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
韩长暮失常的揪了揪自己的发髻,头一次露出了软弱无助的神情:“我,怎么会救了她,救了她两次,同璧,同璧他不会原谅我的。”
谢孟夏知道那道坎在韩长暮心里横亘已久,并非是几句话便能打消的,他敛了素日的嬉笑,一本正经道:“久朝,当年事发之时,她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手上是干净的,你救她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你实在不必自责。”
韩长暮是个聪明通透之人,只是一时间钻了牛角尖,只要他自己愿意,是可以想得通的。
他轻轻透了口气,将心里的郁结一同透了出来,声音低幽,流露出浓浓的不甘:“是,说起来她也是无辜受累之人。”
谢孟夏拍了拍韩长暮的肩头,看他已经双眼迷蒙,有了些醉意,便扶着他躺下,拉开锦被盖上,轻叹了一声:“若同璧知道你如此自苦,才回不肯原谅你。”
这一夜,有许多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反倒是喝醉了的韩长暮,一夜好眠。
晨曦方起,韩长暮便醒了,愣了个神儿,他突然坐了起来,撩开帐幔直直望向窗外。
窗下横逸斜出的枝丫不知何时缀满了绿叶,密密匝匝的娇俏可爱,令人耳目一新。
他急匆匆的蹬了鞋,披好衣裳,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往外走,正好与端了铜盆进来的金玉撞了个满怀。
金玉忙稳住荡漾而出的洗脸水,搁在洗脸架上,道:“世子醒了,赶紧洗漱吧。”
韩长暮草草绑上头发,鞠了一捧温热的水扑在脸上,酒气已经散了大半,他瞥了一眼外头晴亮的天,问道:“冷大人醒了吗?”
金玉点头:“醒了,已经在用朝食了,说是等世子一起进宫。”
韩长暮放慢了拧帕子的动作,帕子上的水哩哩啦啦的砸到盆里,溅起的水花落了满地。
他思忖片刻,将帕子扔回铜盆,淡声道:“更衣,立刻进宫,莫要惊动云归。”
金玉不明就里,但是他的好处就是世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绝不多问一个字。
他很快就拿来了官服,在侧门安排好了车驾,一行人悄无声息的便出了府,直奔宫城而去。
韩长暮离宫城越来越近之时,冷临江还在花厅慢条斯理的用着朝食,对于韩长暮的晚起,他半点不觉得突兀怪异,毕竟昨夜韩长暮受了那么大的刺激,睡得着才算是怪事,一时懒散了,也属正常。
韩长暮是正四品的朝官,属天子近臣,但不参与军国大事,平日里无需上朝,有事的时候,递牌子觐见圣人即可。
他赶到承天门的时候,正赶上散了朝会,朝臣们三三两两的走出来。
这些人看到一身严谨官服,脸带煞气,走路虎虎生风的韩长暮,顿时变了脸色,避之如蛇蝎。
“这是,韩阎王,他这个样子,像是要吃人啊。”
“谁得罪他了,这么倒霉。”
“吃人,韩阎王发起疯来,那可比吃人吓人多了。”
“嘘嘘,你们还敢说他的闲话,你们不知道啊
,连蒋阁老都在他手里跌了个大跟头呢。”
“什么什么,蒋阁老。”
“快说说,说说,怎么回事。”
“蒋阁老养了一房外室,被他给当贼一锅端了,偏蒋阁老畏妻如虎,不敢找他的麻烦,只好把这口苦水给淹了,原以为这样就算了了此事了,谁想他阴险得很,竟将此事透露给了蒋夫人,可连蒋阁老一把年纪了,连着吃了好几日的咸菜疙瘩,睡了好几日的硬板床,那一把老腰,都快散了架了。”
这人说的活灵活现的,连细节都说的格外清楚,听着自然已经信了大半,看韩长暮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更加忌惮了几分。
不知不觉间,韩长暮的身旁竟然空出来大片无人之地。
他目不斜视,但周遭的窃窃私语和变化尽数了然于心,他面露讥讽轻笑的走过去,看这些人的目光神情,圣人的谋划倒是初见成效了。
永安帝照例在书房见韩长暮,听到了他的回禀之后,永安帝将书案拍的啪啪直响,脸色铁青,怒不可遏的大骂:“该死,该死该死,竟然敢窝藏朝廷逆犯,久朝,朕命你速去捉拿王贵叔侄二人,严加审问,不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韩长暮得了永安帝的准话,神情一肃:“是,微臣领旨,只是,丽贵妃娘娘那里......”
他欲言又止。
永安帝冷着脸,对高辅国道:“丽贵妃那里,你去说,就说是朕的意思。”
高辅国应声称是,转身就往内宫而去。
韩长暮也领了永安帝的旨意,从内卫司点齐了人手,何振福带了一队人马直奔常乐坊,而他自己则亲自带了一队人马,赶去了崇义坊。
韩长暮刚走,屏风后头便走出个高大的人影,正是北衙禁军的大将军柳晟升,他结结实实的站在一旁,垂眸不语。
永安帝拿过书案上一个不起眼的匣子,拿出了里头的一样东西,手在上头轻轻的抚摸着,若有所思的一笑:“老七是个忠心的,呈上了此物实乃大功一件,若能将王贵叔侄二人的事情料理清楚,朕可以答应她的请求,不让她入死卫轮调。”
柳晟升波澜不惊的回道:“替陛下效力乃是禁军的本分,老七不敢有什么条件,陛下这是折煞老七了。”
永安帝阴恻恻的笑了一声:“有赏有罚,才能让人更加忠心,更加敬畏。”他顿了一顿:“你亲自去审,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韩长暮刚赶到崇义坊的坊门,便听到了嘈杂的喊叫声。
骑在马上远眺,渐渐明亮的晨阳里,升腾起一阵阵漆黑如墨的浓烟,风卷着灰烬在半空中打着旋飘散。
韩长暮的脸色一变,执鞭指向浓烟滚滚之处:“王贵的宅邸是在那个方向吗?”
随行之人中有一个是王贵的小徒弟,经常出入他的外宅,奉了高辅国的命前来协助内卫司搜查。
他原本就有些怕,乍一听到韩长暮寒津津的冷语,顿时一个踉跄,吓得从马上跌了下来,扶着腰战战兢兢道:“是,是王公公的
宅邸,就,早就在。”
韩长暮大惊失色,厉声大喝,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穿街过巷,一路疾驰,还未走到近前,他就被刺鼻的浓烟熏得向后退了一步,噼里啪啦的过火之声响彻云霄。
里长带着坊丁慌乱的来回奔波,一桶水一桶水的浇到火场里,大火熊熊燃烧着,这些水浇进去只是杯水车薪,滚滚热浪仍旧灼的皮肤生疼。
韩长暮仰头望着浸没在熊熊烈焰中的宅邸,门楣上高悬的牌匾“啪嗒”一声,砸在了石阶上。
宅邸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和救火声,一阵巨响伴随一阵尖叫,似乎是有一座房舍被火烧塌了,腾起滚滚带着火星的灰尘。
京兆府和武侯铺都得了消息,带了人手赶来灭火。
何登楼一眼就看到了韩长暮,赶忙过来行礼:“少使大人。”
韩长暮在震惊中回过神,看了一眼何登楼:“有劳京兆府和武侯铺速速灭火,本官奉圣旨要进去捉拿王贵。”
何登楼心中一凛,他十分清楚这是谁的宅邸,清楚是什么人住在这里,丝毫不敢怠慢,匆忙安排去了。
韩长暮火场的边缘背手而立,滚滚热浪几乎要灼化了他的衣裳。
何登楼刚刚安排好了救火之事,便有个衙役赶到近前,抹了满脸的汗,朗声道:“头儿,常乐坊也有个宅子走水了,武侯铺问咱们借几个人。”
何登楼脸色一变,骂了句娘:“真他娘的晦气,哪还有人手啊,这春日里也不是天干物燥啊,怎么连着两处宅子走水,真他娘的邪性。”
韩长暮听到了常乐坊三个字,匆匆举步走过去,急切问道:“常乐坊,是哪个宅子起火了?”
那衙役愣了一瞬,脸色发白,心里打了个突:“是,就是昨日办喜事的那家,说是姓王,对,是王家,他们当家老爷是个主事,户部的。”
话说至此,韩长暮再没什么不明白的了,这场火不是意外,而是蓄谋。
他反倒镇定了下来,对于灭火一事并没有了太深的期盼,既然是预谋,那么一切证据早已消弭,灭不灭火,反倒没有那么要紧了。
他相信,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只要有人出手,他就能看出端倪。
他退了几步,退到热浪的外缘,面无表情的望着火场。
何登楼满脑门子都是官司,根本没精力去分辨韩长暮的心思,想了想,到底还是分了几个人手给那衙役,让他带去常乐坊协助武侯铺灭火。
韩长暮凝神片刻,突然转头低声问金玉:“晨起的时候,你看到姚参军了吗?”
金玉愣了一瞬:“没见到,但是属下去叫姚参军用朝食的时候,她说不必了,有些疲累,她要再睡一会儿。”
韩长暮的脸色沉了沉:“你确定听到的是姚参军的声音?”
金玉点头:“属下确定。”
韩长暮的脸阴晴不定,思忖片刻:“你现在回府,不管用什么借口,都要见到姚参军本人。”
金玉沉声称是,翻身上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