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长安
姚杳一手拿着锁头,一手拎着明灭不定的小巧马灯,照着锁孔往深处望去。
听到韩长暮这话,她笑了笑:“用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一把锁,不是恰好说明里头的东西事关生死吗。”
韩长暮点头一笑,轻轻叩着那两扇没有花纹装饰,已经长了暗红色铁锈的铁门。
随着他的手指落下,铁门发出极其沉重的声音,闷闷的直落人心。
韩长暮的双眸眯了眯,闪动着冷厉的光,隐隐还有些兴奋:“看来这里头的东西果然极其紧要,否则不会铸两扇如此厚的铁门。”
他见姚杳没有接话,转头见她正对着那把大锁出神,便问道:“怎么样,能打开吗?”
姚杳蓦然回神,神情有几分不自然,不敢看韩长暮的眼睛,只对着那把锁道:“这是把子母连环锁,寻常的连环锁是一把母锁一把子锁,可这把锁,”她拨弄了一下锁头,发出哗啦轻响:“却是一把母锁七把子锁,只要有一把锁开错,整个锁头就都会毁掉,再也无法打开了。”
韩长暮仔细打量了一番铁门和锁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微微一变,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通体莹白丝雪,白透的刀锋极为纤薄,几乎能映透出莹莹灯火。
姚杳的目光闪了闪,不动声色的抿了下唇。
那薄如蝉翼的刀锋从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门缝中挤进去,上下缓缓滑动,果然,在向上滑动的时候,刀锋触碰到了一道阻拦。
韩长暮没有擅动,只是用刀锋轻轻碰了碰,见那道阻拦纹丝不动,他便收回了匕首。
他心中有了定数,转头淡淡道:“我从前见过这样的锁,门后还有一道机关,需要在开锁的同时破除机关,才能真正打开这道门,你先尝试开锁,在开最后一道锁的时候告诉我,我来破除门上的机关。”
姚杳对韩长暮见过同样的门锁机关毫不意外,身为韩王世子,他的眼界自然非同一般,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她点了点头:“好。”
她按住发间的银簪子,轻轻往外一把,便将藏在簪子中的一枚银针拔了出来。
那针极细,韩长暮看不分明,只觉得针尖上似乎勾起了一点弧度。
他起了好奇心,难道仅凭一枚小小的银针,就能打开如此精妙的子母连环锁吗?
他定睛望着姚杳手上的动作,一眼不敢错开。
姚杳察觉到了韩长暮探寻的眸光,她有意不让他看到这根银针,便刻意用手挡着,将针探入锁孔。
她在北衙禁军中时,曾经抓了一名江洋大盗,用留他一个全尸换了一本他手书的秘籍,上头记录了各种锁的开锁手法和钥匙的打磨制作,其中最精妙的开锁手法,并非是用眼睛看,而是靠耳朵听。
她靠近了锁头,耳朵紧紧贴在上头,手攥紧了那枚银针,轻巧的在锁眼中游动。
那枚银针上像是长了眼睛,在窄小的锁眼中如鱼得水。
只听得“啪嗒”一声轻微低响,她紧紧皱起的眉头蓦然松了一分
。
韩长暮抓住了姚杳这细微的神情变化,赶忙低声问道:“怎么样,打开了?”
姚杳极微弱的点了下头,不敢挪动身子,依旧稳稳维持着半蹲着身子的姿势,紧紧贴在锁头上。
在打开第一道锁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这把子母连环锁的与众不同。
寻常的子母连环锁,在打开一道锁的时候,并不会影响到别的锁。
可这把锁显然并非如此。
在打开锁的“啪嗒”一声轻响后,子母连环锁中响起一阵轻悠悠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她手上的银针随之颤巍巍的软了一下,她便知道,其余的锁锁眼有了变化,银针显然不能再按照之前的路线行走了。
她浅浅的透了一口气,手上极细微的颤动了一下,调整了银针的弧度,缓慢向第二把锁探去。
隔了高高低低的乱石,甬道的两头赫然是两个天地。
铁门这头一片死寂,韩长暮二人屏息静气,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
而另一头,众人却低低切切的说个不停,有人踮起脚尖翘首相望,有人站累了,找了个稍微平整点的石壁坐下修整。
也不知是火烧过后,甬道里的气温格外高,还是姚杳开锁开的有些紧张,在打开第四道锁后,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身子也在微微颤抖了。
韩长暮举着火把,赶忙扶住了姚杳的腰。
姚杳骤然抬头,惊愕的望了韩长暮一眼。
火光映照在她略微苍白的脸上,两颊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并非是因为羞涩,而是显见的病态和孱弱。
韩长暮皱眉:“阿杳,是累了吗,哪里不舒服?”
姚杳骤然回神,脸颊上红霞迅速消退了,如常淡淡的一笑:“无事,只是有些热。”
韩长暮不疑有他,捏着帕子给姚杳拭汗,让她能够安心开锁。
姚杳自动忽略了韩长暮的动作和眼神,继续侧耳倾听,全神贯注的开第五把锁。
第五把和第六把锁都依次打开了,姚杳抬头,递给了韩长暮一个眼神儿。
韩长暮会意,松开了扶在姚杳腰间的手,直起身,将纤薄的刀刃插进了门缝里。
在“吧嗒”声响起的同时,姚杳挑了下眉。
韩长暮顿时抓住了这一线变化,匕首重重往上一挑。
没有意料之中的电石火光,更没有半点声响传出,一切都静悄悄的。
门锁沿着锁链滑了下来,两扇铁门悄无声息的闪开窄窄的一条缝隙。
从缝隙望进去,里头是一片深幽死寂。
韩长暮和姚杳对视了一眼,向两侧退开了几步,才各自捡了两块头颅大小的石头,重重击向门缝。
铁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
一股浓重的发霉潮湿的气息席卷而出,熏人欲呕。
“姚参军这一手溜门撬锁的本事果然惊才绝艳。”韩长暮似笑非笑的打探起姚杳的隐秘来。
姚杳闷了片刻,觉得此事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或许反倒说了更能取得韩长暮的信任。
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一手溜门撬锁的功夫,是卑职跟一个江洋大盗学的,他手书了一本开锁秘籍,可谓集天下溜门撬锁之大成,大人想看看吗?”
韩长暮的双眼一亮,笑了:“姚参军舍得吗?”
姚杳大大咧咧的摆了下手:“这有什么舍不得的,独乐乐不若众乐乐。”
韩长暮毫不推辞的略一点头:“那就多谢姚参军割爱了。”
韩长暮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耐心等了片刻,那浓重的发霉的味道渐渐散的稀薄了一些,又没有机关被触发,二人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来。
站在门前,韩长暮挥了挥手,另外燃了一只火把扔进门内,借着明亮的火光,看清楚了里头的情形。
铁门后依旧是天然开凿的洞窟,只是十分的开阔,凹凸不平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防水油布。
韩长暮举着火把走进去,在洞窟中站定。
石壁上布满深深浅浅的苔藓,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上头,欲落未落。
油布上和石壁上都烙印了深深的水痕,有些地方被水滴冲刷的光滑透亮。
洞窟的正中堆砌了一堆不明物,上头蒙了厚厚的油布。
韩长暮缓步走过去,拿着火把仔细查看了一圈儿,“哗啦”一声,他骤然揭开了油布,露出了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数十个箱子。
他弯下腰,看到箱子上贴着兵部和户部的封条,封条上用印的日期,正是去年辎重车队前往陇右道的日期。
他震惊不已,胸膛剧烈的起伏,定神缓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道:“若我所料不错,这应当就是丢失的另一半饷银。”
姚杳摸着其中一只箱子,亦是满脸的错愕,叹为观止的咋舌:“谁能想到,咱们在西域找翻了天,这饷银竟然早早就送入京城。”
韩长暮思忖片刻,伸手小心撕下其中一只箱子的封条,拿匕首撬开了箱子,顿时满室寒光,照的人眼睛疼。
那大开的箱子里,码着一层银子一层红布,皆是白花花的五十两一锭的官银。
当初在敦煌时,起出来那一半饷银的时候,姚杳并没有在跟前,也没有看到这开箱验银的盛景。
现下骤然看到这闪眼的白银,她死死的扒着箱子,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一头扎进银子堆里,但也没控制住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低。
韩长暮看的发笑,拎着姚杳的后领子,把她拽了起来,将方才给她擦汗的帕子递了过去:“给,擦擦口水。”
姚杳下意识的抹了一下嘴,抹完才察觉道自己被韩长暮给嘲笑了,冷哼了一声,佯装不为财所动的背手走远了。
韩长暮眯起眼睛笑了笑,重重盖上箱子,将封条重新贴好,又一次查验了别的箱子,都是一般无二的官银,再算一算数量,正好与丢失的另一半饷银数量一致。
找到了这一半饷银,之前的饷银丢失案才算是有了个结果,他在永安帝面前,也好有个交代了。