段弄来那些的?”
阮平安不屑的讥讽冷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二人并肩走着,迎面碰上了吃多了出来消食的韩长暮,二人赶忙行了个礼:“韩大人。”
韩长暮也回礼道:“王大人,阮大人。”他巡弋了二人一眼,淡淡问:“二位大人用过暮食了?”
阮平安点头道:“用过了,韩大人这是又去号舍巡视了?”
韩长暮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阮平安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一句:“二位大人也是要去巡视号舍吗?”
阮平安笑道:“不是,我们,随便走走,随便走走。”
“那二位大人慢走,本官先回去了。”韩长暮淡淡笑了笑,与二人错身而过之时,王敬宗微微皱了下眉。
他停下脚步,转身问道:“韩大人,今日的鱼味道可好?”
韩长暮不明就里的转过身,淡淡道:“尚可。”
王敬宗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再多说什么,木着脸转身走了。
韩长暮摸了摸鼻尖,满脸茫然的往明远楼走去。
阮平安忧心忡忡的望了王敬宗一眼,低声道:“你说你这个脾气,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你不知道内卫是干什么的啊?”
王敬宗不以为意道:“他们敢干,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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