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第三百零四回刑具韩长暮巡弋了那副墨梅图,隐约觉得眼熟,便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熟悉。
他很没有形象的蹲在地上,被碎石划拉成了破布条的衣摆拖在地上,他想事情的时候,手上很不老实,两指总是无意识的捻着什么,衣袖,络子之类的东西。
捻着捻着,他脑中灵光一闪,这幅图寒梅清极,虬枝横斜,风骨与风姿并存,虽没有款识,但分明是当世名家蒋绅蒋阁老的手笔,却不知为何,绢面斗方变成了插花的花囊。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蒋阁老的画作变成了触发机关的钥匙,蒋阁老自己知道吗?
兴许是不知道的吧。
蒋阁老位极人臣,名利不缺,没必要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这种灭九族的事,再说了,这事儿干成了他还是位极人臣,干不成却是抄家灭门。
怎么算都不划算。
蒋阁老是个精明人,干不出这种糊涂事儿,可偏偏是最精明的人,做了最不划算的事。
东西就摆在这里,韩长暮不得不多想。
不待姚杳动手,韩长暮就拈起一枚瓷片,轻巧的放到其中一个凹陷中。
洞窟中一片死寂,只听得到这几人的呼吸声。
韩长暮抿抿嘴,看来是要把这些凹陷都填满,才会有些动静。
他利落的将剩下的瓷片都安放妥当,几个人皆屏息静气,定睛望着,等着。
果然,洞窟中只安静了一瞬,众人对面的石壁就有了变化。
石壁后头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如同翻涌的巨浪重重击打着石壁,那面墙剧烈的晃动起来。
何振福攥紧了袖子,有点慌,这地儿不会要塌了吧,他们这些人,不会今日就要活埋在这了吧。
他这倒霉的念头刚转了一瞬,就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大人还安之若泰,他慌个什么劲儿,少使的命不比总旗的命金贵吗!!
石壁剧烈晃动了片刻,突然一阵轻颤,吱吱呀呀的闪开一道缝。
一道窄窄的缝隙。
韩长暮微张着嘴惊呆了,他怎么就没发现这石壁上有这样一扇石门,合着他敲了半天墙,敲了个寂寞。
他定了定神,让姚杳将瓷片收好,自己率先往石门走去。
何振福总算从险些被活埋的惊恐中回了神,一个箭步抢到韩长暮前头,一把将火光明亮的火把沿着门缝扔了进去,倏然照亮门后的黑乎乎的洞窟。
顺着那光亮往里一看,这回可算不是空荡荡的洞窟了。
韩长暮举步走进去。
这间洞窟里比旁的更加阴冷潮湿了些,一股股令人几欲呕吐的恶臭扑面而来,角落里散落着几堆染了血的干草,几块露了发黄的棉絮的破褥子。
破褥子黑乎乎硬邦邦的委在地上,一股股酸臭和膻味直往外冲。
何振福刚一靠近,就被熏得头往后仰,眼冒金星。
呵,真他娘的提神醒脑。
众人拿着火把照了一圈儿,只见石壁上,地面上,到处都是一道一道的抓痕,
鞭痕,刀痕。
血迹飞溅到石壁上,继而拖到地上,有的连成片,有的零零散散。
溜着墙根儿摆了一排各色刑具,刑具上还沾着斑斑血迹和一绺一绺的长发。
这几人的火把都烧的差不多了,火光摇曳着透出几分盛极而衰的昏暗,暗沉沉的光像水一般在这些刑具上流淌而过,乌压压的刑具应和着上头簇新的血迹,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这些刑具数量之多,样式之繁杂,真真是惊了何振福的眼睛。
这比内卫司监牢里的还要全乎啊。
姚杳也大吃一惊,走到其中一架刑具前,伸手抹了一把那血迹,还有些黏糊,她随便往身上抹了两把,不易旁边递过来了一条帕子,她愣了一瞬,推开韩长暮的手,沉声道:“大人,这血,竟然还没干透。”
韩长暮悻悻的收回帕子,为了掩饰尴尬,还特意抹了抹手,才道:“看来咱们进入密道前,这里还有人。”他转头望了一圈儿:“此地定然还有另一个出口,否则就与咱们撞上了。”
姚杳点点头,另一个出口必然是有的,只是这里放了刑具,难道是用来审问的?莫非这里是另一个内卫司?
韩长暮瞥了姚杳一眼,似乎猜到了她的心中所想,他握了握拳头,声音压得低沉而冷厉:“你仔细看看这些刑具,都是些伤人却不要命的那种,甚至于不会伤人根本,只是让人痛不欲生,用这样的刑具,往往不是为了审讯或者杀人,而是用来训练,训练豢养死士。”
训练,豢养,死士。
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来威慑控制,让人活不好死不了,不敢逃不敢反抗,继而甘愿被驱使。
寒意从脚底攀援到了头发丝儿,姚杳打了个寒噤。
放眼整个大靖朝,北衙禁军里训练死卫手段算是最残忍的了,选上一批资质上佳心性坚韧的孩子,送到死地中关上三五日,最终留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批人。
除了训练手段的残忍,其他的地方却十分宽容,吃穿从不刻薄,大鱼大肉管饱,也绝不用酷刑熬鹰似的熬人。
说白了,北衙禁军里训练死卫,活能活个痛快,死也能死个痛快。
这算是圣人最大的仁慈了。
姚杳的眼睛渐渐有些直了。
韩长暮知道姚杳内心最大的恐惧是什么,他抬手,想拍一下她看似孱弱,实则有肉的肩头,可手刚刚抬起来,就听到姚杳的一声惊呼。
“大人,这些受刑之人不是大靖人。”姚杳手上捻着一根细长卷曲的头发,扬了扬,险些扬到韩长暮的脸上。
韩长暮赶紧收回手,用一脸诧异和嫌弃掩盖尴尬,盯着毛发明知故问:“是么,这毛发有什么不对?”
何振福在旁边尴尬的拿脚趾抠地。
他看到什么了,堂堂内卫司少使为了哄骗小娘子,竟然装疯卖傻装聋作哑。
不,他什么都没看到。
那头发都扬到韩长暮眼前了,姚杳才不信眼光毒辣的内卫司少使什么都没看出来,她抿了下唇,还是极有耐心
的解释道:“这头发卷曲发黄,有些发硬,摸上去有些毛糙干枯,而大靖人的头发黝黑细软,而且比较直,很少有自然卷曲的,这头发更像是吐蕃人的。”
韩长暮拿出帕子,示意姚杳把这根头发搁在上头,又让她去收集了其他的长发,果然,其他的头发也皆是如此。
他转头望了何振福一眼,淡淡道:“拔一根头发下来。”
何振福狠狠愣了一下,无奈的抿唇,松了发髻,扯了两根头发搁在帕子上。
这样一比,区别立现。
韩长暮皱眉,声音愈发的冷了,恍若数九寒天里的风,吹的人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阁老的外宅里有密道密室,发现了遭劫的饷银,还将吐蕃人训练为死士,此人图谋不小啊。”
姚杳抿唇不语,于朝政她不是不懂,只是懂是一回事,说却是另一回事,一句话说不好,通通快快的掉脑袋是容易,难得是千里流放路,为奴为婢。
曾经的那条路,她可不想再走一遭了。
韩长暮等了半晌,没有等来旁人的应和,他的眉心皱的更紧了,如山川沟壑,深深烙印在额上。
事关阁老,不得不谨慎行之。
他挥了下手,冷厉道:“去找找这里的另一处出口在何处,看看此地最终通往什么地方。”
姚杳等人听了这话,顿时四散开来,仔细查找起来。
这洞窟并不十分大,一眼就望到了头,几个人一起动手,愣是将石壁敲了个遍,终于发现了一处略薄一些的地方。
何振福这回学聪明了,叫过两名内卫一起,用匕首清理起那块有问题的石壁上的灰尘。
一线昏黄的灯火中,积年的灰尘在其中流转缥缈。
何振福三人的动作极快,很快便发现了石壁上那极细微的缝隙。
他惊喜道:“大人,这里果然有一扇门。”
韩长暮背着手踱步过来,看了看,点头道:“找找机关吧。”
几人在密道中穿梭了这么几次,找机关早就找出了门道,这一回,还是在地上发现了几个形状各异的凹陷。
照旧是挑出几枚碎瓷片,安放在凹陷中,不过片刻功夫,那石门完全打开了。
此番这门开的时候,并没有半点声响,从安放完瓷片到石门打开,始终都是无声无息的。
只是这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大的危险,众人都忽略了这点不同。
韩长暮背手走过去,而姚杳收好瓷片,紧随而去。
何振福则忙着和其余两名内卫一起,将那些内卫司里没有的刑具记录在案,便稍稍晚了一步。
待韩长暮和姚杳已经走进门后的洞窟时,何振福收好了纸笔,急匆匆的追了过去。
刚刚走到门口,他的脚踩到了一处凹陷,微微向下沉了沉。
他没有在意,抬脚就往前走去。
谁料那脚刚刚落下,洞窟中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韩长暮二人刚刚走进去的洞窟门口,哗啦啦的落下无数一人多高的巨石,而石门也随之紧紧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