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
太极宫延英殿。
“啪”的一声,永安帝沉着脸色将奏折扔到了柳晟升的脸上,气的咻咻直喘粗气,怒不可遏的大骂:“柳晟升,柳晟升,这就是你当得差,这就是朕放心交给你的京城,这些魑魅魍魉竟然渗透到了宫城中,渗透到了朕的身边!!”
永安帝虽然上了年纪,但素日保养的极好,力气也很大,下手极重,柳晟升的脸被硬邦邦的奏折砸的红了一片,有点火辣辣的疼,他低着头道:“微臣知罪,不敢求陛下恕罪,微臣愿戴罪立功。”
永安帝扯动了下嘴角,冷笑一声:“戴罪立功,说得轻巧,你要怎么戴罪,如何立功。此次是发现的及时,若是未能及时发现,朕的身家性命便要捏在旁人的手中,柳晟升啊柳晟升,朕,对你很是失望。”
他颇有些痛心疾首,听起来像是已经平静下来了,声音已经趋于温和,但其实是起了杀心的。
他最是疑心深重,脸上越是和煦如风,心里越是苦寒如冰。
高辅国始终不曾抬头,他跟随永安帝数十年,十分清楚这次柳晟升是犯了圣人的大忌,虽然恩宠仍在,信任也仍在,但若是再出了纰漏,只怕圣人不会轻易饶了柳晟升的。
柳晟升听着永安帝一声声沉痛的诘问,只觉得自己是极大的辜负了圣人的信任,又悔又恨,只差一头撞死在当场了。
他重重的磕头,把额头上碰的一片青紫,哀声道:“陛下,微臣有罪,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永安帝的神情晦暗不明,盯着柳晟升的发顶半晌,才阴沉着脸道:“这件事,由你追查到底,若再出了纰漏,朕决不轻饶,另,命小七将那边的情形尽数回禀,不可有半分隐瞒,否则。”他不动声色的捻了捻两指,唇齿冰寒,满是冷酷:“朕能让她活,更能让她死。”
柳晟升知道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他以头抢地,赤诚道:“是,微臣遵旨。”
春日风暖,阳光明亮,连一向阴沉沉的内卫司都沐浴在阳光中,阴气随之驱散了几分。
只是大好的春光,却丝毫没有照到内卫司的验房中。
谢孟夏不是头一回进内卫司,但却是头一回走进验房,刚刚一离开阳光,走进无穷无尽的暗影中,阴气便扑面而至,他觉得浑身生寒,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打了个哆嗦,抱住胳膊,后悔不迭的埋怨起来:“这是个什么鬼地方。”他转头看着神情不变的韩长暮:“久朝,你故意的是吧,这个地方忒瘆人了点儿,咱们换个地方喝茶去吧。”
韩长暮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等一等踟蹰不前的谢孟夏,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走进了小院。
谢孟夏环顾四围,发现这地方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没有了韩长暮带着,即便是想走,也走不出这迷宫一样的内卫司了。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此时日光正盛,却只在院门内一寸之地流转,并没有照到深处,验房里的阴气也就更深重了。
验房的正中停着两具尸身,四周灯
影幢幢,素白的墙上拉出几道幽长的人影儿,看起来颇为阴森可怖。
谢孟夏在验房门口停了停,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清凌凌的低笑,他赶忙走了进去,朝着笑声响起的地方贴了过去,战战兢兢道:“阿杳,你胆大,你保护我。”
姚杳正与包骋低声说的热闹,旁边突然贴过来个人,她很是有些嫌弃的,她转头一看,就更嫌弃了,撇了撇嘴,朝冷临江抬了抬下巴:“殿下,少尹大人阳气壮,你去那更安全些。”
言语中是满满的嫌弃。
谢孟夏听了这话,不但没有负气离开,反倒贴得更紧了,只差抱住姚杳的胳膊嘤嘤嘤了:“不,他身上有味儿。”
姚杳踉跄了一下,险些给谢孟夏跪下了。
这就是个人才啊,圣人没被他气死,已经修养好了呢。
谢孟夏喜滋滋的当着块狗皮膏药,那边,孙英也正面色不善的盯着包骋。
明明说好了这人只是闲人的,怎么一到验尸这种正事的时候,他就冒出来了?
少使大人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越是这般想,孙英的神情便越是恶意满满了。
包骋被孙英看的浑身发毛,不明就里,在心里仔细想了一阵子,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此人。
他既然没有得罪过此人,他也不是尸首不用此人验看,那,此人像狼见到肉一样看着他干嘛?
他压下满心的疑惑,问道:“孙仵作,这尸首有什么不对吗?”
孙英愣了一下,赶忙转头去看盖着尸身的白布。
韩长暮早察觉到了孙英和包骋之间的不对劲,莫名的觉得好笑,轻咳了一声道:“行了,人都到齐了,验尸吧,还是阿杳记验状。”
总算有个机会甩开谢孟夏那块狗皮膏药了,姚杳喜不自胜,抽出胳膊去拿验状册子和笔墨。
谢孟夏实在见不得姚杳那副模样,验个尸记个验状搞得跟捡了银子似的,笑得跟朵花一样。
他堂堂皇子,汉王殿下,难道还比不上一具焦尸吗?
他看到姚杳一手验状册子一手竹管紫毫,站在了尸身旁,便赶忙走过去,捧过了那方研好了墨的砚台。
孙英揭开了白布,一具完整的烧焦了的尸身呈现出来。
这黑黢黢面目狰狞的尸身猝不及防的撞到谢孟夏的双眼里,他呕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一把抓住姚杳的手臂,才算站稳了身子,只是那砚台正砸在了她身上,墨汁泼了满身。
姚杳尖叫了一声,看着画了满身的墨梅的衣裙,怒不可遏的瞪了眼:“殿下,你干嘛!!”
谢孟夏低头一看,也没话说了。
如今天气渐暖,姚杳今日没有穿里三层外三层,又厚重又挺阔的官服,穿的是一身藕荷色的棉布裙衫,质地不如丝的绸的轻薄,但胜在舒适自在。
自打穿越到了这个朝代,她就一向喜欢棉麻的衣裳。
无他,只是因为穷。
这种布料的衣裳最便宜。
如今,这一身
儿新做的衣裳啊,要不得了。
她尖叫完,哀怨的望着谢孟夏。
谢孟夏也觉得自己理亏,嘿嘿干笑两声:“阿杳,没事儿,我府上什么好料子都有,赶明儿你去选几匹做衣裳。”
姚杳的脸色这才好了,咧了下嘴想笑,又觉得这样善变会显得自己太贪财,转瞬便抿住了唇,重新研了墨。
谢孟夏见姚杳没有再计较这件事,那好话就像不要钱一样的往外蹦,说了半天都不见她搭理他,便转头去对冷临江说。
“云归啊,你还别说,阿杳真是大方呢。”
“她一点不像这京城里的那些贵女,矫情的简直让人恶心呢。”
“你说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喜欢验尸呢?”
“哎呀,你说我干脆跟父皇提一提,让阿杳来给我当侍卫吧,我保准护着她,不让她受半点罪。”
冷临江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还得耐着性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谢孟夏还是个话唠呢?
韩长暮没听到别的话,只听到了谢孟夏的最后一句,他转头深深的盯了谢孟夏一眼。
谢孟夏说的正高兴,突然觉得脊背发寒,他一转头,正对上韩长暮深邃的目光,他愣了一下。
不就是因为太害怕了,他才多说了几句话来掩饰自己的害怕嘛,至于用这样嫌弃的眼神儿看他嘛!
这短暂的变故没有影响道孙英,他已经拿着趁手的工具,开始验看那具黢黑的尸身了。
晨起的时候,他已经在王家粗略验过了疑似王贵的尸身了,确认了尸身上与王贵相似的特征,而现下再验,便是要验出此人真正的死因了。
这具尸身虽然烧的十分严重,但是损毁的是一身的皮肉,骨骼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一手捏着竹镊子,一手攥着一把极小的刷子,小心翼翼的剥离开头面部的焦黑残渣,露出尚算完整的头骨。
他一边仔细验看,一边沉声道:“死者头骨完整,没有伤痕。”
姚杳下笔如飞,在册子上唰唰记着。
谢孟夏这会儿也不怕了,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具焦尸,只看了一眼,他的五脏六腑都翻涌了起来,那股子呕意压都压不住,咬着牙问了一句:“阿杳,你当真不怕吗?”
姚杳没有抬头,言简意赅道:“怕,忍着。”
“......”谢孟夏张了张嘴。
说个话的功夫,孙英已经开始往下眼看了,他掰开了尸身的嘴,换了个细长的竹镊子,夹着一小块细白棉布,探了进去。
片刻过后,他取出已经染了黑灰的棉布出来,沉声道:“死者喉咙有烟熏的痕迹,还有残余的灰烬,应当是死前起火,并非死后起火,毁尸灭迹。”
姚杳点头,神情如常的在验状上记了一笔。
这具尸身身上的皮肉几乎都烧化了,有些地方露着骨骼,有些地方被灰烬包裹着,原是不存在什么剖不剖验的,但是为了准确,孙英还是拿了把薄刃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