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
谢良觌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能来赌的,多半都是无所顾忌之人,他们银子撒的无所顾忌,那本少自然也收的无所顾忌。”
韩长暮望着谢良觌别有深意的那张脸,嘴角抽了抽,他以为谢良觌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原来却是刮地皮的。
他可不信谢良觌在长安城里开了这么一家地下的赌坊,只是为了敛财。
赌坊与青楼一样,人来人往的十分杂乱,什么样三教九流的人都可以见得到,素来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地。
而这样的地方,又有许多外人不易察觉到的隐秘之处,用来做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情,也是最合适的。
韩长暮紧紧贴着孔洞,呼吸敛的更加微弱不易察觉,唯恐惊动了房间里的谢良觌。
就在此时,后门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韩长暮神情一凛,却没有慌乱,将揭开的青瓦盖回原处,足尖在屋脊上轻轻一点,飞身躲进了高耸茂密的树冠中。
就在后门被推开的转瞬,他已经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连半点涟漪都没留下,越过了高墙,一动不动的趴在墙头的暗影中。
方才追着姚杳跑出去的几名守卫气喘吁吁回到院中,其中那被姚杳掳走的守卫,也被带了回来,只是那名守卫被两个人架着,头低垂到了胸口,不知是死是活。
这几人回来的动静也惊动了楼中的人,从楼里急匆匆的走出来个管事模样的男子,看到这几名守卫的样子,他眉心紧蹙,厉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名守卫上前一步,欠身道:“管事,方才有个小贼闯了进来,我们追了出去。”
“小贼?”管事脸色变了一变,疾言厉色的问:“哪里来的小贼,抓到了吗?”
守卫低下了头:“那小贼蒙着脸,轻功十分的好,属下等无能,没有抓住。”
“坏了!!”管事的双眼瞪得溜圆,闪着惊恐的光,低吼了一声:“那小贼偷了什么东西?”
守卫飞快的摇头:“没有,那小贼刚刚闯进来,就被属下等发现了,他才劫持了老四一路逃走。”
管事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眼生死不明的老四,嫌弃的直撇嘴:“老四怎么样了?”
守卫道:“老四没事,只是被打晕了。”
管事嫌弃的摆摆手:“送到后头去,仔细些,别惊动了老爷,小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咱们这里可不养无用之人的。”
守卫满脸的感激,齐声称是,一人留下来巡视,另外两人扶着昏迷的老四往后头走去。
韩长暮知道偷听的最好时机已经没有了,却没有听到太要紧的东西,颇有些遗憾的喊了口气,无声无息的掠过墙头,飞身而走。
灰棚马车停在晋昌坊的坊门口,车夫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的晃着鞭子。
“诶,我认得你,你总是新昌坊那趴活儿。”车厢里传出来个俏生生的姑娘声音,正是摆脱了那四个守卫,回到马车上的姚杳。
车夫没说话,
只是拿鞭子磕了磕车辕,算是回应。
姚杳似乎愣了一下,声音微顿:“那你怎么会跟了韩长暮呢,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车夫愣了一下,又拿鞭子磕了几下车辕。
姚杳半晌无语,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口不能言。”她唰的一下拉开车帘,问道:“你会哑语吗?”
车夫愣住了,满脸茫然。
姚杳偏着头想了想,比划了几个手势。
车夫愣了一愣,脸上荡漾起一阵狂喜,双手翻飞如花,也比了几个手势。
姚杳看到了车夫比划的手势,暗自庆幸,原来这个年代的手语和她从前的那个年代的手语,差别不是很大。
至少她连猜带蒙的,还是可以分辨出此人说了什么的。
她点点头:“你是说你叫陈小六,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善堂里长大的,一直以赶驴车为生,后来韩长暮便让你入府做了车夫?”
陈小六连连点头。
她微蹙了下眉,又问:“你多大了?”
陈小六的双眼中略有悲伤,垂了垂眼帘,踟蹰了片刻,才比划了几个手势。
姚杳打量了陈小六一眼,诧异道:“哦,你说你二十一了,可我看你瘦弱的很啊,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啊。”
陈小六苦笑了一下,双手翻飞比划。
姚杳边看边道:“也是,你自幼是在善堂里长大的,那个地方,也就是活个命罢了,能养的有多好。”说着,她念及自身,颇为感同身受的叹息道:“你不但活了下来,还有了糊口的差事,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陈小六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显得那笑容格外纯洁干净。
此时临近晌午,明媚的春光洋洋洒洒,四周的绿树繁花交相掩映,人们在阳光里熙来攘往。
韩长暮从远处不慌不忙的走出坊门,透过温软和煦的阳光望向马车停着的方向,他看到姚杳和陈小六,脸上的笑容真挚而畅快。
他骤然觉得四围寂静,阳光无声,熙攘遥远,眼中心中只剩那飒然爽朗的笑。
他快步走过去,修长的手搭在车壁上,轻轻一敲:“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姚杳二人骤然安静了下来,一个敛了满脸笑意,抿着唇不语,一个低眉顺目,局促而忐忑的抓着衣角。
韩长暮顿觉无趣,沉着脸,掀开车帘儿钻进车内。
姚杳坐回车厢前,给了陈小六一个大大的笑容,让他安心。
陈小六微微羞涩的一笑,用鞭子磕了磕车辕,听到韩长暮低沉开口:“走吧,回内卫司。”
他高高的扬起鞭子,调转马头,逆着人群和车流,往内卫司的方向赶去。
车帘轻轻晃动着,明亮如赤金般的阳光落在车厢里,映照在韩长暮的脸上,他仿佛承受不住阳光一般,倏然闭上了双眼。
他脊背笔直的靠在车壁上,闭着双眼假寐,想到姚杳方才从满脸带笑转瞬变成了冷薄
疏离,心里顿时越发不虞,不禁语带嘲讽的问:“我倒是没想到,姚参军的本事这样好,跟小六子这样口不能言的人,都能聊的热火朝天。”
姚杳愣了一下,实在是想不通韩长暮这股无名之火是从何而来的,她别过头去,没有搭理他。
韩长暮半晌没有听到姚杳的声音,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冷厉相望,淡淡道:“小六子是我的车夫,你想套他的话,不如直接来问我。”
起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只是因为姚杳的区别对待,发泄一下自己心中的不满,可后来心中念头一转,才觉出了不妙。
他用陈小六,正是因为此人口不能言,与人沟通有障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可他却没有料到,姚杳跟陈小六沟通起来,显然没有半点障碍。
他是知道的,口不能言的人之间是有一种特殊交流的方法,叫做手语,但他从未见过,在内卫司中,也没有人会这种手语。
他微微蹙眉,姚杳是从何处学来的,她与陈小六沟通顺畅,那是不是说,她与其他的口不能言之人,都沟通顺畅。
姚杳听到韩长暮这句略带威胁的话时,并没有想到韩长暮在转瞬之间,就想了这么多,她知道他素来疑心重,自己又是个背叛者,在他那里是毫无信任可言的,他能这样说,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没有恼羞成怒,只是一笑:“大人想多了,下官没有想套他的话,只是听他说他是孤儿,下官感同身受,多说了几句罢了。”
韩长暮盯了姚杳一会儿,似乎是在思忖她说的是真是假,最后倏然一笑:“那么,姚参军是如何会手语的?”
姚杳抿了抿干干的唇。
她前世时在影视城跑龙套,不管是什么角色,只要给钱管饭,她都会演,哑巴也是演过的,为了演好哑巴,特意去学了手语。
可这话显然是不能告诉韩长暮的。
想到那再也回不去的过去,那只用担心温饱,却不必提心吊胆的人生,她顿时心下凄然。
她神情怅然,低眉半真半假道:“手语是下官在掖庭时学的,那时想的是多学一样本事,便多一份自保之力,能活的长久一些。”
韩长暮听得心头一悸,知道自己是戳了姚杳心里的伤疤,可道歉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静了片刻,他转了话头:“方才我见你绑了一个守卫,可问了什么吗?”
姚杳也恢复如常,摇头道:“下官绑了那守卫,只是为了将那三人全都引出来,他们三人的轻功也十分的了得,下官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甩开他们,还佯装不敌被迫放了那名守卫,并未顾得上问什么。”
韩长暮没有责怪姚杳,微微颔首道:“无妨,不过,我倒是有一些发现。”
“哦,大人发现了什么?”姚杳来了兴致,秀眉微挑,湿漉漉的水杏眼亮了亮,微微倾身相问。
她也很想知道,这样一个赌坊,难道只是因为日进斗金才会戒备森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